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百三十八章 出手(上) 文 / 午後方晴
第二百三十八章出手(上)
趙通判也是進士出身,簡單的廉恥之心還是有的,氣得跑出去,對著知善的大肥屁股狠踢,一邊踢一邊罵道:「大娘娘的,你這個畜牲!」
「趙通判,跟這種人計較值得嗎?」鄭朗拉住了他。〞《》〞.
案件鬧大了,比他想的還要大,如何善了?現在不能生氣,得想一個辦法。先吩咐衙役從寺院裡找來和尚的僧衣,送進洞窟,立即出來,讓這些赤著身體的婦人們穿好衣服,讓她們遮羞,再將她們放出來。
兩人坐在石板上,秋露已重,石板上沾著細密的露珠,兩人渾然不覺,連石板上傳來的涼意都沒有感覺到,一起在發呆。
「鄭知州,我氣得胸口快要炸裂,」趙通判捂著胸脯說道:「實在想不出來好主意。」
官場上也有齷齪事,但再齷齪,也有一個底線,眼前發生的事,遠遠超出趙通判心理承受範圍。
鄭朗心情也不大好,史書讀得多,別以為這些裝神弄鬼的法門,真管用的,方臘正是靠它起家,作的孽遠比這幾個大和尚深重,人家那才是玩,幾萬十幾萬的婦女扒光衣服往山窟裡塞。
但親眼看到,心中總有些不大好受。
夜風吹來,山濤陣陣,臨近九月,夜晚很涼快了,鄭朗身上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鄭知州,要不要加一件衣服?」趙知州關心地說。
「不用。」然後用手托著腮,怎麼想都沒有好辦法將此事善後。
婦人們帶了出來,重見天星,眼淚往下流,可許多婦人關了很長時間,眼神呆滯,有的婦人都快變得半瘋半傻。鄭朗走過去,安慰了幾句,效果不大,於是藉著火把寫了一封簡單的信給崔嫻,然後讓衙役將這些婦女帶上船,但一路上看好了,別讓她們想不開,跳長江自殺。到了自己家中,讓自己那個聰明的妻子安慰。這時,想一想,自己這個聰明的小妻子,有時候還真能起到作用。
趙通判站在邊上看,道:「鄭知州,還要多謝你啊。」
一旦這些大和尚們準備逃跑,這些婦人必然會被殺人滅口,真正死無葬身之所。若那樣不翻開便罷,一翻開自己同樣會受牽連,又說道:「鄭知州,案子大,要稟報朝廷。」
「嗯,」不說也要稟報朝廷。
但朝廷那些大佬此時還有沒有心思過問這件事?
忽然靈機一動。
自己一直不想爭,還有一件事,馬上拓圩造港,都是有爭議的事,別看好處多多,但到了朝堂不是那麼一回事,怎麼弄的,就會讓你悲催。因此隱忍不發,坐視種種事態發生。
並且還有一個重要掣肘的因素,就像石介,這時候君子黨替他遮掩,可後世真相還會讓人揭穿,你一個小小的南京府推官,如何知道皇宮的內幕?幻想?幻想可以,別大嘴巴子。
說到底,趙禎軟了,對大臣好了,於是這些大臣不知道怎麼揚名,以為污蔑皇帝也是一種榮譽,幻想版在他眼中也是事實版。
大嘴巴石介能做,自己不能做。你在太平州又是怎麼知道的。
但這些大嘴巴必須要整治,根據他的中庸理論,趙禎軟,產物就是大臣膽子大,於是產生許多大太陽。這玩意兒真的不能多,一輪兩輪足夠了。再按照他的中庸理論,與時俱進,調劑的就是這些大嘴巴,不能讓他們胡亂噴下去。
宋朝崛起,有兩個機會,一是趙禎朝,二是趙頊朝,趙頊朝已經積重難返,只有趙禎朝才是最好的時機。一旦糟蹋下去,大羅神仙來,也休想讓宋朝變得好起來。
還有友誼。
正好,挖一個坑讓石介往下跳。
想到這裡,笑了起來。
「鄭知州,想到好主意了?」
趙通判又將他思緒拉回來。鄭朗撓了撓頭髮,是很難辦。本來想法中以為這些女子全部被害死了,那知道這些賊禿驢們這麼膽大,居然挖窟圈養起來,供他們長期淫樂。
若沒有這回事,比較好辦,從鄉里面請十來個穩重,嘴巴牢靠,品德高尚,有威望的鄉紳做證,還要遞到京城的。可真相僅京城的大佬們知道,然後用一些含糊的詞眼,將這些賊禿們處理掉。鄉里有猜測,苦於沒有證據,也不便亂說。
有影響,但影響不會很致命。
情況發生了變化,陡然冒出這麼多婦人,並且還活在人世間,一旦將她們放出去,鄉里面百姓如何作想?
想了想道:「先將真相稟報到京城,到處斬時,只寫他們貪財殺人罪,其他罪狀不公佈於眾。」
趙通判只能點頭。
沒有其他良策,其實這些婦人一釋放,老百姓什麼都知道了。不過不公佈淫聚罪狀,官方不予肯定,影響會稍微輕一些。但避免不了,原來求到子的家庭會發生種種矛盾,甚至家破人亡。
繼續審訊口供。
有的衙役不服氣,找來了長滿棘刺的棘條,將這些和尚們衣服扒光,上對大和尚,下對小和尚,拚命的抽。
宋朝對刑訊管理很嚴,給官員刑訊,但不得嚴刑,種種前代的酷刑逐一消失,不人道的地方就是往臉上刺字。但到了南宋,經趙構與秦檜這兩子之手,許多酷刑再次翻出來。
一般刑訊時,也只是笞刑,用小竹條子抽打。
幾乎從沒有用棘條抽打的。
特別用棘條往小和尚上面一下接著一下抽,誰個受得了,這些大和尚們抽得哇哇地叫。
這個苦會受很長時間。別急著,從京城一個來回,最少一個多月時間,正好到秋後,可以問斬。在這中間,會不斷有人前來問候。
與鄭朗做人宗旨也不相符,然而此次鄭朗居然沒有過問,任衙役們盡情發洩去。
但給了他一個意外的驚喜。
不僅知善,還有其他的一些和尚也置了田產,在貨櫃裡存了錢。田產除了太平州的外,其他地方陸續的還有好幾千畝。這個全部分配給租戶,將地契交給他們。也是為朝廷謀利,不是寺院的財產,朝廷可以正大光明徵稅。
另一個才是驚喜,清點一下,這些和尚們在各位貨櫃居然存了七萬多緡錢。此次破案要給獎勵的,但一個衙役給一個一百緡五十緡的,就會樂得屁股顛顛的。這剩下的錢,就能派上用場。
兩個大圩修起來,得多少錢糧,有這筆錢不用向朝廷求佛拜神了。就是求,大災害的結果,多半朝廷也撥不下來款子。
鄭朗喊來一名小吏,到州城裡將司戶喊來,讓他帶著衙役將這些款子全部取出來帶回太平州。
淫窩也要拆掉,能拆下大量的磚瓦木料,以及銅與鐵,又是一筆不菲的收入。還是錢哪。天漸漸亮了,還沒有盤問清楚,做下的孽太多。
外面卻發生了一件不好的事。
方圓百姓聞訊趕了過來,以前知善做過一些暗示,新知州不知道什麼原因,看老衲不舒服。不知道究竟情況,於是一起蜂擁而來,衙役們將他們攔住,讓他們到蕪湖縣城看,你們自己看去,只要一看就知道原因。可是這些百姓中了邪,偏不聽。
正在審案子,一夜下來,大家全部萎靡不振。聽到稟報,鄭朗走出大雄寶殿,看著黑壓壓的人群,並沒有急,道:「你們不要吵,聽本官說一句。」
還是有威望的,新狀元,又做了一些實事,只是沒有知善威望大。一是人權,一是神權,暫時神權比人權大。人群安靜下來,鄭朗又說:「你們人多,本官不便說,自己選,選出十個能代表說話的鄉親出來。」
一會兒十個長者選了出來。
鄭朗道:「他們能不能代表你們?」
百姓喊能。
鄭朗又看著這十個長者,道:「這也是民意,本官要聽的。你們進來看,看完了,本官聽你們意見如何?」
一個長者道:「小的不敢,但知州,知善是高僧哪。」
「本官不是說過嗎,讓你們來決定。是高僧本官立即將他們釋放,如何?」
四個學生對視一眼,老師做法很古怪唉。不這樣怎麼辦呢?難不成讓衙役用殺威棍一個個打下去,將百姓打走?那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小的不敢。」
「本官吩咐過了,若不解,到蕪湖縣城去看,你們又不去,堵在這裡鬧事。讓你們裁決,你們又喊不敢,想做什麼?」
十分長者有些猶豫不決,但百姓在後面慫恿,司馬光失望地說:「鄭大夫,這些百姓……」
「什麼叫愛民如子,不僅是痛愛,他們是百姓,很多人未讀過書,也要教化他們,這才是愛民如子,」鄭朗低聲道。後世科學年代,還有那麼多百姓被一些神棍裝神弄鬼騙到了,況且這種時代。
司馬光慚愧地說:「受教。」
鄭朗欣慰地看了他一眼,一年多年,兩個小三子脾氣沒有改正多少,可一點一滴在進步,至少有些時候考慮問題,會真正替百姓考慮考慮,而不是朝堂上那些冒牌君子黨們。再有幾年悉心指教,一旦成長起來,兩個小三子很可觀的。
十個長者猶豫很久,最後一個長者說道:「好,我們就進去看看發生了什麼。」
帶到後面禪院,正在審訊,不時傳來這些和尚的慘叫聲。
十個長者更加皺眉。
「關係到一些事,你們必須保密,請簽一下自己名字,不認識字的請畫押。然後我將卷宗拿給你們看,你們看完,認為該放,本官立即將他們釋放。」
十個長者長那麼大,就沒有遇到過這樣古怪的事,知州大老爺審案子,讓自己這些小老百姓做主裁決,對視一眼,猶猶豫豫地簽了自己的名字,或者畫了押,按了手印。
鄭朗將口供搬過來,讓他們觀看,不識字的,派了一個文吏讀給他們聽。
聽完後,十分長老傻眼了。
「你們說怎麼辦?」
「知州,我們錯了。」
「不是錯了,你們沒有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求子的婦人,一大半與這些賊驢無關,禁了一下欲,心情好,有了盼頭,這才有孕在身。」鄭朗道,改了一下口,這種機率不會超過三分之一,但到他嘴中變成一大半。又道:「然而真相傳出去,會讓這些婦人遭到池魚之殃。還有一部分婦人不願意,被淫僧脅迫。真正罪有應得的不足二十分之一。本官不知道會有多少戶人家,有可能是一百戶,有可能是兩百戶,一母一子,一戶就是兩人兩條性命。經案的人除幾名官吏外,是我刻意從江寧請過來的,就怕她們會出事。官吏本官也打過招呼,因此做得很保密。但以後有什麼風語,導致這些人家家破人亡,全由你們負責。」
十個長者一聽全嚇趴下去,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麼大的事早晚要洩露出去,自己怎麼敢負責?
全部伏下求饒。
鄭朗搖頭,道:「再求也沒有用,我是狀元,代皇帝前來看江南,多次對你們說過。我們夫婦所做的一切,你們也看到了。本官不是自誇,有官員比我們做得更好,可不會很多。這樣的州官辦案,你們都聚眾脅持,況且普通官員。既然脅迫本官,就要為後果負責。所以你們簽了字後,其一,聚眾的百姓要由你們勸走,其二,那些人家的安全你們同樣要負起責任。否則脅迫州官辦案,聚眾鬧事,致人死命,這些罪行到時候本官會向你們十人一一清算。死刑不會,黠面流放三年,本官還是可以判決的。大約就是這樣,去吧。」
不是民意了,變成脅迫。
讓他們出去,對四個學生說道:「你們也跟過去看看熱鬧,有場好戲。」
「喏,」四個少年笑嘻嘻地跑出去。
十個長者走出來,這些百姓一起圍上來,詢問經過。那個敢回答,只是說這些和尚罪該萬死,你們回家吧。老百姓不解,更詢問,問到最後十個長者全部跪下來。
別跪,有話好好說,這究竟是什麼啊。
十個長者被百姓逼得號淘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拍胸,道,知州讓你們到蕪湖縣城去究竟,為什麼不去,為什麼呆在這裡鬧事,你們害苦了我們啊。黠面流放三年,誰想啊,卻忘記他們自己剛才也是鬧事最厲害的人之一。
百姓納悶了,這古怪啊,好,我們去蕪湖縣城看一看,究竟是什麼回事。一個個散去。
四個少年對視一眼,然後道:「這辦法好。」
「但為什麼呢?」呂公著問道。
一起在想,司馬光忽然會意,說道:「我明白了,此案不能張揚,說這些歹僧殺人又不相信。但是話從百姓嘴中說出,反而比官員說話更有權威,更讓百姓自己相信。」
「不錯,正是如此,此計妙。」王安石拍手道。
趙通判很無語,天下間恐怕僅是新知州這樣教學生的,有可能這四個少年以後也是四個怪胎。這一想,更加堅定抱鄭朗大腿的想法。
司戶過來,又帶著存據離去。又讓小吏安排分發田契,還有外地的,不能讓外地的官員分放,弄不好就到了官員口袋裡面,還會讓小吏一個個親自前往,將田契落實到百姓手中。以及寺院的拆除,同樣不急。
先將案卷整理,有八個後來的小沙彌沒有參與進去,鄭朗將他們喊來,狠狠訓斥一頓,年紀輕輕的,什麼不學,學好吃懶做,羞不羞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羞不羞恥!一陣痛罵,讓他們還俗去。不一定全是,但大半做和尚的,說白了,就是好吃懶做的!
先將和尚關在窟裡,現在押回州城可能會有麻煩,其實鄭朗心中憎恨,關大牢算便宜他們了,乾脆一直關這個洞窟。留下來十幾個衙役繼續看押,以及看著寺院。鄭朗又說了一句:「別將他們弄死。」
趙通判與一干小吏,還有幾十個衙役與廂兵一個個捂嘴偷樂。狀元說話就是不一樣,說得有學問啊。
留下來的衙役同樣竊笑,會意的連連點頭,道:「小的們懂的,知道怎麼去做。」
說著,深情的摸著手上的棘條。
鄭朗自己也忍俊不住,上了船,天氣不大好,陰天,天色陰晦,烏雲徘徊。船隻破著江水,發出陣陣的浪花撞擊聲,不一會兒,回到當塗縣城。
縣城裡也轟動起來。
有許多女子是外地的,也有幾個女子就是本地的,甚至高家的早等著消息,看到自己女兒奇跡般地出現,夫家與娘家兩家人哭得像什麼似的。這就不對了,不是這些女子掉下江淹死了,怎麼又回人間?
兩家人將高家小娘子領走,但站在碼頭上等候鄭朗,看到鄭朗走下船,一起跪下,然後感謝地放聲大哭。這一過多少年,失蹤了多少婦女,若沒有狀元公,自己女兒怎麼能救回來。
鄭朗道:「你們先不要哭,我問你們幾個問題,我的俸祿從何而來的?」
兩家人被問得莫名其妙,高家大郎擦著眼睛答道:「是朝廷發給狀元公的。」
「朝廷的錢帛又是從何而來的?」
「這……」兩家人不敢回答。
兩個問題問得很大膽,作為臣子,應當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但經鄭朗這一問,變了性質。有可能有後果,可鄭朗沒有考慮,有些大臣背著清名,做得讓他太失望,該到清醒的時候。於是又說道:「那你們說說我破此案,是不是份內的事?不用感謝,你家小娘子吃了很多苦,回家好生安慰,讓她從惡夢裡走出來,過上快樂的生活,這才是我想看到的。」
暖和如此!兩家人感動地說不出話,最後又跪下施了幾個大禮才回去。
其他百姓圍上來詢問,鄭朗也不回答,回到府上。崔嫻與江杏兒像兩只小燕子一樣,撲了過來。
鄭朗道:「有沒有想我?」
江杏兒重重的點頭。
崔嫻暗暗掐他的腰,附在他耳邊說:「官人,四個學生就站在你後面,不當說。」
鄭朗也附在她耳邊道:「要不要大功告成?」
崔嫻小俏臉立即紅起來。
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才問正事:「那些女子現在如何?」
自家是安頓不下來了,只好讓她們與織女們住在一起,接到信後,崔嫻與江杏兒從涼棚裡回來。江杏兒花錢,替這些婦女買一些衣服行李,崔嫻開始勸慰。
都是女人,比較好勸說。鄭朗也在信上寫得很清楚,丈夫被害的婦人,或者已經另娶的,寫信給她們娘家人,丈夫活在人世還沒有另娶的,寫信給娘家與夫家,接人可以,回去後一定要善待。做不到,鄭家強行替她們安排,帶回鄭家莊,塞進作坊裡,以後讓六娘七娘替她們再找一戶好人家。
崔嫻看到信後,感慨萬千,丈夫心多細哪,連退路都替她們找好了。
於是進去勸。
才開始勸效果不大,有的婦女關得時間久,有些神智不清,就是腦袋清楚的,猛然放出來,也只是一個勁的哭。
她們又關進山窟裡,聽不到外面發生的事,夜裡看到鄭朗,自稱本官,莫名其妙。現在又跑出來一個差不多大小的小姑娘,自稱知州夫人。這是什麼樣呀,難道朝廷人死光了,怎麼讓一個小孩子做知州?
弄得崔嫻挺鬱悶的,不好說俺官人很了不起,別將他當少年人看待。別說信了,字都可以論個賣錢的。這兩封親筆書信對你們會起多大幫助作用。自己是妻子,不大好誇丈夫,好在織女們回來了,讓織女對她們解釋。然後明天再去勸。
「這樣也好,」鄭朗道。開始準備寫奏折了,其實這件案子放在太平州是大案子,然而放在全國,真的不算什麼,河北不知道有幾萬人家在哭呢。這才是大事情,在山上想了一條主意,一邊坑石介,一邊對朝中大佬提一個醒。現在還要再細想一遍。坐下來想了很久,終於執筆寫奏折。
就如知日所說,趟進這灘子渾水,必然要俗了俗了。
怎麼可能置身事外,即使逃到江南也不行。
鄭朗終於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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