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群雄逐鹿,問鼎中原 第七章 往事成殤 文 / 雲鶴追
第七章往事成殤
李袂雲。
已經太久不見這個女人,算起來當初我南下揚州被他們抓住,第一次與她相見到現在,不過幾年的功夫,也只見過幾次,但每一次都印象深刻。
她在我的記憶裡和心上,早已經烙下了抹都抹不去的陰影。
我微微的有些失神,再定睛一看的時候,這個奢華艷麗而又盛氣凌人的女人已經走到了我們的面前,對我視若無物,只是朝著楚亦君盈盈拜倒:「臣妾拜見殿下。」
「袂雲,起來吧,地上涼。」
楚亦君倒是很快走上前去講她扶了起來,兩個人相視而笑,目光中似乎都是溫柔的交流,叫人一看,只覺得眼前這一對真是神仙眷侶。
可是我心中卻有些疑惑。
並非我自誇,但楚亦君對我的感情到底如何,我還是清楚的,他過去也沒有對哪個女人,即使李袂雲如此溫柔多情過,現在卻顯得那麼關懷備至,好像兩個人真的是一對終成眷屬的有情人,羨煞旁人。
如果他真的對李袂雲傾心相愛,剛剛在屋子裡對我做的那些,還有披在我肩上的狐裘,又算是什麼?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時候,李袂雲一雙秋水眼已經看向了我,微笑道:「殿下,怎麼把她也弄回來了?」
楚亦君哈哈一笑,道:「再有半個月,就是我的大日子,梁鳶青這個太子侍讀也曾為我出力不少,這個時候,當然也該讓她也親眼看看。」
我一聽,心中立刻咯登一聲——大日子?他有什麼大日子?
轉頭看向李袂雲,她的臉上不易察覺的閃過了一絲陰冷,但還是笑道:「好。」
「對了袂雲,太和殿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當天的儀式,我可全都交給你了,萬不可出半點紕漏。」
李袂雲微笑著道:「殿下放心,這些事臣妾還是有把握的。只不過,最近會有許多繁瑣的禮儀,殿下還是應該親力親為。」
「嗯?」
「臣妾剛剛從皇上那兒過來,皇上讓臣妾帶話,您應該過去一趟,皇上有些東西要交代給你。」
他們越說,我心中不安的感覺越是激烈,顯然他們是在策劃著什麼,並且是大局已定不可逆轉,否則李袂雲不會大大方方的在我的面前提起。
到底是什麼事?!
我一直出神的想著,卻怎麼也想不出來,只是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李袂雲已經轉身離開了,似乎剛剛楚亦君又交代了她什麼事,我看著她轉身翩然離開的背影,心中不安的情緒越來越甚,我已經見識過了楚亦君的暴虐,也見識過了李袂雲陰毒的手段,他們如果真的要對我做什麼,哪怕皮肉傷的傷害,我都不那麼懼怕,可是現在,這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平靜,反而讓我恐懼。
「鳶青,跟我走吧。」
我謹慎的看了他一眼,別無他法,還是只能跟上去。
一路走在雪地裡,腳下都是咯吱咯吱的作響,路過御花園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了腳步,看向了前方,我正在疑惑著,他突然指著前方道:「那兒,就是當初你抱著我,躲避追殺的地方,鳶青,你還記得嗎?」
我有些愕然,抬頭一看,卻只見一片雪景,依稀記得當初我是抱著他躲在一叢牡丹花下,濃密的枝葉遮擋住了我們的身影,才逃過一劫,可是他指的地方,只看到一些光禿禿的掛著冰溜壓著積雪的枯枝,是當初的牡丹花嗎?
我淡淡道:「我不記的了。」
「我還記得。」他輕輕的說道。
他的眼神漸漸的變得柔和了起來,褪去霸道的虎狼之姿,竟然流露出了一種茫然的溫柔,尤其當他轉過頭來,看著我:「這個地方,我從來沒有忘記過。」
他這算什麼?用過去的那些回憶,是想要憑悼什麼?惋惜什麼?可惜那都是過去,就算再幸福,再痛苦,也沒有任何力量。
我突然生冷的道:「季晴川呢?」
好像突然被人潑了一盆冷水一樣,他愣了一下,眼中的溫柔與茫然在一瞬間褪乾淨了,轉頭便繼續往前走,我不甘的跟著他追問,只聽他冷冷道:「走了。」
「走了?去哪裡了?」
他淡淡一笑:「當然是放他回去了。」
「什麼?!」
我大驚失色,還想要說什麼,他又一下子停下了腳步:「到了。」
到了?我微微有些疑惑,抬頭一看,立刻呆住了。
臨淵閣?!
臨淵閣。
或許宮裡其他的人對這裡並不熟悉,但我卻很清楚的知道,臨淵閣,天朝的聖祖皇帝將開國的十二位文臣武將的畫像懸掛於此,每一任太子在即位前都要到這裡來,拜祭各位開國功臣,以示對他們功績的敬重。
我突然明白了過來!
他,他要即位了!
他剛剛說的好日子,就是要即位了,楚懷玉,是要傳位給他了嗎?之前我聽亦宸提起過,楚亦君一直在逼迫楚懷玉廢黜他的太子之位,冊立自己為東宮太子,後來這件事沒有了下文,我還以為就這麼不了了之,現在我才明白了,並不是,他只是將中間的那一步省略掉,直接跨到了帝位上!
看著我震驚的樣子,楚亦君淡淡一笑:「你很吃驚?鳶青,別忘了,當初的東宮太子是我,這個地方,我早就該來了。」
我有些木然的跟著他走進了那扇大門,臨淵閣內收藏了許多典籍,加上那十二幅重要的畫像,這裡面是不允許出現任何煙火的,以免走水失火,所以一進那扇大門,雖然沒有了漫天飄落的大雪,卻有一股刺骨的寒冷迎面襲來,那種冷一下子浸入人心肺,好像連心都要凍起來一樣。
我打了個寒戰。
楚亦君回頭看了我一眼,不由分說的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我下意識的想要擺脫掉,卻被他緊緊的抓住一點也不肯放,硬生生的將我拖著往上走,踏上了那高而深的木階,兩旁的牆上鑲嵌著碩大的夜明珠,發出淡淡的光芒,那種光卻是冷光,讓人更冷了。
終於到了二樓,這裡窗戶打開,光線透射了進來,清清楚楚的照亮了周圍的牆上,那十二幅栩栩如生的文臣武將圖,一個個都是深藏心機,運籌帷幄,威風凜凜,不怒自威,將相之氣躍然紙上。
可是我第一眼樓中央,那個煢煢孤立的男人。
楚懷玉!
他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在我的眼前,那雕欄玉砌的閣樓裡,豐厚蓬鬆的狐裘襯得他一張臉煞白如雪,原本凌厲如劍的眼睛此時也顯得混沌而茫然,我幾乎以為那是一個雪堆出來的人。
他冷漠的站在對面,冷漠的看著我們,那種冷漠的眼神給人一種刺骨的寒涼。
而身後的楚亦君卻很快的走上前去,拜倒:「兒臣參見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
雖然是跟楚亦君說話,但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我,卻不像往常那般帶著殺氣的犀利,反倒,像是在隱隱的探索著什麼,又決定著什麼。
等楚亦君站起來之後,楚懷玉的嘴角輕輕的露出了一絲冷淡的笑容:「你連她,也抓到了。」
「是您的另一個兒子將她在大雪天趕出了鳳翔,兒臣原本對她情深意重,心有不忍,自然將她接過來,況且,過幾日就是兒臣的大日子,當然也希望這位從小看著兒臣長大的太子侍讀能夠親眼見證。」
楚懷玉不置可否,看了我一眼,便轉過身,目光從牆上懸掛著的那些與真人一般大小的人像上一一滑過,那雙原本淡漠的眼睛才泛起了陣陣漣漪,閃著光,好像在回憶,回憶他年少時的那些崢嶸歲月,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過了一會兒,他背對著我們,輕輕道:「梁鳶青,你既然是太子侍讀,你可知道這十二位文臣武將的往事?」
「知道一些。」
「哦?也好,你過去,原本也是亦君的侍讀,不如就由你來告訴皇子,這十二位將相的文韜武略,蓋世之功吧。」
「是。」
我上前一步,走到了第一幅圖畫面前,上面畫著的是聖祖皇帝身邊神威大將軍劉玄武。
他的官位在十二位將相當中並不是最高,戰功也不算最為顯赫,但是,當初聖祖皇帝自江北起兵,佔領了北方大部分土地之後開始往南滲透勢力,當時的中原南北勢力相對分離,北方的勢力若想要征服南方,實在不易,而一統中原,更是難上加難。
據說就是這位劉大將軍打贏了渡江後的第一場戰役,並且佔領的是當時南方最具有戰略意義的胡化口,那裡蠻人眾多,且連同了南方許多重要地區的要塞,戰略意義十分重要。
只不過,這位劉將軍雖然打贏了這場仗,青史留名,但縱觀天朝開國史冊,雖說記錄並不完全,但我也看出他調兵遣將的能力並不算上佳,胡化口那一場仗他能打贏,贏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讓人感覺,有如神助。
不過,這些都是過去的事,與我們沒有什麼關係了。
我指著牆上那些將相,一個一個的講過去,將他們當初的豐功偉績一一道來,其實這些楚亦君也早就聽,並且耳熟能詳,只是這個儀式還是要走一走,也耐心的聽。
等我講完最後一位的故事,回頭看看皇帝,楚懷玉淡淡的道:「都記清楚了?」
「兒臣領受。」
楚懷玉顯得有些疲乏的點了點頭,不多說什麼,楚亦君便說道:「兒臣告退。」說完便要帶著我轉身離開。
「等等,」就在我們剛轉身的時候,楚懷玉在身後道:「鳶青,你留下來陪陪朕。」
我心中一凜,楚亦君的臉色也微微變了變,轉過頭:「父皇,鳶青她——」
「朕有事要與她談。」
楚懷玉說話有些懶散,好像沒精打采的,可話語中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決絕,楚亦君微微蹙眉的站在那裡,似乎在掂量我留在這裡的意義,而我已經上前一步:「梁鳶青領旨。」
楚亦君微微有些意外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他父親,終於還是退了下去。
只剩我和楚懷玉兩個人在這臨淵閣上,周圍窗戶大開,冷風不斷的灌進來,將我和他的衣袂都吹得飄飛起來,冷得我直發抖,而他卻好像完全沒有感覺一樣,轉過頭來淡淡的看著我。
「你怎麼會離開鳳翔?」
「剛剛二皇子不是說了嗎?我被太子殿下趕出來了。」
他的眼睛在一瞬間褪去了混沌與模糊,嘴角泛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我也笑了笑。
我知道他在用眼神告訴我:亦宸當初為了你,幾乎連太子都當不下去,如今還能有什麼可以讓他放棄你的?逼迫你離開鳳翔的人,不是他,是你自己;而你離開鳳翔,來到長安,來見我,也是為了一件事。
「我一聽說,亦宸將你送去了雲州,就知道,這個秘密遲早會大白天下。你,見過沐家的人了?」
我點頭:「見到了,他們知道我是亦宸的妻子之後,寧肯被滅族,也要刺殺我,就因為楚沐兩家的世仇,到底有什麼仇恨,讓沐家的女人沒有安身之所,男人全都被閹割派去守陵?」
他安靜了一會兒,然後指著牆上那幅劉玄武的畫像,說道:「你剛剛講到胡化口一役,口氣頗有不屑,看來你也知道,那一場仗劉玄武贏得蹊蹺,是不是覺得,他的背後若無神助,就一定有人相幫。」
我點頭。
「你去取下那幅畫看看。」
我一愣,看他不像是開玩笑,便疑惑的走過去,將那幅厚重的畫像小心翼翼的取下來——這才發現,這幅畫像的後面,竟然還掛著一幅畫像!
畫像上竟然是一位衣著奇特的女子,長髮齊腰,繫著許多的綵帶與鈴鐺,身上穿著怪異的衣服,裸露著大片雪白的肩膀,手臂,還有修長的腿,容貌卻是清麗脫俗,笑容甜美可人,看得出來,似乎是蠻族的女子。
我仔細看了看畫像的右下角,落款是——沐紗!
沐紗?!
這就是沐家的先人?!
就是她,與楚家的人結下了世仇,讓沐家世世代代都遭受到楚家的追殺和慘無人道的懲罰?
可是,如果真是如此,為什麼她的畫像會出現在這裡,出現在臨淵閣十二功臣之後?
難道說,當年的胡化口之戰——
「想必,你已經猜到了。」楚懷玉的聲音在身後慢慢的響起。
「當年胡化口一役,的確不是劉玄武一個人打下來的,胡化口背山面水,易守難攻,且是各處戰略要塞的重中之重,想要拿下來,幾乎難如登天,但如果,能有人在裡面成為我們的內應,讓我們瞭解胡化口內部的結構,還有戰略安排,就算是天門,也攻得下來。」
我微微顫抖著,回頭看向他:「這個沐紗,是胡化口的蠻人?」
他微微頜目:「她是蠻人頭領的女兒。」
「……」
「聖祖皇帝的長子與她相識——」他的喉嚨哽了一下,再開口,便說:「約定,只要拿下胡化口,絕不為難她的族人,並且沐家世世代代可沐浴皇恩,位列人臣。但是——劉玄武拿下胡化口之後,那裡的人卻始終不放棄抵抗,眼看著時日無多,先鋒軍若再不能前行,整個南方戰局都要受到影響,所以——」
我的聲音都在發抖:「聖祖皇帝下令,開始了大屠殺?」
他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我說不出話來,只因為眼前突然閃現出了一幕一幕血腥殘暴的景象,那堆積如山的屍體,那淒厲慘呼的平民,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一個族的人,就因為一個女子天真的愛情,遭到了這樣滅頂之災,這其中的恨與怨,可想而知。
「後,後來呢?」
「後來,這個沐紗被她的族人抓住,以族規處置,沉入了湖底,在行刑之前,她下了蠻族的血咒,她的後人,哪怕身體裡只流淌著一滴沐家的血的女子,也一定要傾覆楚家的江山。」
原來這——就是沐家先人所下的詛咒?它在沐家每一個人的耳邊,世世代代永遠的流傳著,只要我們的身體裡還流淌著一滴屬於沐紗的鮮血,我們就要遵循她為我們既定下的命運,顛覆楚家的江山。
「這件事被聖祖皇帝知道,勃然大怒,下令滅族,將所有沐家的男人閹割之後,派去看守皇陵,而沐家的女人,統統殺無赦。而聖祖皇帝的太子保護了一部分沐家的人離開,其中有一支沿赤沙河北上,到了北匈奴。」
那,就是我的外婆那一支。而絮雲姑娘的母親,大概也是在那個時候,流落到了南方。
我聽著聽著,覺得不對,聖祖皇帝建國,已經是近百年的事,算起來楚懷璧也到了第三代,為什麼看守皇陵的還有小孩?
楚懷玉似乎猜出了我的疑惑,道:「沐紗死後不久,聖祖皇帝最疼愛的那個兒子,就削髮為僧,他明明應該繼承大統,卻在留下這幅畫,作為天朝開國的第十三位功臣,就偏偏拋下一切。聖祖皇帝幾次要他還俗他都不肯,聖祖勃然大怒,於是下令,不管沐家的人逃得多遠,都要抓回來懲處,不允許放過一個,這個命令到了後來,已經成了楚家世代相傳,不殺盡最後一個沐家的人,覺不善罷甘休。」
我幾乎怒火中燒,厲聲道:「你們為什麼要這麼殘忍,明明是聖祖皇帝,是他的太子負人在先,為什麼反倒要這樣殘忍的對待我的族人?!」
楚懷玉眼神一凜,森然道:「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
「不管是誰,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毫無懼色:「就算你是皇帝,能殺盡沐家的女人,將將這件血腥的往事永遠的掩埋,難道你能掩蓋住天理公道?善惡終須報,天道有輪迴!」
「……」似乎沒有想到我會毫不懼怕的對他說這樣的話,若是往日那強勢的楚懷玉,早就將我剁成肉醬,可是我感覺到現在的他,似乎已經對很多事都不在乎了,否則,也不會將這件塵封往事告訴我,他長久的看著我,突然苦澀的笑道:「你說的對,輪迴了。你的身體裡,不正是流淌著沐家的鮮血嗎?你現在,已經讓朕的兒子為了你兵戎相見,讓整個中原大地戰火連綿,朕,不,是楚家的報應,終於來了。」
原來這,就是他一直要殺我,不允許我和楚亦宸在一起的原因。
我的身體裡,流淌著被詛咒的鮮血,我的出現,會給楚家的男人帶來什麼樣的災難,他們預估不到,但那是滅頂的。
看著他轉過身,有些落寞的一步一步的走下臨淵閣,好像一瞬間便蒼老了,幾乎連腳步都蹣跚起來,我終於還是忍不住上前追問:「為什麼,當初你留下了我哥?」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停下來,還是慢慢的朝前走了去。
我不知道在臨淵閣上站了多久,一直到暮色降臨,天上的烏雲終於散開,淒艷的夕陽在天邊揮灑著血紅的光芒,照耀在我面前的牆上,照耀著那個叫做沐紗的女子,彷彿給她整個人,都籠罩上了一層血一般的陰影。
輕輕的將劉玄武的畫像覆蓋了上去,不留一絲痕跡,好像又將這段歷史埋入了塵埃當中。
慢慢的走下閣樓的時候,卻看見楚亦君正站在門口等著我。
一見我下樓,他立刻迎了上來:「父皇跟你說了什麼?」
我只抬頭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不說,實在是無力再掩飾什麼,或者用心機去鬥什麼,知道了這件往事之後,我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憤怒抽走了,剩下的,只是一個軀殼而已。
見我不作答,卻也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他似乎也放下了心,然後說道:「你跟我來。」
我不置可否,跟在他身後慢慢的離開了這臨淵閣。
回到長安,會住在什麼地方我從來沒有想過,若不是地牢,就是精緻舒適的房間,如同楚亦君對我而言,曾是天神,也是惡魔,不過我卻沒有想到,他將我帶回了冷泉宮。
還是當初的那件小屋,還是相同的擺設,甚至連桌上茶杯的位置都沒有改變。
他走在那屋子的中央,然後回頭看了我一眼:「你還記得這裡嗎?」
「……」
他將我拉著到床前坐著,然後蹲下來平視著我的眼睛。
「難道,你就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
我沉默著低下頭,卻被他捏著下巴把臉抬起來:「我要你看著我!」
「……」沉默了一會兒,我再開口卻是說道:「你抓我到底要幹什麼?季晴川,你是不是真的放了他?」
他的面色一僵,那雙眼睛裡一下子迸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怒火,慢慢的站了起來,走到桌前,突然用力的將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上,茶壺茶杯辟里啪啦的碎了一地,我突然又像是回到了當初的桐山,他暴虐的打我的時候,頓時緊張了起來。
可是當他再回頭的時候,臉色已經如常,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的:「我給你弄了點吃的。」
他的溫柔絲毫沒有撫慰到我,看著他突然轉變的樣子,只覺得是一個帶著微笑面具的惡魔。
我靠在床頭,只等了一會兒,他便又匆匆的走了回來,手裡端著一隻冒著熱氣的碗,才剛剛走到我的面前,一股熟悉的香味已經迎面撲來。
我低頭一看——魚片粥。
雪白如玉的魚肉片融在米粥當中,還有一點點的黃嫩的姜絲,點綴著些翠綠的蔥花,我僵硬的身體不知為什麼又開始發抖了,他已經用勺子舀起一勺粥,輕輕的吹涼,然後送到我的嘴邊。
「來,你吃一口。」
難道,是我做夢了?夢見了幾年前的那個夜晚?還是——這其中經歷的一切都是夢,夢醒來,我和這個少年還是被關在冷泉宮中,過著雖然勞累清苦,但卻在心底裡滿足的生活。
我木然的張開嘴,他便將粥送進了我的嘴裡,還是和過去一樣的香濃四溢,魚肉鮮嫩入口即化,所有的魚刺也都被挑走了,可是這樣的美味,我卻覺得滿嘴苦澀,甚至連嚥下去,都要花很大的力氣。
當他舀第二勺餵我的時候,我輕輕的一偏頭,便躲開了。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你說吧。」
他看著我:「是我問你,你想要怎麼樣才對!我已經低三下四了,還有哪裡做得不好?難道你要我跪下來求你嗎?」
「不必。」我看著他發怒的樣子,反倒不那麼怕了:「你放了我就好。」
「放了你?」他冷笑:「你還想去哪裡?楚亦宸已經把你廢了,他已經把你趕出了鳳翔,你還要回去嗎?」
「我不會回去了。」
我低垂著眸子,只覺得眼睛裡一陣一陣的滾燙,卻不知為什麼流不出淚來:「我有自己可去的地方,我有我的哥哥,我不必依靠任何人。」
我剛剛說完這句話,他的臉上反倒露出了一絲冷笑。
「剛好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麼要放走季晴川嗎?」我猛的抬起頭看著他,只聽他冷笑道:「還有半個月就是我的好日子了,我也希望,能讓你的親人,來見證這個時刻。」
我的臉色一變,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我放季晴川回去,就是讓他去告訴楚亦雄,我在長安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