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秋日平原好射鵰 第三十七章 一個像「他」的孩子 文 / 雲鶴追
第三十七章一個像「他」的孩子
一想到這裡,我卻也忍不住冷笑了起來。
難為她居然考慮到這一點上,可惜我倒真不希望自己的這樣早生下來。
亦宸這個人沉穩內斂,就算沒有生在皇家也是人中龍鳳,照樣可以有一番作為,他這樣的人本該享受上天的垂憐和世間的萬般榮華,如今卻深陷權力之爭中不可自拔,我不反對他為了自己的目標而奮鬥,只是疼惜他的辛苦與隱忍,這一路走來,他受的傷與挫折我都看在眼裡,疼在心裡。若我的孩子生下來,我就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過一生,不要受這些牽連而勞累一生。
我對高大夫輕聲說道:「高大夫,這件事茲事體大,你暫時不要告訴別人。」
他急忙點頭答應。
我看著虛掩的門外透進來的一片燦爛的陽光,除了身上陣陣隱痛之外,心裡也覺得很累。
夏葛衣,燒艾之法保胎催產,這其中的危險你自知,孩子先天不足生產下來,萬一有個什麼閃失,你作為母親,難道不會心痛?
我現在身懷六甲,肚子裡孩子的異動每天都有,即使隔著一層血肉,也能感覺到他固執求生的渴望,對那個可憐的孩子,也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悲哀。
將大夫和穩婆派過去,算是我對那個無辜小生命的憐憫,若他真有什麼不測,也許——並不是不幸。
從那天之後,我便盡量讓自己安心下來保胎,但自己的情況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我之前受了太多的傷,肚子裡的異動一天比一天的厲害,有的時候即使大夫來替我施針也無法壓抑那種劇痛。
雖然他們一直在安慰我,但言語間,我也感覺到那些人在懼怕,只怕這個孩子會難養。
在這期間,夏葛衣的那邊也並不安穩,時常一點小動靜都要鬧到大半夜,讓人心力憔悴。
不過,即使在這個時候,夏葛衣那邊送給我的安胎保胎的東西還是沒有少過,雖然我不吃,但每一樣都讓高大夫和珍兒查了一遍,發現那些東西竟然真的都是對胎兒有益的,並沒有如珍兒之前猜測的,一定會在其中下毒。
我靠在床頭看著那些東西,只淡淡的揮了揮。別去管他。」
「是。」
等珍兒扔了那些東西回來,我又問她道:「珍兒,年夜那天,那些襲擊別苑的沐家的人,現在都怎麼樣了?」
「夫人你剛被那群匈奴人抓走,太子立刻趕回來,他讓人將那些人都抓起來,原本是要殺掉的,但你回來之後身體一直很差,這件事就耽擱了下來,只說最近別苑裡最好別沾血腥氣,也算是為你和孩子祈福。那些人死了大概十幾個,還有一些都關在地牢裡了。」
「有人去審問他們嗎?」
「原本是要審的,連同這次抓回來的匈奴人都要審,只是現在前方軍情緊急,這批人就一直關著。」
「軍情緊急?」
我心中一動,這些日子我沒有過問過外面的事,他們也都很有默契的不提起,但——那天有人來報過緊急軍情之後,亦宸就一直十分忙碌,難道真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珍兒也悔一時失言,但被我抓著一個勁的問,她也終於說道:「夫人,這些都是他們不讓我告訴你的,太子妃那邊也不敢告訴她,匈奴人突然對洛陽用兵了,太子妃的哥哥在據城死守,情況不妙。」
夏葛衣的哥哥?對,我想起以前聽說過,他曾是楚懷玉手下的大將,領兵佈陣頗有一套,夏家獲罪後他們都被抓了起來,這次亦宸離開洛陽,帶走的人裡自然也有他。
亦宸在年夜的時候單騎南下來看我,後來在返回洛陽的途中遇見了南下追隨他的夏葛衣,想必夏葛衣在來之前,也與她哥哥有過安排,只是沒想到亦宸會因為我的事而一直耽擱在雲州,呼延郎他們肯定是得到了這個消息,所以對洛陽用兵了。
呼延郎,他終究還是動手了,呼延闞曾說過,我哥不打這場仗,是為了我,而呼延郎打這場仗,同樣是為了我,看起來他並沒有完全死心,更何況現在亦宸人在雲州,洛陽城防護自然比過去弱許多,他這樣打過來,只怕楚亦君那邊也隨時等著,坐收漁人之利。
看起來情況,比之前我們預估的要更糟!
我揮揮手,讓珍兒下去,自己蓋著被子,輕輕的蜷縮起來,微微的發抖。
雖然一直不想承認,但我——終究拖累了他。
這個想法一旦冒出來,就一直在我的心底徘徊著,一顆心好像被油煎一樣的難受,到了晚上,原本就不怎麼安分的肚子開始陣痛起來,而且這一次痛與往常不同,裡面動得特別厲害,好像有什麼東西要突破我的身子出來一般。
珍兒他們發現了事情不對,立刻叫來了穩婆,他們一看我這情況,便緊張起來,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我也意識到,今晚是要生了。
他們在屋子裡點燃了一種焚香,盡量讓我舒緩精神,但顯然不管用,陣痛一陣比一陣厲害,等到了午夜的時候,那種疼痛好像有一隻手在扯著我的心肺,大夫全都侯在外面,有兩個經驗豐富的穩婆守在床前,一邊給我擦著滿頭的大汗,一邊大聲的在我耳邊喊著:「吸氣,夫人快吸氣,順著孩子的動作來,夫人——」
「夫人,記著,趁著不痛的時候趕緊吸氣,等痛的時候就用力。」
我的腦子和眼前幾乎一片空白,他們的聲音在耳邊迴響著,我卻怎麼也反應不過來,好像真的有一把千斤重的利劍在身體裡穿刺著我,拉著我的下體往下墜,好像要扯破腸肚,擊碎肝臟,將我的身子都碾得粉碎一般,我長大著嘴大口大口的倒吸著冷氣,那種劇痛卻像是一條巨蟒在纏繞著我,怎麼揮也揮之不去。
似乎是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妙,珍兒立刻走到門口:「快去請太子來,就說夫人難產!」
一聽到她的話,我下意識的一下子清醒過來,大聲道:「珍兒不要!」
見我突然這樣的爆發,倒是把他們都嚇住了,珍兒急忙撲過來,被我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要去叫他!」
「可是,夫人你——」
「他能為這樣的事分心嗎?!」我幾乎聲色俱厲,珍兒也立刻明白,帶著淚點了點頭,我這才鬆了口氣,仰著臉喘了好一會兒,等到一陣劇痛慢慢的過去,然後對她說:「給我,拿點吃的。」
「什麼?」不僅是她,連旁邊的穩婆驚呆了,不可思議的看著我:「夫人,你要在——這個時候吃東西?」
我咬著牙:「快,不然我沒力氣——!」
不論如何,再是辛苦,我也一定要讓這個孩子生下來,平安的生下來,那是我和亦宸之間的希望,我不能放棄!
他們在驚愕之下,立刻手忙腳亂的拿了些茶點過來,我什麼也不管,抓著就往嘴裡塞,囫圇的吞了下去,可還沒吃兩口,下身的劇痛又襲來,我立刻咬緊了牙憑著自己的本能,順著那疼痛和下墜的感覺用力,穩婆見我這樣,也輕輕的伸手在我的小腹上慢慢的往下撫摸引導。
「夫人,吸氣——吸氣,用力一點,夫人——」
到了最後關頭,我所有的慘呼都化作了下唇的鮮血四濺,眼前一片灰白,臉上的汗水粘膩著一頭亂髮,聽著珍兒在旁邊帶著啜泣的聲音,我抓在床框的手拚命的用力往下一拉,甚至聽到了木頭斷裂的聲音,下體被一個血肉模糊的東西硬生生的撐開了。
「啊——!」
「看見了!孩子的頭出來了!」
穩婆大聲的喊著,一聽到這話,我感覺到有了希望,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掙扎著,終於感到肚子猛的一鬆。
在孩子離開我身體的一瞬間,好像意識也一下子抽離了。
我什麼都看不到,也什麼都聽不到,眼前一白,便昏厥了過去。
一直陷入一種無邊無際的黑暗當中不可自拔,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後了。
當我睜開眼的第一眼,就看見了亦宸。
他站在床邊,臉色和嘴唇都是蒼白的,神色顯得十分憔悴,即使被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照著,依然感覺不到什麼生氣,他看到我睜開眼怔怔的看著他,倒是精神微微一振,俯下身來看著我:「鳶青,你醒了?」
「……」
「你想說什麼?」
「孩子,孩子呢?」
我昏厥了這麼久,自己的孩子一面都沒見到,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在誰哪兒,我伸出綿軟無力的手,他急忙抓住我的手:「鳶青——」
「孩子呢?是兒子還是女兒,我想見見。」
他沉默了一下,臉上的神色更加黯淡,我好像看見他的眼中有兩種不同的力量在交織碰撞著,在掙扎一般,我立刻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亦宸,孩子呢?!」
「……」
他沉默著不說話,但這種沉默分明已經預示了一種不祥,我傻傻的睜大眼睛看著他,卻覺得眼睛乾涸得發疼,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只能固執的看他,等他給我一個答案,他沉默了很久,慢慢的躺到床上鑽進被窩裡,一雙手將我抱進了他的懷裡。
身體緊貼著,能感覺到他滾燙的氣息和不停起伏的胸膛,他眼中的神傷,我幾乎已經明白了。
「是不是——」
「……」
「你告訴我。」
「……」沉默了這麼久,他終於沙啞著嗓子說出了在我耳邊輕聲說道:「鳶青,我們還有機會。」
這句話剛一出口,我的眼淚吧嗒一聲便落了下來。
其實,不是沒有想過,自從懷孕之後,我一直這樣南北奔波著,尤其在被呼延闞抓走之後的幾天,幾乎已經是人所能承受之極限,更何況腹中那種弱小的生命,而大夫他們每每給我診治,眼中的憂慮之色也讓人心悸。只是——我那樣的期盼他,呵護他,甚至季漢陽用自己的鮮血來保護了我,卻還是不能挽留住他。
淚水汩汩而出,立刻沾濕了我的臉頰,亦宸緊緊的擁著我顫抖的身體,低著頭一點一點的在我的臉上輕吻著。
淚水被他吻去了,又流下來,好像始終沒有一個盡頭,我哭不出聲音,只能將所有淒厲的哭號哽咽在喉嚨裡,抓著他的衣服,顫抖得好像一個剛剛從噩夢中驚醒的孩子,他始終沒有放開過我,一雙有力的手臂一直擁著我瘦弱的身體,一遍一遍的親吻我,喚著我的名字。
「亦宸,對不起——」我終於還是抬頭看著他:「我想要保護這個孩子,我想讓我們的孩子平平安安的出生,我盡力了……」
他的眉頭微微一蹙,然後輕搖了一下頭:「不,鳶青,不是你的錯。」
他用力的將我的頭按在他的懷中,抽泣間呼吸著他身上那熟悉的氣息,卻怎麼也無法讓我再安心,只要一想到我和他之間,那原本是幸福的見證,竟然沒有了,竟然失去了,心就無法抑制的好像要撕裂一般的疼。
不知在他的懷裡哭了多久,哭到最後我好像是沒有力氣的昏睡了過去,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已經黑了下來,只有屋子裡的一盞淡淡的燭火,而他還是在床上抱著我,連動作都沒有改變一下,那雙眼睛被燭光映照著,顯出了一種暗淡的光芒。
我輕輕瑟縮了一下,他立刻低頭,緊張的:「鳶青——」
「亦宸,我們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兒?」
「男孩。」
「像你,還是像我?」
「……」
我感覺他的身體好像微微顫抖了一下,用一種怪異的聲音說道:「像我。」
一個像他的男孩子,是我一直期盼的,我會好好的愛護他,不讓他像亦宸的小時候那樣,沒有快樂,只有無盡的讀書習字練武兵法,我要讓他過正常的孩子的生活,不像他的父親,連自己的愛情,都經歷得那麼痛苦。
可是,這個孩子,卻在那之前先走了。
我和他幸福的見證,就這樣消失了。
我慘然一笑:「不知道今後,還能不能再有一個像你的孩子。」
他又低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說道:「會的。下一個,一定會!」
我只是在傷心,在難過,卻完全沒有意識到,他所說的「下一個」,是用別的深意。
在屋子裡修養了十幾天,我每天都要裹著厚厚的棉布筆挺的坐著,讓身體裡的穢血流乾淨,幸好天氣並不熱,普通坐月子的女人必然是受不了這樣的憋悶,唯有我比任何時候都更能靜下心,一坐就是大半天,若珍兒不與我開口,我便不出聲。
其實,我是怕出這道門,我無數次的想要去問,我的孩子葬在哪裡,可卻問不出口。
孩子,是娘對不起你,娘沒有保護好你,也許——也許你的離開並不是不幸,出生在這樣的亂世,出生在沒有人倫的皇家,這並不是值得快樂的事。
你應該去更好,更安靜的地方……
我安靜的呆在屋子裡的時候,別苑中卻開始流傳起了一些流言,關於我的,每每能聽到一些別有深意的人在「路過」我的房門外大聲的談論,也常看到珍兒在回來的時候一副氣鼓鼓的樣子,我沒有那個力氣與人爭辯,孩子已經沒有了,再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高大夫也不在別苑裡了,說是夏葛衣下的指令,別苑中有太多女眷,他這樣一個陌生男人留在這裡不成體統,我生產完不久便將他遣走,我想了想,離開這個地方,回到自己的家,對高大夫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便讓人帶去一些銀兩給他,這件事也沒有再提。
這天是正月十五,難得的好天氣,珍兒拉著我出去曬曬太陽,只說在屋子裡悶了這些時日,應該出去除除晦氣。
出了園子走不遠,一陣冷風帶著冰雪的寒冷吹過來,我打了個噴嚏,珍兒一看便說:「夫人還是穿少了。我回去拿件斗篷來給你,夫人你等等我。」
我點頭答應,她便匆匆的轉身跑了。
站在那兒等珍兒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好像有人在嘟囔著什麼,我循著聲音走到了旁邊的一處院落,只見那屋簷下擺放著一張舒服的軟榻,夏葛衣正歇歇的靠在上面,懷裡摟著一個嬰兒。
那是——她的孩子?
我傻傻的站在門口,看著她正低頭逗著那孩子,小孩剛剛出生,整張臉都是皺皺巴巴紅赤赤的,好像剝了皮的小貓,並不漂亮,但在她眼裡卻像是勝過世間任何的珍寶,她那張美麗的臉上充滿著溫柔如水的笑意,映著陽光幾乎連纖長的睫毛都在發光。
有一種母性的光輝在她的身上閃耀著,現在的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像個仙女。
她一邊用食指放在孩子的嘴邊,逗孩子下意識的伸舌頭去舔,一邊發出小動物一樣的糯糯的聲音,笑得很高興,笑著笑著,她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目光,抬頭看了我一眼,臉上的神色立刻就變了。
「你來幹什麼?!」
我猛的吃了一驚,睜大眼睛看著她,而她立刻將孩子護在自己懷裡,看著我的目光驚恐得好像我是來搶奪她的孩子的,大聲道:「你給我走開!這孩子是我的,不許你來看,快走!」
她那模樣微微讓我有些意外,只是我的目光還是停留在她懷裡那張紅赤赤的小臉上,有些捨不得移開——我和她,只差一兩天的時間受孕,若能活著,孩子也該是這個樣子吧。
我傻傻的站著不動,夏葛衣更加緊張了起來,下人們立刻跑了過來,其中她的乳母更是衝過來狠狠的推了我一把:「別來這裡煩我家小姐,你這個不乾淨的女人!」
「奶娘,不要和她說那些!」
我看著她:「你說什麼?」
那乳母卻一臉洋洋得意的,也不顧夏葛衣的阻攔,用一種蔑視的目光看著我道:「還要我們說嗎,你生的根本就不是太子殿下的孩子,不知是和哪個野漢子生的。哦,也不是野漢子,叫得出名字呢!在太子新婚之夜你們就不知廉恥的苟合,前陣子在北邊的草原上幾天幾夜,也不知道做了什麼醜事,還生了個孩子——」
「你胡說!」
我沒開口,跟在我身後過來的珍兒已經跑過來,憤怒的吼道:「你敢這麼污蔑我家夫人!」
「污蔑?哼,御醫說了,皇家的血脈生下來,耳後都是有一個胎記的,我家小姐生下的皇子就有,那個死了的卻沒有,還敢說不是?」
胎記?!
我恍惚間想起,楚亦君的耳後似乎也有一個暗紅色的胎記,但我看過就沒有再問,難道說——那是楚家的男人都會有的?
「你,你放屁!」珍兒這一次似乎是徹底的暴怒了,揚起手便要打過去,我一下子伸手,攔住她,她立刻睜大眼睛看著我:「夫人?!」
我淡淡道:「野狗咬了你,難道你還要咬野狗嗎?」
「那——」
我回頭冷冷的看了那個老婦人一眼,冷笑道:「珍兒,給我把護院叫來,杖責四十,若活著,扣米糧一年,若死了,善待家人。」
珍兒看著我一臉森寒的模樣,微微一愣,立刻大聲道:「是!」然後便轉身去叫人了。
夏葛衣也一下子驚了,衝下來對著我:「梁鳶青,她是我的人,你敢動她?!」
「滿嘴污言穢語,欺蔑太子側妃,如果連這個小小的奴才我都管不了,那就只有讓太子過來管了。」
夏葛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我一臉肅殺的表情和冷酷的目光,我站在她面前,絲毫沒有退卻,當我的目光再落到那個老乳母身上的時候,她甚至嚇得後退了兩步。
若你們以為我還和以前一樣良善任人欺凌,那就打錯了主意,我善良,不代表不會生氣,尤其這個人戳到了我的死穴,我的孩子,我可以忍受任何的欺辱,但我的孩子,他已經早登極樂,我不允許世間任何的污水潑到他的身上。
對峙間珍兒已經叫來了護院,那些人二話沒說便將那個女人按倒在地一陣棍棒,夏葛衣急得眼睛都紅了,但她卻一下子咬緊了下唇,真的不敢吱聲與我辯論,我冷冷的站在她的面前,聽著那人被打得慘叫連連。
打到最後,那人連氣息都快沒有了,背上一片殷紅的血跡。
我只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轉身便要走,站在我身後的夏葛衣似乎不甘心被我佔盡上風,突然上前一步,冷笑道:「你以為是在污蔑你嗎?梁鳶青,這件事連太子都知道,原來他還沒有告訴你,是可憐你,同情你,所以暫時瞞著你吧。」
我一下子回過頭,鋒利的看了她一眼,她似乎也微微一頓,但立刻做出一種虛張聲勢的笑容,說道:「你可不要忘了,我曾經說過,在我和他的新婚之夜你和季漢陽做出那種醜事,他去找過季漢陽之後,回來就一直酗酒,你知道,他問了季漢陽什麼嗎?」
「什麼?」
她使了一個眼色屏退左右,我想了想,也讓珍兒先退下,她這才說道:「他去問季漢陽,你們中的,到底是迷藥,還是催情藥。」
我一下子睜大了眼。
她冷笑著走上前來:「若季漢陽回答的是迷藥,他至於回來酗酒喝得人事不省,甚至跟我——都不知道?梁鳶青,你以為事情真像你想的那麼簡單?季漢陽瞞了你什麼,你從來沒去問過?」
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對那一晚的事,已經完全沒有了記憶,只是季漢陽醒來的時候說了他沒有做出任何冒犯我的事,所以我相信了他。
可是——若他真的說我們只是中了迷藥,亦宸會酗酒嗎?
靜姝師姐曾經說,季漢陽試圖偷吻我。
難道——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好像靈魂都出竅了一樣,半天回不過神,過了好一會兒,耳邊才聽到了一點模糊的聲音,竟是她懷裡的孩子,不知為什麼驚醒了,正捏著小拳頭在哭。
夏葛衣頓時慌了神,急忙輕輕的晃著孩子弱小的身體,那張原本陰冷輕蔑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憐惜而溫柔的表情,好像自己懷裡抱著的是一團雲,稍有不慎就會飄走一樣。
我低頭看著那孩子,只覺得心頭像是刀絞一樣的痛,我抬起頭,狠狠的看了她一眼,轉身便走了。
這一路我的腦子裡已經完全亂成了一團麻,唯一清晰的是——亦宸他知道,可是他不告訴我……
難怪那天,我問他,孩子像我還是像他的時候,他的聲音那麼奇怪,原來那個時候他說的「下一個」,是這個意思……
他是想將這件事永遠的隱瞞下去,不讓我知道我曾經「背叛」過他?
我木然的一步一步走,整個人生硬得好像一個木偶,珍兒在前面看到我,急忙走過來:「夫人,夫人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我沒事。」
「夫人,你的樣子看起來不大好啊。我們還是不要出去了,回去休息吧,我給你叫大夫來看看。」
我看了她一眼,默默的點了點頭。
兩個人便朝著我們來時的路走,這一條路正好要經過別苑中特設的書房,遠遠地我就看到前方有一些人迎面走過來,其中一個特別熟悉的身影,高大壯碩,穿著一身簡單的墨色長袍,臉色蒼白顯得有些憔悴,但面色依舊凝重,似乎在說著什麼。
我們漸漸走近,才聽見他道:「立刻調集人馬,明天返回洛陽,一定要在夏仲廷反擊之前趕到,截住呼延郎的人馬!」
「是!」
他說完一抬頭,便看見了站在前面的我,臉色微微一變,立刻道:「鳶青?你怎麼在這兒?」
不知為什麼我一下子就撲了上去,當著他身後那些副將和將士的面一下子用力的抱住了他。
他也有些震驚,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性格使然,我從來沒有在這樣大庭廣眾之下對他做過任何親密的動作,他似乎也不敢相信,過了好一會兒才低頭看著我:「鳶青?你——你怎麼了?」
我緊緊的抱著他。
「鳶青?」
抱了很久,直到我感覺自己心裡那種幾乎快要裂開的傷痛不那麼致命了,才慢慢的抬起頭,看著他,他顯然知道我是哪裡不對勁,疑惑的看著我:「你到底,怎麼了?」
「沒事。」我衝著他搖了搖頭,又說道:「你剛剛說,你們要調集人馬回洛陽了?」
「嗯,明天動身。你就——」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立刻打斷他道:「我和你一起去!」
「一起去?」他看了我一眼,立刻說道:「這怎麼行?你剛剛——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經不起這樣的顛簸。更何況,洛陽戰事正激烈,那裡比雲州危險多了。你不能去。」
他的話一說完,我就伸手去抓住了他的手。
「我一定要去!」
大概是我如此倔強的話和堅定的眼神,讓從來習慣了我溫順的他也有些意外,侷促間他揮了揮手,屏退左右,然後看著我:「你到底——怎麼了?」
他的手掌厚實而溫暖,被那雙手握著的時候有一種格外安心的感覺。
而他的眼睛,曾幾何時,那雙屬於「天朝第一人」的沉靜無波的眼睛在看向我的時候,已經完全破碎了當初的冷冽無感,總是充滿了柔情,好像恨不得將我捧在手心裡呵護一樣——他所有的弱點,都是我,我就是那個可以傷害到他的死穴。
我已經讓他,受了太多的傷了。
我輕輕道:「我只是——不想留在雲州了。」
簡單的一句話,也沒有剛剛那種強硬的感覺,但亦宸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什麼,他看著我,過了很久才說道:「你要明白,北上洛陽,我們所要面對的,是戰爭。」
我也慢慢說道:「我曾說過,我不做被你保護的女人,我要做和你並肩而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