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百八十三章 美人(上) 文 / 午後方晴
鄭朗哭笑不得,此時,他不知道是該將這兩個小子當成大人看待,還是當作小孩看待,平和地說道:「你們今天是為了我,難道我不講道理?」
「這麼說,解元不怪我們了?」王安石大喜的撲過來。
「先別高興,我有一些話要對你們說,不是你們想像的那麼簡單,今天讓你們在嘴皮子上贏了,贏得很僥倖。」鄭朗刻意將嘴皮子咬得很重。無論兩小有沒有道理,也是一種變相的爭口水。
「不是,解元,我們今天說一說,會剎住這股戾氣之風。」司馬光弱弱的說。
「我正要對你們說的,就是因為此。你們說的不錯,可你們有沒有想過,如今我們三人說話,有幾個人能聽得進去。就是我在皇宮內與陛下對話,都沒有抱多少希望讓陛下聽進去,並去執行,況且你們道途之言?」
「是,我們太小了,」司馬光迅速的反應過來,沮喪地說道。
「不急,慢慢來。但我還要說其他的事,知道為什麼今天你們能辨贏?是沒有其他大臣參與。為什麼沒有其他人參與,是朝堂如今也在隱隱分成幾個派系,有呂相公的,有龐籍這些年青大臣的,有李相公的,還有范司諫這樣獨立行事的清臣,甚至有太后原來一個派系的大臣。不僅如此,有的人支持平民百姓,有的人支持外戚宗室,有的人支持權蔭子弟,有的人支持巨賈大主客。並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聰明如呂相公,都很難分清楚。大家形成了一種勻勢,因此上次范中丞進諫,諸多大臣插言,他們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他們各自的立場。那一次陛下仁愛,否則就以影響朝堂的風儀,貶出許多大臣了。」
「原來如此啊。」
「豈只是如此,比你們想的更複雜,正是因為上次的事件,所以沒有其他大臣參與。不然以李相公與范中丞的交情,他一旦出面,試問你們還能不能從容的侃侃而談。」
兩子皆搖了搖頭。
對李迪,呂夷簡都有幾分畏懼,況且他們。
「再說范中丞,你們認為他經過你們一鬧,會有什麼結果?」
「大約陛下對他不再信任了吧?」王安石不大確定的說。本來是確信的,此人乃是老師的頭號大敵,必除之而後快。
你們就錯了,范中丞雖有私心,但他博的是什麼?非財非富非官非祿,乃是一個清名二字。說錯也可以,說對也無妨。再說陛下,他新即政不久,皇帝是一個封號,想要做事,一樣需要大臣們支持。比如當年太后,她為什麼數次舉措皆沒有通過,正是因為大臣的一致反對。這才是權利的真正內涵所在。那麼怎麼辦?陛下只好任用對自己看似忠心的大臣,將以前對太后忠心的臣子貶出朝堂。直到權利穩定後,才擇取的召回一部分。這種情況下,你們說一說看,陛下能不能因為你們一席話,就不對范中丞重用?」
「那我們……」兩小全有些急了。
「也不是沒有用,多少起一些勸戒作用,若他還是這樣,以後其他臣子一推,陛下就是想用,也不大好用。這無關緊要,還有一個後果,你們沒有想到,今天范中丞讓你們狠狠的折了面子,陛下如何用中庸之道,暫時的維持他的地位?」
比較簡單的道理,不想用了,經過這一諫,范諷貶放出朝堂,也就了結。但想用,小皇帝必然進行補救。
「陛下不會遷他的官職吧?」司馬光不大相信地問。
「遷官職不會,至少現在不會,若那樣,陛下如何堵悠悠眾口?」
「那陛下不會不讓你參加省試吧?」
「也不會,」鄭朗忽然浮現出小皇帝對他感謝的一瞥,確信地說道。
「可我們是學子,貶無可貶。」
「我的座師……」
「那可糟了,」王安石道。
「沒你們想的那麼嚴重,座師他會貶出朝堂,但不會嚴重的去貶,」對此鄭朗很相信的,畢竟還有一份友誼存在,是麼?又道:「這僅是我的猜測,也許會有其他的變化。其實座師他若放開一些,貶到地方擔任一州太守,也未必是壞事。」
馬上朝堂就亂了,以劉處的才能,就是明哲保身,在朝堂上多半也保不住這個身!還不如索性讓小皇帝貶一貶,撈一個悲情牌。
「所以政治,不是你們抬槓爭論時說得那樣簡單。今天你們插足,插得太早,插得太深……不是不讓你們捲入政治,否則我平時也不會與你們說那麼多道理。你們有理想,有抱負,有作為,不像我,性格散淡,也許未來,我在政治上作為,還不如你們。」
「解元,我們不敢。」
「我教你們的尊師重道,是重視前輩,非是讓你們不敢超越,青出於藍勝於藍,你們超過我那一天,我不會嫉妒,相反,會很高興。態度重尊,學問上要勇敢超越,這才是好學生。」
「是,」兩小眼中閃過感動的神色。
「你們給我背一段《孟子》裡的《公孫丑上》給我聽。」
「喏,」兩小背誦起來,苦學,記憶力好,背了好一大段,居然僅差錯一二字而矣。背到了揠苗者也,非徒無益,而又害之時,鄭朗說道:「現在你們就想進入政治,或者只想僅過幾年時間就進入政治,也是撥苗助長,無論是你們,或者是我,眼下重點是學習,思考,觀察,積累,當你們覺得是真正認識了這個社會,這個國家,好的,壞的,所有人需要的,而不是你們想當然的,再確定的認為你們找出了解決之道,才能進入政權體系。不然,乖乖地做一個旁觀者。」
王安石那種蠻幹,精神是好的,但無論後人怎麼說,肯定要不得。司馬光一味保守,坐視國家衰退,更要不得。非常不簡單,鄭朗有後世的眼光,來到這時代,深思熟慮後,弊端更早就知道,也沒有想出一個完美的解決辦法。
繼續說:「縱然有變革,也非是想像的那麼容易。自古以來,最成功的變法,是商鞅用法家之道變秦,管仲變齊,然管仲非是雜家即是法家,不會是儒家。不是儒家不好,是當時的情況,諸侯並立,危機感強,國家小,容易革新,所以讓他們短時成功。這種經驗放在大一統的朝代,會立刻出現失誤。因此王莽變法之初用意是好的,卻導致亡國。另一個人,楊炎,他實施的兩稅法,可以說是考慮了很多方面,其用意也是增加朝廷的稅收,減輕百姓的負擔。到了我朝,兩稅法還在實施當中。但你們也看過許多書,當初實施時,是減輕了百姓的負擔,還是增加了百姓的負擔?其實變法最好的時機,是在立國之初,國家由亂入治,等於是一張空白紙,想要怎麼畫就怎麼畫。後來變革,就不容易了。畫已畫好,想做修改潤色,只能一小筆一小筆的小心去修補,否則這幅畫會出現大毛病。」
以前也談,但沒有今天談得如此深入。
當然,別人不知道,若是知道他對一個十四歲與一個十二歲孩子如些教導,一定會雷倒。若再考慮他本人十六歲,估計一半大佬會吐血。
兩小在深思。
但看著鄭朗,眼中更閃著一份感謝,雖然老師是不大,僅比自己大幾歲,然而一句句諄諄教導,是在悄悄地替自己打開了一扇扇心靈的窗戶,最少若沒有老師以前與自己的悉心交流,今天自己又怎能說出那一番番的大道理。
鄭朗拍了拍他們的肩膀說道:「暫時不要想那麼多,以後慢慢去想。但你們今天讓我最高興的是團結。」
「解元,那是,我們是一家人,就要團結,」司馬光驕傲的說。
鄭朗笑了笑不語。別人的真的無所謂,危害不大,只要這兩人不站在對立面,什麼都好辦。當然,現在還不能說明什麼,長大後,天知道他們會不會發生改變。
特別是王安石這小子,連自家兩個兄弟的話都不聽的。
但算是開了一個良好的頭。
又笑了起來,是笑范老夫子的,今天真可憐,活活讓這兩個淘氣的小傢伙虐得哭了起來。
這一笑,兩個小傢伙多機靈啦,知道沒有事了,往後挪了挪,對江杏兒說:「小師娘,燕窩。」
居然升級成小師娘,江杏兒高興的眼睛都笑成了一對月芽兒,憑這一聲,不僅燕窩,就是家中那幾根沒有用完,皇帝賞的高麗參也要往外淘啊。
鄭朗又在前面笑了一下,倒底還是兩個孩子,雖然是天才,孩子終是孩子。
……
覺得好氣又好笑的,不是鄭朗一個人,小皇帝,許多大臣,還有崔有節。聽到鄭州方向傳來的消息,崔有節細心聽完了事情的經過,也笑嗆著了。畢竟是自己的女婿,范諷權位太高,崔有節也不想他無窮無休的對女婿糾纏下去。
但徐氏眼就有些熱,看了看自己兩個兒子,大兒子歲數太大,不像,可三兒子行啊。
怎麼鄭家子變臉,變得如此之大,不僅自己的學問,還會教人子弟。於是對崔有節說道:「官人,我家三郎若是此次沒有中,能不能放在他身邊陪讀?」
不好說兒子也做女婿的學生,但說陪讀可以吧?
「你眼皮真淺!那兩個少年一樣是天縱奇才,所以女婿才破例,寧肯耽擱時間也將他們納入門下。若不是如此,怎能入他的法眼。」
「但他們是外人……」
「到了女婿的地步,已經沒有外人內人的區別了,他心裡面不是裝的不是他的家,不是我的家,是一個更大的家。」崔有節一直很講道理的。
「什麼更大的家?」
「國家,大不大!」
徐氏嚇得一哆嗦,但不服氣,道:「那麼大的家,再裝我家一個三郎不成問題吧?」
崔有節氣得直哼哼:「你只看到兩小在御駕前的風光,可看到兩小背後的故事。其他的不說,鄭家那一前一後的燭光幾乎每一天晚上都到兩更三更才熄滅的。不是一晚兩晚,是每一晚。就像女婿的字,為了寫字,都將人家小娘子的車差一點攔住了。」
大舅哥與三舅哥聽到後,對視了一眼,跑出去偷樂去了。
「你們不要往外跑,準備收拾行李,早點到京城,正好去一趟鄭家莊,邀你們小妹夫一道同行。」之所以提前,或多或少也帶著一些私心,跟著鄭朗在一起,兩個兒子只是好處,沒有壞處。
「喏。」
崔有節又想了想,索性再送女婿一份大禮,此禮非彼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