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堪回首的從前 第124章 刨墳 文 / 斷欲
第124章刨墳
太陽升到頭頂的時候,陳默然從家裡拿了一把钁頭,怒氣沖沖撲向了滏陽河邊自己家的那座老墳,他真的要刨了蝸牛的墳,就像他當初毫不猶豫刨了小翠的墳一樣。剛剛邁進地頭的時候田野裡早已佔滿了人,上工的社員們正在拔去被洪水淹死的秋莊稼,好準備播下來年的麥子。陳默然漲紅的面皮嚇了櫻子一跳,隱隱約約預感到了什麼。果然只見默然毫不猶豫舉起了钁頭,狠狠向蝸牛的土包上挖了下去。
櫻子頓時就傻了,接著忽然明白過來。她瘋了一樣撲了過去,把丈夫死死抱住,嘴裡開始苦苦哀求:「默子!你要幹什麼?為啥要難為蝸牛啊,所有的事都不能怪孩子啊!」
陳默然餘怒未消,一把將櫻子摔倒在地上,櫻子一步掘倒身上沾滿了淤泥,口裡卻仍然苦苦乞求著。他憤憤一聲:「所有的災難都是這小子引起的,他要滅了全村的人,陷陳家與不義啊!就算他不死,將來要做官也是一個貪官,陷害百姓的官,祖墳早晚讓別人給刨了,還不如讓我刨了他的墳!」他不理不睬繼續掄起了手裡的钁頭再一次揮了下去,土包上翻出了黑黝黝濕漉漉的泥土。默然的離奇舉動讓田地裡勞碌的人們迷惑不解,聽到了櫻子的哭叫大家紛紛圍了過來,以為夫妻二人在吵嘴打架,連忙問怎麼回事?
櫻子哭哭啼啼:「他瘋了,竟然把村裡所有的災難加在了蝸牛的頭上,所以要刨了孩子的墳!」
人們個個大吃一驚,紛紛指責默然的不是,但心裡同時又隱隱升起一種感動,有的人已經淒然淚下。多年以來,陳家為村子裡付出的太多了,當初陳太雲在世的時候嘎子溝從沒有餓死過一人,沒有一個人因為貧窮而逃荒,災荒年間,只要陳家有一口吃的全村人都餓不著。陳家三百畝良田養育了全村幾乎一半人的性命,趕上糧食歉收的年月,太雲老漢一句話就免去了所有人的租子。日本人掃蕩陳家大院時,那三百畝天字號水田全部送給了佃戶,而沒有提過一個麻錢。六零年那段不堪回首的災荒裡,同樣是陳家救了全村的人,只要稍微有一絲良心的人,都會對陳家感恩戴德。
幾個年長的老者慢慢站了出來,對默然深深跪了下去,他們痛哭流涕不忍看著村長為了大家而刨了親生兒子的墳。連忙對身後的人說道:「快,快去把三姑叫來,只有她能說動默然。」一個年輕人連忙跑出了人群,飛步向家裡跑去。
陳默然心裡同樣在流淚,雙手幾乎有些發抖,雖然這龐大的自然災害不能讓兒子一人承擔,但王半仙臨走時的話卻一字一句印刻在了腦子裡,蝸牛死後,必將引發三災三劫,天無寧日屍橫遍野。他沒有別的選擇,嘎子溝再也經不起折騰了,死去的人已經夠多了。
陳默然沒有理會大家,手裡的钁頭依然不停,一口小小的棺材終於裸露出來,由於洪水的浸泡上面沾滿了褐色的污泥,陳默然呆呆地看了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彎下腰去,他要揭開棺材的蓋子。這時,一條魁梧的人影忽然撲了過來,死死抱住了他的後腰,接著憤吼一聲:「默然!你要幹什麼?難道你真的瘋了?」
陳默然知道,抱住自己的正是大哥白狼,白狼虎鉗般的大手死死抱著他,他狠狠掙扎了一下,竟然沒有掙脫。
白狼同樣流下了的眼淚,嘴裡帶著哭腔:「兄弟啊!你怎麼這麼傻,迷信的事怎麼可以當真的,王半仙是騙人的,還有你舅舅,也是騙人的!孩子是無辜的啊!」
陳默然終於發出了哇的一聲嚎哭:「大哥!你就讓我刨了蝸牛的墳吧,只要三災三劫不再重來,只要村子裡不再死人,刨了兒子的墳算什麼?就是刨了我的祖墳也是值得的啊?」
「你冷靜,冷靜一點」白狼沒有鬆手,嘴裡在苦苦哀勸:「你想想,這世間那裡有鬼?咱們在貓兒山的時候死了那麼多兄弟,打死了那麼多的日本鬼子,如果有鬼的話我怎麼一次也沒有發現,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陳默然終於不再掙扎,回頭抱住白狼竟然嚎啕大哭,像個孩子一樣,把心裡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無奈一股腦發洩。白狼深深地理解默然。這些年一連串的災荒死去那麼多的人,全國的人民都在苦苦掙扎,陳家同樣為這次災難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根本怨不得蝸牛,蝸牛一個少年懵懂的孩子,就算死後做了鬼怎麼能翻起如此巨大的風浪?所以默然不應該內疚,內疚的應該是我們的黨,和我們這些當官的人,在抗戰期間那些用肩頭扛著糧食,抬著擔架冒著敵人的炮火支前的人民,我們對他們的承諾沒有兌現,沒有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包括我白狼,面對人民同樣應該感到無地自容。
白狼深深歎息一聲:「兄弟,哥哥知道你的心意,你在為死去的人抱不平,你渾身有力卻施展不出,你焦急彷徨而又無可奈何,可不能拿一個死去的孩子出氣啊,所有的災難不能讓蝸牛來抗,這不公平!」陳默然點了點頭,不言不語,卻哭得更凶。
這時候,何三姑卻在櫻子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她的眼中充滿了憤怒,衝上前去啪啪給了默然兩擊耳光,然後撲通一聲坐在陳太雲的墳頭,手摸著腿仰天哭叫起來:「俺那早死的親啊!你睜開眼看看吧,你的孫子要被人刨墳露骨啊,這是遭了那門子孽啊。」
何三姑痛哭不停,一頭蒼白的銀髮隨風飄起,兩滴渾濁的老淚淌過佈滿皺紋的面頰。陳默然一下就慌了手腳,連忙走過去勸解,三姑卻一把將他甩開,怒罵道:「想撅了我孫子的墳,你就從我身上趟過去,虧你還是個讀書人,你那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我活了這麼大歲數,根本就沒有聽說過一個死去的孩子能夠引起什麼三災三劫,你被什麼昏了頭迷了心竅相信這些鬼話?」
陳默然不敢做聲,只是點著頭諾諾連聲,何三姑雖然不是自己的親娘,恐怕比親娘還要親。自己就差沒有吃她的奶水長大,他生下來不到一天母親就在一聲哀嚎中因為大出血死去了,父親陳太雲不在的日子,三姑一把屎一把尿跟哥哥一起把他拉扯大,長大以後本來想好好孝敬她,為她養老送終,可三姑誓死不進陳家大院。蝸牛和春生是在三姑的呵護下長起來的,除了父親陳太雲,就屬三姑最疼兩個孩子了,就像對待親孫子一樣。怎麼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把蝸牛的墳給刨了。
陳默然擦乾了眼淚沖三姑深深跪了下去,苦苦勸道:「三姑,您別哭壞了身子,我錯了。」
何三姑抬手抹一把眼淚:「那你還刨不刨蝸牛的墳了?」
陳默然道:「我一時昏了頭,現在清醒過來了,不刨了。」
三姑說:「那好,在你爹墳前面磕個頭,給他陪個不是,保證以後不再糊塗了。」
陳默然果然衝著陳太雲的墳磕了個頭,信誓旦旦說道:「爹,我錯了。」
白狼上前一步把默然攙了起來,然後對身後的眾人說道:「沒事了,大家幫幫忙,把蝸牛的棺材重新埋好,一天的烏雲散了」
這天夜裡,陳默然做了奇怪的夢,他夢到父親陳太雲手拉著蝸牛來到了土炕前,父親還是原來的樣子,滿面微笑邁著穩健的步伐,蝸牛同樣一身嶄新的衣服笑逐顏開,他們是來向他告別的,說是要轉世投胎重新做人,願他和櫻子保重,說罷就飄出了門去。陳默然緊緊追趕,一直走到大街上,醒來以後卻發現自己仍舊躺在土炕上,手心裡竟然攥著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