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掀桌子的奧爾森 文 / 急凍人
「嗨！伯尼，最新一期的《全美計算機學會通訊（特刊）》你看了嗎？奧爾森那個老傢伙可是揚言要靠著他們神秘的c&r打敗ibm，還誇口說要一舉將ibm趕出個人計算機市場！」
伯尼.梅金森剛剛進入辦公室，還沒坐下為自己泡一杯咖啡，隔壁合夥人華盛頓.巴克爾就推開了他的辦公室門，手裡揚著一本最新出的《特刊》，滿面嘲諷的笑容。
「老傢伙氣急攻心，開始說胡話了麼？」
伯尼哈哈一笑，說了一句自感很俏皮的話，不過華盛頓顯然與他有同感，也笑出了聲。
伯尼在路上，就看到一些人在地鐵上翻看這本雜誌。進入公司的時候，發現一些員工也在津津有味地看著這期特刊。
這不奇怪，對於伯尼這種從事小型板卡開發，在計算機邊緣領域撿點殘渣剩飯吃的小型周邊硬件開發公司，ibm和dec可不僅僅是人們認識中的龐然大物，而是決定公司命運的主宰者。它們兩者之間的拚鬥結果，將直接影響到他們的事業發展。
他們這些為大公司計算機開發周邊設備的硬件公司，無論是資金還是技術，都非常薄弱。有些微型公司總資本才幾千美金，不可能像大公司那樣面面俱到，只能選擇一個特定方向縱深發展。比如說他們如果決定了要為pdp－11開發擴展設備，那麼用戶群體數量，就和pdp－11在市場上的表現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
這批用戶中，不會所有的人都會需要他們開發的板卡，數量只會佔其中的百分之幾十，少的可能只佔百分之幾、百分之零點幾。
他們的盈利目標非常之小，小到可憐，市場稍有波動，可能他們就傾家蕩產、血本無歸。
也因為他們的命運，和這些大公司的產品銷售數量成絕對正相關關係，他們就非常小心謹慎地選擇依附的目標。同樣以pdp－11為例，當dec在市場上節節敗退之際，大量依附在dec身上賴以生存的小公司便因為負債纍纍、無力償還而紛紛破產。而當初選擇了以ibm研發的計算機為開發對象的中小型公司們，則揚眉吐氣，迅速搶佔這些破產公司空出來的市場份額，快速壯大發展。
可以說，選邊，對他們而言是一項必須掌握的生存技巧。這直接關係到他們這家公司是否能在下一個財政年度，還繼續存在！
誰都不敢輕忽大意！
整個全美計算機產業、全世界計算機行業，數以萬計的計算機公司，數以百萬計的計算機從業人員，都把目光焦點集中在ibm、dec雙雄會上，眼睛都不敢眨一眨。稍微打個頓都會趕緊驚醒，揉揉眼睛重新審視一下形勢發展。
這是一場殘酷的戰爭，一場未來個人計算機市場標準的決戰！
什麼蘋果公司，連給他們提鞋都不配！
真正的最後結果，決定的絕不是某一家公司的生死存亡。與他們所依附的那家計算機巨頭一起，將面對的是一片血流成河的景象。在他們腳下，將踩著和他們一樣多、甚至更多的、數以萬計的、來自全世界所有計算機及其相關領域研發、生產企業的屍體！
在這場大戰之前，全世界都摒住了呼吸。
伯尼與合夥人華盛頓開的這家小小板卡公司，也是這樣一家公司。不過好在他們選擇的是ibm，所以不像那些支持dec的中小型公司那樣，在大戰即將爆發之際為了黯淡的前景而躲在被窩裡瑟瑟發抖，臨睡前都要虔誠地向上帝祈禱，希望奧爾森那個老傢伙眼光能夠像他在小型機市場上那樣，再看準一次。
但這個願望，注定無法實現。
ibm和dec都在秘密研發他們各自的個人計算機。但大家都在計算機行業內混，人員流動使得保密總是變得很困難，而其他公司也總有些個人隱秘的消息來源。所以兩家公司的研發具體細節雖然大家不可能完全瞭解，可大的研發方向，在他們面前卻沒有絲毫秘密可言。
奧爾森老了！
他的決策摻雜了太多個人感情，因而開始變得昏聵而固執。
「因為昏聵而固執，又因為固執而顯得更加昏聵，最終讓所有支持他的人變得絕望。」
這句話不是他們說的，這句話最早是出自全美計算機學會通訊專欄編輯戴維之口，隨後便迅速傳遍了整個計算機行業，並成為越來越多人的共識。
伯尼不需要看這份特刊，就知道dec研發的那三款個人計算機是什麼玩意兒：科學計算專業版、公司商用版、家庭個人版。
讓人笑掉大牙的開發計劃！
奧爾森以為賣計算機是上門推銷吸塵器呢，可以有各種款式供用戶選擇？「總有一款適合您」？是不是還要再開發一款年度珍藏自動潔淨版，讓收藏家們珍藏起來，然後在幾十年後拿出來拍賣？
計算機就是拿來用的！
除此之外，它什麼也不是，並會隨著時間推移迅速貶值！
需要科學計算的話，大家用超級計算機、大型機、中型機就好了，就是用小型機也比什麼狗屁專業版強多了！商業版這個思路是對的，但做得完全錯了！這種小型機閹割版，論性能，上不及小型機，說價格，下不如appleii，這樣的商業版真的有意義嗎？
唯一可以有點期待的，就是個人家用版了，也就這點給dec的支持者帶來了一點心理安慰。
但當新的消息傳出來，說這款家用版並不廉價，銷售價格有可能達到兩萬美元，dec支持者原本就搖搖欲墜的防線剎那間轟然倒塌。
這個價格已經和傳說中ibm的價格相當了，比之appleii更是毫無可比性！人們是相信ibm還是相信dec，用屁股想都知道答案。要便宜貨，那買蘋果公司的appleii就好了，何必掏ibm的錢，買一台說不定只比appleii略好一點的東西回家？
奧爾森老邁昏聵到一個新的境界了！
所有人都這樣說。
最近傳出來，dec與西部計算機公司共同研發的混合併行處理器，哦，他們給的研發代號是c&r，聽起來有些意思。但從時間上來說，它已經趕不上年底這場決定未來十年個人計算機發展方向的戰略決戰了。
等它開發成熟，這場戰爭已經塵埃落定，決定命運的一戰已經結束。即便它發揮出色，也無法再力挽狂瀾，最多在局部上略有反擊，但已無礙大局。
所以戰局的走向已經明晰，所有夾在兩個龐然大物中間，準備選邊的公司也開始快速站隊。不斷有之前支持dec的公司叛逃到ibm陣營，dec的基本盤在進一步快速縮水，而ibm這邊卻穩如磐石，甚少聽說叛逃到對方陣營的。照這個趨勢下去，有可能等不到決戰的開始，dec就會失去最後一戰的力氣，拱手讓出整個個人計算機市場。
ibm也對未來局勢發展持謹慎樂觀狀態。
儘管他們的研發進展也是一波三折，最終產品始終無法最後定案，可高層人士對未來發展仍然表現出一種喜氣洋洋的情緒。公司所有人都默默地著看dec一步步滑向深淵，暗地裡相互彈冠而慶，為老對手提前出局而笑顏大開。
伯尼看著《特刊》上，奧爾森手持一枚處理器芯片微笑的照片，啞然失笑。老傢伙也明白末日即將到來，開始最後的垂死掙扎了。
「這期《特刊》說了什麼？我在路上看到很多人在看它，有些人似乎還不是做咱們這一行的，還看得興味盎然，難道裡面有什麼有趣的內幕消息？」伯尼不慌不忙端上大號保溫杯，從華盛頓身邊擦身而過，來到走廊自動咖啡機前，微笑著示意前面那名職員先接滿了咖啡，讓出位置，才禮貌地說了聲謝謝，將自己的保溫杯送到熱咖啡出口。
「我第一篇綜述稿都還沒看完。但你只要看看封面，奧爾森手裡拿的那款處理器，看清上面的產品代號編碼，你就清楚了。」華盛頓一臉笑容，把手中的特刊遞到他眼前。
伯尼低下頭，封面照片很清晰，小小的處理器上烙印的代碼編號清清楚楚。
「c&r810301000001……，000001？『我希望能佔滿這個編號，讓它達到最大數值』！」
好傢伙！
伯尼略一皺眉，從這個代碼分析出所包含的內容信息，不覺為奧爾森不知從哪裡來的雄心壯志感到無語。
奧爾森希望這款處理器能買到百萬片以上！
這也意味著，以這款處理器為核心開發的個人計算機，也將會賣到百萬！如果說達到六位數銷售量，雖然比較勉強，但按照dec在小型機市場所佔份額，倒也不是狂妄之舉。可在一個陌生的新興個人計算機市場，還沒發售就宣佈要銷售百萬台……
奧爾森這是瘋了吧……
一定是瘋了！
伯尼給他下了最後定論。
這兩年來，個人計算機市場的確在快速發展，並迅速趨於成熟。但即便如此，蘋果的applei、appleii到現在賣了多少？前者十幾萬台，後者最新的銷售數據是二十四萬台！從ibm高層傳出的消息，他們內部因為dec最近不斷爆發的愚蠢舉動，而變得非常大膽的期望值，也不過是在今年底，用四個月時間能夠賣出和appleii目前銷售量相當的台數。真正的爆發期，應該是在明年或是後年。
奧爾森就希望他們能賣出九十九萬台，直至突破一百萬台！
不是他瘋了就是我瘋了！
顯然是他瘋了！
整個個人計算機市場都還沒這麼大呢！
伯尼和華盛頓相互看看，一起捧腹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滲了出來。奧爾森這個可憐老頭，已經被現實的窘境逼得失去了最後一絲理智！他還以為這個市場，就像當初他開發小型機市場一樣為他獨家所有呢，由他為所欲為，沒有人和他搶，任他一家獨大。
時代不同了，老傢伙還是趕緊認清形勢，謝幕下台吧，未來是ibm一統江山的時代！
「我的天！奧爾森真的是瘋了！他怎麼會這麼做？」
斜對面，員工開敞式辦公區內，一個正低著頭看書的職員忽然跳了起來，動作之大，把桌上的辦公用品都碰得乒乒乓乓摔了一地。
大驚小怪！
兩人一看他手持的雜誌封面，便知道他也是正在看這本《特刊》。估計也是看到了奧爾森說出的那番瘋話，被他失去理智的瘋狂言論給嚇到了。
年輕人，還是不夠穩重。
伯尼和華盛頓兩人都不是什麼有錢人，在計算機行業給人打工十幾年，好容易拼湊了十多萬美元嘗試創業，就指著為8088開發的一款擴展卡賺錢。他們請的這批職員，許多還是才從學校畢業出來，一點小事就大驚小怪。
「亨利，什麼事讓你這麼激動，鎮定一下！你看你把東西都碰到地上了！」
伯尼隔著辦公區提聲叫道。
可他的提醒並沒有讓那個年輕職員冷靜下來，不但沒有冷靜，反而在激動之下，跳到了桌面上，端著那本《特刊》向所有職員大聲念出了聲：
「……奧爾森先生向筆者表示，這款混合併行處理器是如此優秀，以至於他不忍心敝帚自珍。同時，也是為了讓更多計算機同仁發揮各自特長，遂決定，將公司為這款處理器開發的接口電路資料全部向外開放，歡迎所有計算機公司、研究單位、個人，向公司索取接口電路資料！為這款處理器開發相關的周邊硬件產品。
dec為這款處理器開發的基本接口電路，將容納來自全世界各個計算機公司開發的相關周邊設備接口電路，從內存、顯示驅動硬卡、聲音驅動硬卡、硬盤、磁盤機、磁帶機、顯示設備、鍵盤等輸入設備、打印機、傳真機等所有一應周邊設備，都囊括在內。
各家公司以後只需按照一定的接口規範，製作出相應的接口電路，便可以直接通過bios集成電路識別，實現與處理器之間的數據傳輸。
這為以後各家公司，研發統一的硬件設施創造了良好的外部條件，讓各種相關周邊設備的研發變得更加容易，並具有更加廣闊地應用範圍……」
他的聲音是如此之大，以至於人們哪怕是根本不想聽，也不可得。
更何況，所有聽到這番話的人都愣在了當場，支起了耳朵，努力聽清他說的每一個單詞，並試圖將其語義清晰明瞭地領會透徹。
辦公室裡鴉雀無聲。
伯尼嘴巴張得是如此之大，大到足可以飛進去一隻麻雀。在他身邊，華盛頓的表情與他如出一轍，沒有兩樣。
啪！
一聲脆響從腳下傳出，他茫然低頭，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鬆開了。之前端在他手中的保溫杯，此刻正掉在他腳下，熱騰騰的咖啡從保溫杯口咕嘟嘟流溢出來，在地板上迅速擴大著範圍，滾燙的咖啡向四周散發出陣陣熱氣。
可他們心中，此刻卻是一片冰涼。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這樣的！奧爾森這個吝嗇的老傢伙，恨不能把每一個美分都要揣到自己兜裡的葛朗台，竟然公開了技術資料！我明白了……，他這是通過向全世界公開技術資料，把全世界所有的計算機廠商，都捆到他的戰車上，用放棄整個個人計算機市場的巨大利益，來誘使計算機廠商們和他一起開發推廣這款混合併行處理器！
他瘋了！
有了公開的技術授權，以後其他公司只需要按照基本接口電路，設計出規範電路接口，就可以自己把研發生產外部硬件設施，直接用到這種個人計算機上，佔領更多的周邊應用市場！而且這樣一來，就是一個小型的倉庫公司，以後也可以從市面上購買通用電子元件，以及各種周邊設備，拼湊出一台個人計算機來！
這樣一來，dec吃什麼？
他們在計算機整機技術上幾十年來積累的相關技術優勢，不是蕩然無存了嗎？他把整機業務就這樣拆了個七零八落，以後任何一家公司，都可以以這款接口電路為規範，為個人計算機研發顯示設備、驅動硬件、板卡……，以後，以後的個人計算機市場，會是什麼樣一個亂七八糟的混亂局面，亂透了，徹底亂透了……，他是在放出一隻魔鬼，一隻將現有計算機市場徹底摧毀，重新洗牌的魔鬼！」
華盛頓頓著足，瘋狂地咆哮著，聲音震徹整個辦公室。
在他話語中透露出來的濃濃怒火，熾烈到幾可燒穿地板。而伯尼不光是從中聽到他那憤怒到了極點的怒焰，還聽出了，他話語中那絲毫不加掩飾的巨大恐懼。
他清楚，對方也清楚，公司裡聽到、看到了奧爾森這段宣言的人都清楚，一個嶄新的時代已經在他們面前拉開了序幕。
歷史的車輪已經轉動，無法再回到原來的齒輪位置！
或許奧爾森此舉，是他在ibm重壓下的瘋狂之舉，採取的是「你不讓我擁有市場，那我也不讓你獨佔」，將整個市場徹底砸爛的決死衝擊。
但不管他當初是怎麼個想法，現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由此而來，無數被蠱惑而起，為了搶奪這份豐厚的大餐蜂擁而來的鯊魚們。未來個人計算機格局的長遠走向，已因此成為定局。
未來的計算機生產，不再是每家公司獨自為戰，敝帚自珍，自己獨立研發的封閉市場。
未來，所有試圖到個人計算機市場上分一杯羹的公司，都可以根據這個公開的接口電路，將市面上的各種硬件設備，像拼積木一樣拼湊起來。然後將他們所生產的「倉庫機」拿到市場上賣。而有著dec公司提供的技術支持，通過基本接口電路調配資源，這些拼裝貨性能還不見得有多低劣。並且有著越來越多的公司，將基於這統一型號開發相關的海量的應用軟件、周邊設備。
他們都不需要用腦子細想，就可以知道，為了搶佔這份巨大的蛋糕，會有多少計算機公司投身其中，不斷將這個陣營越撐越大、越撐越大……
而這些潮水般湧來的大量計算機公司，又共同幫dec把個人計算機的地位站得更加穩固。品牌機、兼容機的應用市場會更加蓬勃、更加興旺，可供挑選的產品種類會更加豐富！
在這種良性循環相互促進作用下，這股勢頭會迅速變成一股席捲全世界計算機領域的巨大浪潮，不斷增值膨脹，吞噬任何競爭對手，把所有製圖封閉自守的計算機公司、個人打得落花流水，毫不留情地將他們掃進歷史的垃圾堆裡！
即便這個試圖當路的人，是ibm也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他們顫抖了。
他們發現，他們沒有任何辦法來試圖阻止，甚至只是想一想都會為之顫抖不已！
「奧爾森這個瘋子！他是個瘋子！他在毀了計算機行業，他吃不到的東西也不准別人吃！他知道自己鐵定是要失敗了，所以瘋狂起來，要徹底掀了桌子！這個王八蛋！」
華盛頓眼中已經完全失去了光彩，口中只剩下反覆重複的喃呢咒罵，像一個失去了理智的重症精神病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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