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五百二十五章 高折 文 / 午後方晴
鄭朗說道:「安道兄,何故害我?」
趙禎派人來奪情,他也不想鄭朗次次丁憂滿了,如那樣,鄭朗一生十幾年辰光便害在上面。派人奪情,沒用。這是文臣的優越性,那怕趙禎下二十道金牌,鄭朗不聽旨,趙禎都無可奈何,天下人反而美之。張方平說,我前去勸說吧。他是兩制新的大佬,前來親自奪情,若不聽,鄭朗會顯得很矯情。
「此乃國事,兩位娘娘也要你做一個好宰相……」
「安道兄,你不懂,我問你為什麼高梁河有敗?非是宋軍無能,否則不會有好水川與三川口的壯烈。高梁河失敗,是指揮失誤,當時宋軍等待封賞,太宗卻想借大勝之勢,一舉奪下幽州。沒有想到幽州頑強反抗之下,久而無功,銳氣盡失,其一,久不封賞,將士不滿,其二,自平北漢起,戰久,將士無功便會產生厭戰情緒,其三,契丹強大,正是上升趨勢,其四,未作準備,匆匆忙忙發兵,與最強大的國家征戰,其五。有五條失誤,怎能不敗?」
言外之意是指宋太宗指揮無方,這個不能公開說的。
「再看隨後我朝數次戰役,缺少馬匹,固勝不能大捷,敗則會全軍覆沒。但安道兄,拋去將領指揮因素,僅分析各個戰場上的兵士表現,我們宋朝兵士當真比對方懦弱?」
「那麼前年?」
「前年各地暴動,非是兵士不勇敢。而是官員貪生怕死,這些官員不下命令,請問這些兵士敢不敢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自行出擊,前去蕩匪?」
「是啊,行知。你為什麼不說?」
「那時候我正在主持裁兵法,一旦裁兵,少去老病弱殘,軍隊看似數量減少,實際戰鬥力在增加。又為國家節約大量經費,否則一百三十幾萬軍隊,國家怎麼養得起?財政寬鬆,又能適當的回哺兵士。減少嘩變的可能。保丁法還沒有普及,若是增加到五十萬到六十萬保丁,我以後還想陸續地裁掉十萬兵士,使國家禁軍、廂兵與蕃兵數量保持在九十萬略多一點,國家財政會更加健康。在那時候,我能不能說出這句話?」
「不能。」
「安道兄,定川寨大捷。隨後我率一營騎兵兵不留行剿滅王倫,逼降張海,讓韓琦剿滅郭邈山,讓狄青去南方,有很多用意。不僅是迅速勝利,還有便是信心。」
「信心?」
「是信心,這次皇上是什麼用意?」
「皇上心意允可。」
鄭朗點了一下頭,這就對了。看歷史,趙禎外交上很軟的,但有一些不對的地方,比如陝西大戰之初,趙禎態度很強硬,死後僅帶一匹玉馬入葬。他也是無奈,想硬起來,可是自三川口到好水川再到定川寨,一次比一次敗得慘。痛定思首,於是發起改革,幾乎將玉璽一度差點交給范仲淹,可是一年有餘下來,未見成效,反成了朋黨,騷動天下。一個王倫與手下兩百餘人,動用近萬兵士才剿滅,糜爛了近千里的地區。一個張海與郭邈山,糜爛整個陝南與京西,動用了數萬人才解決。一個桂陽蠻,磨蹭六七年。還有一個王則,一個儂智高,換誰做皇帝,也對軍隊戰鬥力產生懷疑了。誰敢言戰?
這些情況因為自己扭轉,趙禎雖溫和,但不會像史上那麼軟。
張方平又擔心地說:「只是賈昌朝不同意,最後看到皇上心意已決,這才改口的。」
「賈昌朝啊……」鄭朗喃喃一聲。
朝堂中幾個大佬他都不用擔心,唯獨便是這個賈昌朝。
歐陽修感到朝堂上有不安的氣氛,於是找敵人,王拱辰、甚至呂夷簡、夏竦,最後轉移到晏殊身上,又錯誤地認為是章得像。實際不然,真正的敵人是賈昌朝,若沒有賈昌朝在暗中調度,新政不會敗得這麼快,畢竟君子黨力量太強大了。但歐陽修呢,則以為賈昌朝僅是一個小小同進士出身的弄臣,不當一回事。
鄭朗說:「這個人非同小可。」
「行知,陰陽怪氣的,我很不舒服。」
「也無妨,他是想學呂夷簡,然學到呂夷簡的心計,獨罷朝綱的一些小手段,卻沒有學到呂夷簡的吏治之才。還有歐陽修他們想學范仲淹,僅學到范仲淹的陽戾之氣,卻沒有學到范仲淹的心胸。都不會成就大事的。我主不是晚年的唐明皇……」後面還有,也不是宋徽宗,所以用吳育,用王堯臣,用張方平。
但總體而言,趙禎性格偏於陰柔,平衡術有了,仁愛心有了,可缺少雄主那種陽剛奮發之氣。
鄭朗又說道:「所以這一戰,不僅像你們所說的,進一步削弱西夏人的實力,也是進一步增加陛下與諸臣工的信心,上面沒有信心,讓下面兵士如何英勇作戰?還有一條,便是指揮。」
「指揮?」
「安道兄,你在涇原路,也清楚,我是提供了一些想法,可不想怎麼辦呢?我朝重文輕武,武將那有膽量去思考?但我提供的也僅是一些想法,具體的方案是誰制訂的,種世衡、狄青、景泰、張岊、王吉、趙珣,還有你們補充了一些。我朝認為兵士戰鬥力差,其實哪裡差?雖不及漢唐巔峰時代,然他們同樣是漢唐的種,龍生九子,還是神獸,不會是凡物!只要上面不軟,這個民族子弟兵就沒有差的說法!」
這個說法……
張方平目瞪口呆,不知說什麼好了。
「太祖做法很好,包括太宗早年做法也不錯,採用唐朝初年的制度,作戰時讓武將帥兵作戰,戰後將軍權與兵權收回。武將既不會危害國家,又讓軍隊有了合適的帥才。但發展到今天,能讓文臣率兵。能讓宦官率兵,卻不能讓武將率兵。武將又用來做什麼的?文臣當中,我做得最好了。可是軍事指揮能力可及狄青否,可及種世衡否?不對,還有一個人比我做得更好,張亢,不幸,他沒有考中狀元,讓臣工們將他也列為武將行列。幸好啊,我連中三元。否則此時也是一個武將。只有象范雍、范仲淹、韓琦他們才能算作文臣。指揮失誤,又缺少騎兵,於是將責任推到兵士身上。舉國上下皆掩耳盜鈴,自甘墜落,這個國家還能好得起來嗎?」
「故我們想請你出來,否則換作其他文臣,皆擔心會壞事。」
「可你們正害了我。」
「為何?」
「幾次大捷。是將領之功,卻以為是我指揮策劃,因為我是文臣,國家有難,我一出馬。馬上就解決,很好,很強大,但像這樣的臣子,做為人主會怎麼樣想?」
「陛下不是那樣的人主。」
「三人言虎,說不定賈昌朝已經在開始安排謀劃。木秀於林,風必催之。這個國家不能出一個人才,要有很多很多的人才,文有大量治理國事的文臣,武要有大量指揮有方的名將。那麼缺少誰,國家都能照常動轉,這才是人主最需要的。高,必折之!」
張方平悚然一驚,他沒有到達那個高度,自然不會想這些,可鄭朗卻在隱隱逼近這個高度,甚至未來高度遠遠在呂夷簡之上,似乎不大好。
「但你來了,我會再寫一奏,稟明皇上,此行不是出征,而是冒充契丹人,撿一些小便宜,進一步削弱西夏人的實力。可以用此名義戒告諸緣邊大臣,不必爭這個功。爭來了,也不會公開表揚。又僅是一次奇襲,速戰速決,勝沒有多少功勞,有功勞國家不會公開嘉獎。敗還會有擔待……」
張方平一笑,一旦用了這個借口,文臣們不會再囉嗦。
鄭朗又說道:「因此我以為,此戰可分兩隊,張亢自火山軍出發,郭逵、張岊、趙珣等都可以做他的副將,狄青出府州,折繼閔、王凱、王吉皆可以做起副將。若龐籍願意,還可以從延州發出一兵,王信足以擔任主將,楊文廣等人都可以擔任副將。以及,從倭國又轉來六七百名生女真人,以及原來的女真人,皆可以調到前線。自京城到緣邊四路,相信挑選七八千人,八千九名騎兵不難,從那麼多軍隊中挑選出來的,個個都是虎賁之士,奇兵作用便起到了。具體的,我會寫一封信給張亢,他是文臣,可以居中指揮。若是有失,請追究臣的責任。相信他們指揮此戰,會比臣做得更好。」
鄭朗倒不是虛誇。
若是沒有後世的知識,僅是軍事指揮能力,無論王信或者張亢,或者老種,或者狄青,自己皆不及其中任何一人。
而且自己以儒學大家自專,雖國家奪情,至少也要守一年孝期,否則以後便會被人詬齒攻擊。
崔嫻也有此意,不能出,即便是奪情,也不能出。
那怕到明年春天出山,再三的奪情,也守了一年多的孝,便不會有問題。
張方平無語,心裡想,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進退之道。
不出就不出吧,返回京城,將鄭朗大多數轉告給了趙禎。
趙禎默然,說道:「鄭卿太小心了。」
不知是反對,還是欣賞,張方平不敢作聲。
趙禎又說道:「張卿,你與張亢共事過一段時間,此人軍事謀略如何?」
「陛下,臣以為此人是軍事奇才,而且國家那麼大,陛下確實要廣招良才,不僅是吏治之臣,還有領兵之臣,謀財之臣,國家才能健康有序地發展。」
趙禎不能說話。
確實國家也需要諸多的人才,自己同樣在尋找呢。當真這個國家僅需要鄭朗一個人?那還了得。
於是下旨。
時間也緊張,拖不得。
一道道詔書下去,這次河曲大戰更增加了許多變數。
趙禎卻很擔心,鄭朗去他會放心,沒有鄭朗,趙禎心中缺少底氣。為國家,要這樣做,鄭朗知進退讓他喜歡,但失敗了,卻橫添無數的變著。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
「我們去看看高梁,」鄭朗對幾個妻妾說道。
呆在家中閒得無聊,讓下人們在土山前的一片旱地上種了幾畝地高梁,用營養缽種的。肥料也足,長勢很高。快到收割時季,過去看一看。還有其他……
民以食為天,眼下沒有南美洲那些雜糧,還得要培育種子。
即便有,也要培育種子,只是糧食不夠,才制約了人口增加,一旦糧食增產,人口膨脹速度會非常快的。一億人兩億人問題不大,若來一個四億五億人口,會很悲催。
走在路上,樊家小娘子悄聲問:「我們那算不算?」
「你沒有問嫻兒?」
「妾那好意思問。」
「算了一小半。」
樊小娘子有些迷糊,怎麼只能算一小半,想不明白。特殊情況,此例不多,是只能算一小半。鄭朗也苦笑,看了看崔嫻,看來晚上對她打聲招呼,讓她開導一下樊小娘子,上一上生理課。
樊月兒又問:「鄭相公,為什麼要拒絕奪情?」
多好的機會啊,她肉痛了大半天。
「即便我接受奪情,身上還綴著孝期,是文臣,又是儒者,你說我能不能將你迎進門中?」
樊月兒眼中出現失望。
「那件事很羞人的,你想嗎?」鄭朗竊聲說。
樊月兒大羞。
「其實除了那件事外,你現在這樣子,過不過門有什麼區別?」
樊月兒這才變得歡喜。
不過鄭朗頭痛,自己運動多,不像其他的文臣,飲食自律,生活條件好,身體一直很健康,可一對五,終是不敵……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麼前世那些高官們養許多情婦,有的人還養了七十多個。何苦呢。
比如韓琦,他也養了幾十個家妓,多是讓她們跳舞唱歌,做表演的。走出家門口,不遠便是一處池塘,碎碎的池塘連在一起,本來一無所有,因為北方少水,多乾涸,於是池塘裡連魚都沒有多少條。
鄭朗看到它們空曠著,於是引進蓮藕,種在裡面。他是宰相,名聞天下,他一種,多有百姓跟著種。於是問題出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