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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五百十二章 朋黨 文 / 午後方晴

    聽到范仲淹的辨解,趙禎只是微微一笑。

    無奈,范仲淹的道德高度,趙禎也不敢否認的。

    群臣散後,鄭朗委婉的說道:「希文兄,君新政以來,對錯不提,但用心皆是良苦,可朋黨萬萬不可開。」

    知道說服不了,說完便走。

    其實范仲淹犯了一個嚴重錯誤,那怕略略否認或者緘默,都沒有太大關係。說到壓力,新政已經越來越遭到強烈的反彈,這是必然的產物。但此時並不是後人為歐陽修范仲淹辨解的那樣,有多少人用朋黨之說對新政進行攻擊。

    王拱辰與賈昌朝正在看熱鬧呢,一個水洛城,讓他們笑得合不攏嘴,何必參與進去,讓君子們轉移戰線?夏竦從亳州轉到大名府,沒有回到朝堂,即便在下面哼哼,影響力也不大,呂夷簡閉門不出,要麼就是一個太監藍元震在宮中嘀咕幾句,還沒有能力說出所以然來。

    趙禎僅是屢屢失望之下,淡淡說了一句。作為人君,已算是做得很不錯。

    然……

    范仲淹自取滅亡,公開承認自己結朋黨之事迅速傳揚,當時在場的僅是幾個大佬,鄭朗不會說的,杜衍與韓琦同樣也不會說,特別是韓琦也變相地做了辨護,自古以來,人臣在朝有忠賢,有奸邪,有好公之人,有挾私之人,性不相同,各自相附。

    雖類似朋黨,但略有區別。可以說這句話是朋黨,也可以說這句話是君子朋而不黨,那個人沒有幾個性格相投,志同道合的朋友呢?鄭朗也有。

    富弼也不說,章得像會繼續緘默,晏殊就拿不準了,賈昌朝自然會大肆宣傳。

    歐陽修終於出手。

    老大既然公開承認有朋黨,那我們就真正做一個朋黨吧。

    其實這篇文章拋去文筆外。寫得什麼都不是。遞了上去,朝堂驚訝莫明,但沒有一個人作聲。都在傳,都在私下裡說。鄭朗看了看,心中歎了一口氣,想到,何來壓力,這是歐陽修自找的。

    ……

    東方未明,鄭朗梳洗,收拾衣冠。準備早朝。

    做大臣最辛苦的地方便是早朝。

    這時天氣漸長,早上不冷,還要方便一點。若是在冬天,四更時分便要起來,外面又冷又黑。不過宋朝也要好一點,設了一個待漏院,漢唐時更苦,要站在宮外等候太監傳旨放行。才可進宮,有時來得早能在寒風中一等便是半個時辰,那會更辛苦。

    江杏兒仔細地替鄭朗梳理著長髮。崔嫻在一邊擔心地問:「官人,你真決定要這麼做了?」

    「你不懂,歐陽修這篇奏折會引起什麼惡劣的後果。」

    後人因為歐陽修名氣,一再替歐陽修開解,實際後來黨爭,歐陽修要負三分之一以上的責任,正是這篇朋黨論,為黨爭找到法理依據。說雍正打壓朋黨論,可另一位大賢王夫之也說了一段話,朋黨之興。始於君子,而終不勝於小人,害乃及於宗社生民,不亡而不息,宋有此也,盛於熙豐。交爭於元佑紹聖,而禍烈於徽宗之世,其始則於景祐公開也。

    崔嫻雖不大情願丈夫這樣做,但鄭朗一心要做,崔嫻只好說道:「官人,說話要溫和一點,給歐陽修留一些面子。畢竟他們現在是一群人,鬧將起來,不但將你拖下水去,不得安寧,有可能他們用文章大肆對你攻伐,你這一生清名十之**便會被他們毀了。」

    「我知道,現在後悔了,早知如此,不如當初,將他弄出朝堂。」鄭朗拍著自己的腦袋瓜子說。以他的力量,弄不垮所有的君子,但將矛頭對準歐陽修一個人,還是可以做到的。

    天光漸漸微亮,鄭朗說道:「嫻兒,我去哪。」

    說著向皇宮走去。

    待漏院很安靜,其實賈昌朝與王拱臣皆嗅到一個很好的機會,但一直沒有發作。雖安靜,可在待漏院裡能感覺出來,那一份不同尋常的氣氛。

    早朝開始,諸臣奏事完畢,正要宣佈散朝,鄭朗站出來,說道:「陛下,臣聞歐陽修遞了一個朋黨論的折子。」

    「不錯。」趙禎語氣平淡,看不出他內心什麼想法。

    鄭朗忽然話鋒一轉,說道:「臣也算為朝廷立下一些功勞。」

    諸臣愕然。

    「特別是這些年,章獻太后賜予臣的那匹青馬,自江南就遞送消息,到了西北後,載臣察看地形,前線親臨指揮,請陛下授此馬一官職。」

    王拱臣多機靈,立即站出來說道:「陛下,臣彈劾鄭朗不分輕重,居然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有侮朝儀。」

    「王拱辰,為什麼不行?」

    「它是一頭牲畜。」

    「那也是,這是我錯了。它終是一頭牲畜,供人駕馭的,怎麼能封官呢。這就是人與牲畜的區別,無論這匹馬發揮多大作用。但我想不明白了,君子結黨就不是黨了?或者說因為臣那匹馬立下戰功,它就不是馬了?」

    歐陽修終於掛不著,站出來說道:「鄭朗,君子朋黨與小人朋黨有何區別,我那篇折子裡說得清楚,你不妨細看。」

    「我看過,君說堯時小人共工四人為一朋,君子八元八愷為一朋,上古之事,已經漫遠,也許他們是賢臣,但我不相信他們會成為朋黨。否則夫子輩崇堯舜時代,認為其時天下大治,乃萬世楷模,又說君子群而不黨,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我相信,若是有此大規模的朋黨,夫子定會不喜,要麼指正,要麼反對,若是事實,夫子輩崇堯舜,便會默認朋黨,而不會說君子群而不黨。接著到荀子,說朋黨比周,以環至圖以為私,是篡臣也。君學問雖好,但我不相信你的學問會超過夫子與荀子。」

    這便是一個命題,要麼打倒孔子,那麼還是儒家麼?

    「周有臣三千,惟一心。原話出自尚書,紂有臣億萬,惟億萬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三千乃是指多,但是他們一心不是為的結朋,而是團結一致,協助君王治理國家,並不是一心黨同伐異,打壓異己。既然說尚書。那麼我試問你,洪範說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以君的才學難道沒有讀過?至於東治末的黨錮出自何時,請君再翻翻史書。唐朝牛李二黨之害,人人有危。君不見,偏說朱溫白馬禍。但君有沒有想過,朱溫殺的不僅是清流。還有門閥,我也來自滎陽鄭家,正是唐朝門閥。」

    趙禎微笑,不僅鄭朗出自滎陽鄭家,妻子還是出自另外一個更強大的門閥,崔家。

    「門閥之患,當真沒有之?正是門閥與豪強把握著太多的資源,不知進退,民不聊生,於是黃巢賊揭竿而起。天下蒼生遭到塗炭。為什麼我朝幾位人君多次說照顧孤幼貧困,給貧困百姓一個生機,緩解國家壓力,才不會有大的暴亂。有了廂兵,有了糊名制科舉,有了各地義學。如果這些清流還在。門閥還在,我可以照樣讀書科舉,不知君還有沒有金榜題名,入朝為仕的機會?」

    這篇文章有可能歐陽修很激動,各個論據錯誤百出,這才讓鄭朗抓住了機會。論據全部推翻,這篇文章便毀去一大半。

    「再說朱溫殺的僅是清流,僅是門閥,與朋黨有何干係?君為論證你的說法,偷梁換柱,瞞天過海,也許你發自好心,但是歐陽修,你可知道這篇文章會帶來什麼?」

    「帶來什麼?」不是歐陽修問的,而是賈昌朝問的。

    「何謂君子?仁、義、禮、智、信、溫、良、恭、仁、儉,我也想做一個君子,可自揣度之,離君子有多遙遠?即便是范仲淹,離君子距離很近,溫恭也略差一點。你們個個自詡為君子,但有幾人是真正的君子?君子就像你們這樣,為了一個小小的水洛城,爭得你死我活?韓琦說尹洙是君子,可你們多說尹洙不好。你們說鄭戩做得對,尹洙卻說鄭戩是戩輩,小人。你們自己連君子都沒有弄清楚為何,怎麼敢自稱為君子呢?」

    「夫子說,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只要送一塊肉,表示想要學習的誠意,於是夫子便授其學問。又說有教無類。這就是一種包容,有容乃大,還有什麼比國家更大的,沒有包容,怎麼能大?你匆匆忙忙地將朝中大臣劃成兩派人,互相攻訐,這便是有容乃大,有教無類?」

    鄭朗又扭頭看了看趙禎說道:「陛下,臣擔心一旦朋黨一起,蓋因趨向異同,同我者謂之正人,異我者謂之邪黨,既惡其異我,則其逆言便難進,既喜其同我,其佞順之言而合,最後真偽莫知,賢愚倒置,終會釀成國家的大患。請陛下三思。」

    先駁斥朋黨論的論點,再說朋黨的後果。

    鄭朗還多少受了後世一些影響,認為歐陽修雖胡鬧,總的來說,還是一個半君子。否則此時會痛斥他為真正的奸邪,小人,妖言惑眾,遺毒千年!就是這樣,一大群君子也站不住了,余靖站出來說:「陛下,臣認為鄭朗失了朝儀。」

    朝會可以奏事,也可以議事,但不能攻擊,不能爭吵,鄭朗確實犯了朝儀。可是范仲淹眉毛蹙在一起,歐陽修一上朋黨論,他就感到大事不妙,鄭朗出手,在他情理之中。

    與鄭朗多次做過交談,知道鄭朗最恨朋黨,不知道他那來的這份恨意。自己淡淡說了一句不要緊,可歐陽修卻來了一個長篇大論,怎能不出事?

    鄭朗點頭,說道:「陛下,余靖說得對,臣是失了朝儀,也是有意違失朝儀,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朋黨遺害無窮,此例一開,大宋以後黨同伐異,不得安寧,即便夫子在世,顏回復生,張良蕭何房杜姚唐一起聚集我朝,都休想將國家治理好。無他,以後結成兩派或者數派,為了打壓對方,打倒而打倒,推翻而推翻,這種情況,還能辦好任何善政?即便有好的善政,也迅速推翻。大宋還能長久下去?是,我是違背朝儀,請陛下罷去我相位,以敬警戒。不過余靖,即便我失去相位,只要不開朋黨先河,也是值得。」

    用一個宰相來換歐陽修一篇文章,整個大殿鴉雀無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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