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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六百四十章 首相之淚 文 / 午後方晴

    有光的一面,就有暗的一面,有好的一面,就有壞的一面。

    相比於孔宗旦的壯烈,橫州知州張仲回與押監王日用表現十分懦弱了,得知儂智高大軍前來,二人立即棄城而逃。事後朝廷也不怪,無法守,要兵無兵,要糧無糧,要牆無牆,即便狄青前去,也守不下橫州這座小城。

    儂智高始改天南國為大南國,號仁惠皇帝,大赦境內,冊封百官。然後兵鋒再次延伸,進入貴州,知州李琚棄城而逃,入龔州,知州張序棄城,入籐州,知州李植棄城。入梧州,知州江鎡棄城。不過嶺南再次出現壯烈的一幕。叛軍兵力到達封州,封州更小,還沒有橫州面積大,更不用說有城牆了。而且因為在嶺南的腹心處,離廣州近,老百姓從不知兵事。有人勸知州曹覲像其他知州一樣,趕忙逃跑吧。

    曹覲正色喝道:「我乃國家守臣,賊至,有死而己,敢言避賊者斬!」

    遂召兵士,很可憐,僅召集了一百來兵士,還不是正規士兵,皆是土兵,根本沒有任何戰鬥經驗,而儂智高手下已經達到數萬人之眾!就是這麼大的懸差,知州不避死,手下更不避死。

    都監陳曄引一百餘鄉丁、弓手迎擊,是雞蛋往石頭上碰,一百人根本不可能戰勝幾萬人,一戰而敗,兵將敗走,曹覲被執,不屈而罵。儂智高有些心寒了,除了陳珙外,一路行來,自橫山寨開始,寨主張日新,邕州巡檢高士安,同巡檢吳香戰死。張立等人不屈而死,其他諸官或逃走,但幾乎無任何官員投降。

    所以儂智高想令曹覲屈服,派人反覆招降。且說,從我,得美官,付汝兵柄。以女妻汝。

    曹覲不拜降,且罵道:「人臣惟北面拜天子,我豈從爾等而苟生耶!速速將我殺死吧。」

    儂智高猶惜不殺,將他關在船裡,曹覲拒食求死,又將懷裡的印章授其從卒,說。我要死了,你若能有生機,請將它獻給朝廷。

    見其不屈,儂智高害之,至死罵賊聲不絕,投其屍於江,時才年三十五歲。

    再入康州,康州知州是趙師旦。乃是趙稹的侄子,以蔭補得官。也許正統的士大夫會對這樣的官員譏諷嘲笑,但就是他。再次綻放出宋朝一些官員壯烈的風采。

    叛賊既破邕州,順郁水而東下,趙師旦派人刺探賊勢,探子回來稟報說:「賊勢太大了,諸州守臣皆棄城逃走。」

    趙師旦喝道:「你也想我做這種貪生怕死的官員?」

    斥候不敢言。

    乃大索境內,得到儂智高的諜者三人,全部斬首。開始徵兵,康州稍大一點,還有一個城牆,讓他徵得三百鄉兵。比曹覲條件要好一點。賊兵前鋒已至,趙師旦開城門出戰,殺數十人,日暮,賊兵稍去。

    趙師旦返回城中,對妻子說道:「明日賊兵主力會到達康州。我手中兵力太少,必不敵之,但我身為朝廷命官,不能逃跑。可你們不同,你們僅是我的家人,留下來是死,無益也。」

    將州印交給妻子,讓妻子帶著兒子隱藏起來。

    又召部下殿直馬貴與兵士吃晚飯,馬貴與將士害怕,吃不下去,唯趙師旦與平時一樣,飽食之。入夜,馬貴等人臥不安席,趙師旦即睡,大鼾。第二天,儂智高主力到達,對康州發起進攻。雖有城牆,然城牆太矮小了,險象環生。有人勸趙師旦迴避,趙師旦說道:「戰死與戳死有何區別?」

    只求死!

    於是三百多將士一起高呼:「願為國家死。」

    至城破,無一兵一卒逃亡,全部壯烈犧牲。城上箭矢盡,趙師旦與馬貴退還,據黨而坐,儂智高麾兵鼓噪而入,趙師旦大罵道:「餓鐐,朝廷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乃敢反耶?天子發一校兵,汝無遺類矣。」

    儂智高大怒。

    他最怕的就是有人說這件事,宋朝對他們父子不薄,不但從未征加任何稅賦,而且扶持其父上位,平時偶爾還有一些賞賜。謀反乃是其野心,沒有任何大義可言。想了大半天,還是黃氏兄弟替他想出一條理由,今天既得罪交趾,中國又不納我,無所自容,止有反耳。

    但這條理由不能認真分析的,除了不懂的人能被蠱惑外,稍懂一些內幕的人,便站不住腳。一旦讓趙師旦將真相揭穿,手下將士必然人心渙散,於是立將趙師旦與馬貴殺害。

    再入端州,知州丁寶臣棄城逃走。然而丁寶臣乃是宋朝有名的文人,與許多士大夫交好,其死後歐陽修與王安石作寶臣墓碑,多胡亂篡改史實,稱寶臣曾出戰,有所斬捕,不勝後乃去。為此,鄭朗與歐陽修發生了爭執,但那是以後的事了。

    拿下端州,前面就是廣州。兵至兩天前,多有告急者,但攤上了一個糊塗知州,仲簡以為妄言,不對告急者賞功,反將告急者押往大牢,又下令道:「有言賊至者斬。」

    不相信,五月初一儂智高奪邕州城,才不到五月二十,儂智高叛軍怎麼進軍到端州?乃賊至,始令百姓入城,廣州非是其他州府,有百姓十幾萬戶,這些百姓多分散在各縣郊區。一下子帶著大量行李蜂擁而來,即便廣州城有數道城門,也急納不得。為了躲避賊害,民爭先入城,以金貝賄賂守門兵士求入,相互踐踏死者不計其數。

    對此鄭朗原先也不大注意,嶺南在宋朝,幾乎成了一個隔絕的世界。直到臨近準備用兵時,鄭朗才想了起來。但那時調動已晚,並且仲簡雖不好,在守衛廣州城時有功,不像其他官員,聞風而逃。一旦廣州城落入儂智高手中時,損失就會更嚴重了。

    因此,明知仲簡做得不好,但沒有動彈他。

    賊兵到達,許多百姓不得入城,於是一起附賊,賊勢益張。

    ……

    儂智高謀反之時。朝廷正在商議制樂。

    若在後世,音樂僅是一種藝術,但在這時代性質截然不同,幾乎與禮位置對等。然而五代更替,許多樂器尺寸,音律高低多有變化,不能統一,趙禎在皇祐元年下詔,曾讓諸臣商議。

    對此,鄭朗興趣一直怏怏。在他心中禮位置還是很重要的,這是維護封建統治的依據。但樂卻不同,經過一千多年的演變,到了宋代,也成了一種娛樂活動,要麼,能陶冶人的情操。

    諸臣爭執不下,鄭朗一直沒有參與。

    吏部南曹范鎮便根據周漢種種記載。上了一篇很長的奏折,以古人記載,推斷各種樂器標準。音律高低。奏折送到詳定所,范鎮自謂得到古法,然而集賢校理司馬光數之論難,以為不合。

    繼續爭執當中,實際趙禎內心處大約與鄭朗差不多,不管誰對誰錯,只要有一套標準執行,以免現在諸樂混亂即可。趙禎看到已爭執了三年時間,便讓鄭朗主持詳定樂律。

    實際樂律之爭,不僅是這三年。從趙匡胤一朝時就產生了爭執,趙匡胤認為雅樂聲高,不合中和,詔臣工和峴以洛陽銅望臬石尺為新度,以定律呂。趙禎時,蕭蕭又言樂器不諧。再以精通樂理的李照考證古律標準。所以前樂稱和峴樂,景祐時又稱李照樂。但通音樂的不是李照一人,例如鄭朗與司馬光等人皆精通樂律,有的大臣聽到李照樂後,依然認為不美。於是諫官與御史交論其非,又復和峴樂。其後又詔阮逸與胡瑗參制,更造鐘磬,鐘磬制好,多有不和滋樂聲,故臣工對阮逸樂產生質疑。

    又詔范鎮與劉凡、楊傑等臣工再議樂理,范鎮用了三年時間,才詳定樂理,上了此奏。仍然有司馬光等大臣產生懷疑,到宋徽宗時,又讓蔡京主持魏漢律法,破先儒累黍之非,用夏禹以身為度之文,鑄帝鼐、景鐘。雖然蔡京是宋朝有名的奸臣,但論樂雅乃是蔡京所制之樂最雅,這才成為真正的標準。

    其實樂法很瑣碎,不但樂器的大小尺寸,還有材料,做工,音律的制訂與標準,樂工演奏時的技巧,都能使音樂產生變化。

    鄭朗領旨後,只好將范鎮、司馬光與劉凡、楊傑等人再次召集,先從鐘磬開始。皇家之樂,一為雅和,二為洪正,鐘磬乃是最重要的樂器,次之塤、篪、琴、阮、笙、簫、箏、瑟、築等樂器。

    先從樂器開始統一,再統一其樂律。

    標準先是從種種古文字中尋找其記錄,再根據這些記錄製作樂器,推敲其器成後所有音律,以及材料的使用效果。鄭朗主持,諸臣協助,但經過了很長時間,直到鄭朗離開京城時,各種樂器還沒有一一製作出一個標準。直到兩年後,諸樂才勉強大成,但依然產生了爭議聲,認為一些樂律中有一些不和諧的雜音。

    孔宗旦遇害的消息傳到京師。

    叛亂勢大,龐籍將鄭朗請到西府商議,順手將孔宗旦寫的信遞給鄭朗。

    信上文字寫得很從容,再三言朝廷不可輕敵,關於家人與自己孔宗旦一字未提。

    看著這封信,鄭朗忽然哭了,眼中滴出淚水,向南方遙拜下去。

    執政時久,鄭朗為了大局,沒有做婦人之仁,刻意放南方糜爛,好讓自己計劃得逞。南方糜爛不嚴重,自己請求對南方用兵,必遭大臣阻攔。但不用兵,南方不能安定,就無法開發長沙地區與嶺南地區,因此,在這盤大棋上許多人必然成為犧牲的棋子,包括孔宗旦。

    做法是對的,可鄭朗兩世為人,皆是不惡,孔宗旦之死,鄭朗也要負許多責任,一是感動,二是懷著內疚,因此鄭朗哭了。

    又喃喃道:「我害宗旦矣。」

    龐籍不知道鄭朗的想法,認為鄭朗去年就斷定儂智高必反,但沒有多做佈置,心中自責才說出這句話,可去年又怎麼辦呢?儂智高未反,難道朝廷能向南方大肆派兵?那是嶺南!

    一旦去年就這樣做,會遭到無數大臣彈劾反對。

    但鄭朗這一垂淚,事情大條了,趙禎聽聞後,追贈孔宗旦為魯國公太子保,又於報紙刊登其事跡,激勵人心。讓文武百姓向其學習。隨後,種種不好的消息飛快傳到京師。

    廣端州都巡檢高士安與儂智高戰於市舶亭,為賊所敗。無他,兵力相差太多。高士安手中僅只有數千雜牌軍,不及儂智高十分之一數量。高士安只好退回廣州城,以城據守。

    朝廷聞聽大震,若是廣州一失,整個嶺南將全部糜爛,福建路與江南西路皆會危險。

    於是商議派軍隊前去鎮壓。

    何人為帥時,諸臣發生了爭執。

    最好的人手乃是鄭朗。是文臣出身,戰功赫赫,但鄭朗是首相,不能動不動就讓一個首相領兵,也不合體制,並且宋朝也不能患上鄭朗依賴症。

    還有其他人選,狄青。

    但他是武將,前去領兵。讓許多士大夫心中沒有底兒。

    另外也有一人,張亢,正牌進士出身。可士大夫卻將他劃為武將範疇,又是鄭朗的嫡系,對張亢,諸臣又免視之。

    所以想到另外兩人,余靖與楊畋,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余靖是文臣,曾有過在韶州做知州的旅歷,做得還不錯,完葺堡障,以至儂智高謀反後。這些堡障發揮了重要作用,使儂智高不得北上。並且余靖一直是一個鷹派大臣,不但要鷹派,作為官員,他愛護百姓,是一個良吏。也就是所選主帥要敢戰。臨陣不會怯弱,但也要愛民,不能讓王全斌殘害四川百姓的事再度發生,以免嶺南叛亂平定後再度有亂。再加上韶州旅歷,余靖成了最佳主帥人選。

    楊畋是進士出身,可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楊家將子弟,在南方呆了很長時間,有與蠻人交戰的經驗。

    還有一個原因,兩人正好遇到父喪,在家中丁憂,沒有官職拖累。

    所以趙禎選擇了兩人為主帥,楊畋接旨後感到很苦逼,楊家將身為武官,一直為文臣所輕,故自己苦讀儒家學問,考中進士,就是想擺脫身上武將世家的身份。可朝廷仍然一直將他當成武將用,早知如此,不如學習武藝兵法,索性做一個武將得了。

    怏怏不樂來到都門,辭以喪服,不敢入見。趙禎賜自己所服的御巾,讓其入對便殿,語良久,當場加官,拜起居舍人同知諫院,是文官,實際依然當楊畋為武將。

    儂智高兵臨廣州城下,唯有韶州知州陳曙敢於領兵討伐儂智高,戰績不詳,估計未討得便宜,但勇氣可嘉,尋遷為廣西路鈐轄,與廣東路刑獄使李樞共同捉殺蠻賊。

    孔宗旦如此忠烈,使趙禎對江東三虎與山東四瞪眼等數名酷吏印象扭轉,遷王綽為江南西路提點刑獄使,以備儂智高糜爛到江西。

    再遷二人。

    一是王德用,乾元節契丹來使,遼使曾經問了一句:「黑王相公乃復起邪?」

    於是讓已致仕的王德用復為河陽三城節度使同平章事,判鄭州。

    二是以狄青為樞密副使。

    實際重用二武將,乃是以防不測,一旦南方糜爛,趙禎擔心契丹會藉機南下,南北夾擊。故用王德用與狄青,對契丹進行震懾。

    許多大臣不解,對前者任命沒有異議,為相許多年了,而且年老,不會危害國家安全,但對狄青的任命,許多文臣不服氣。即便鄭朗也不大贊成,趙禎有趙禎的用意,狄青軍功也能擔任西府副相之職,不過與宋朝體制不合。有武將為相,例如王德用,但是在王德用遠離軍隊,年老時才給的榮職。此時狄青還在率領軍隊之中,一旦任命副相,必引起文人的反對。

    趙禎不是嘉賞狄青,而是害了狄青。

    授書下,御史中丞王舉正言青出兵伍為執政,本朝所無。左司諫賈黯、御史韓贄亦以為言,趙禎不聽,主要南方有警,幾位大臣反對了幾句後,沒有再說話。

    狄青從府州趕到京城,趙禎接見,敕旨賜狄青藥除臉上的刺字,狄青指其面說道:「陛下擢臣以功,不問門第,臣所以有今日,由面涅耳,願留此以勸軍中將士為陛下效力,不敢奉詔。」

    趙禎聽了很感動。

    鄭朗聞聽後卻更加皺眉頭,雖從范仲淹慶歷新政開始,直指宋朝官場時弊,以資論輩,包拯等人又上書說過此事。但宋朝的官場還是多以資論輩用人。范仲淹與包拯說沒有關係,這是士大夫內部的矛盾。話多狄青嘴中說出來不對了,那是武將對宋朝官場時弊的質疑。試問,在宋朝一個武將有什麼權利對文臣指手劃腳?

    又不知道怎麼勸說,難不成對狄青說,你懇求皇上罷免你樞密副使的職位吧,或者學習王德用做士大夫的乖孫子?狄青會聽否?

    想來想去,鄭朗只想出一個辦法,將狄青帶上,留在身邊,一直留在南方,不斷地將他身上的價值壓搾出來,然後再交給士大夫慢慢折磨……

    賈黯又言余靖與楊畋應皆許便宜從事,朝廷讓余靖知桂州,經制廣西路,賊東向,則非余靖所統,不能命令共眾,兩人指蹤不一,則下將無所適從。不若付靖經制兩路之權。

    余靖也感到不便,自言今賊在廣州,而使臣在西,非臣之志也。

    於是授命余靖經制兩廣種盜賊。

    朝堂中雖種種設備,但對儂智高仍然看輕了,以為余楊二人一去嶺南,便可以將賊平定。只有鄭朗一人心中清楚,麻煩很大的。不過也沒有關係,儂智高事件,未必是壞事,在鄭朗腦海裡,計劃更加龐大。但必須讓諸臣感到痛疼了,才能聽從自己的計劃。

    可鄭朗沒有想到,有人已經將矛頭對準了他。(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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