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堪回首的從前 第98章 塔山啊塔山 文 / 斷欲
第98章塔山啊塔山
第二天中午,陳默然讓櫻子早早做好了飯,隨時準備著那個下鄉的右派到來。什麼是右派,到目前為止他仍然沒有弄懂,聽素蘭說過,好像是投降派。呵呵,投降派從來不說自己是投降派,既然他不親口說,誰又能知道?既然沒有人知道,又怎麼確定他就是投降派?真正的反革命分子躲還來不及呢,誰還敢滿街吆喝?這事本來就是很矛盾的。但他心裡知道,每次改朝換代都會伴隨著腥風血雨,受苦的仍然是老百姓,正所謂興也百姓苦,衰也百姓苦,無論你對自己如何粉飾,仍舊擺脫不掉白骨壘成金鑾殿,鮮血染得山河紅的的悲慘實事。如果說右派的話,他陳默然應該是典型的右派分子,當年貓兒山佔山為王的時候他就打定主意,日本人投降以後自己就回家種地,無論是中央軍還是八路軍,那邊也不跟。政治這種東西不是任何人都玩的起的,死了就算是白死了,活著的仍舊免不了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場。
眼看太陽就要過午了,等的人還沒有來,就在他急不可耐打算轉身回屋的時候,忽然看到遠處走來一個身影,那人不到四十歲的樣子,身體瘦弱高大,身上的衣服很舊,補丁摞著補丁,卻很乾淨,後面背著一捲鋪蓋。走到近前看了默然一眼,問道:「老鄉,請問這裡是嘎子溝嗎?」
一句話不要緊,幾乎令陳默然一步掘倒在地上,這聲音太熟悉了。目不轉睛仔細瞧了瞧,越看越像。最後眼淚終於撲簌簌落了下來。口裡嚎哭一聲:「白狼大哥!真的是你啊?」
眼前的人渾身一震,同樣抬頭看了默然一眼,灰暗的眼光頓時射出一道亮光,嘴唇哆嗦一下:「我的二當家!我的默然兄弟啊!你可想死哥哥了!」說著,猛的撲了過來,兄弟二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團。
眼前的人的確就是白狼,可他已經跟20年前分別的時候大不一樣了,那時的白狼英俊瀟灑,頭戴獸皮帽子魁梧高大,眼神精光四射,走起路像一具威武的雄獅,戰場上他的大刀片子橫掃千里,令日本鬼子聞風喪膽。當年誰不知道關東雙傑的稱號?白狼,陳默然一文一武所向披靡,搶糧食,燒汽車,搗毀日本人的兵工廠,貓兒山的弟兄跟鬼子大小幾十次的交鋒,總是大獲全勝。他和白狼一直都是衝在最前面。可現在面前的大哥卻是瘦弱無力,灰暗的眼光中再也看不到當年的風采,他那消瘦的身軀一陣風就能吹倒,滿臉濃密的絡腮鬍須,如果不是聲音沒有改變他幾乎認不出他了。
兩個人抱頭痛哭了一陣,陳默然一把抓住了白狼,手拉手扯進了屋裡,把他的行李卷仍在土炕上,從床底下掏出一壇珍藏的老酒。這是對門鄰居孫茂源老爺子送給他的,孫茂源自從大年初一默然跟他拜年的時候誇獎了一句,認為他是品酒的行家,特意送來了一壇,他一直沒捨得喝,今天結拜的大哥來了,非要來他個一醉方休。跟白狼在一起,默然再一次找回了當年的沖天豪氣,咚咚倒了兩碗,毫不客氣端起來說道:「大哥,為了關東雙傑的再次重逢,咱哥倆干了!」
白狼端起酒碗,卻久久不能下嚥,看到陳默然使他想起了貓兒山的死難的兄弟們,一場場慘烈的戰鬥如幻燈片一樣顯現在腦海裡,他顫抖著慢慢把酒送到嘴邊,只是淡淡抿了一口,就放了回去,眼淚像噴泉一樣湧了出來,使勁抽泣了一下,痛哭,委屈,悲傷,一起流過。陳默然知道白狼心裡難受,他一定有過一段慘痛的經歷,而這段經歷必是從血與火的磨練中鍛造出來的,一時間兄弟二人都哽咽住了。
陳默然流著淚問道:「大哥,這些年,你是怎麼熬過來的,其它的兄弟呢?他們是不是還活著?」
白狼忽的一下坐了下去,像個孩子一樣,竟然手捂著雙頰嚎啕痛哭:「他們……都死了……我貓兒山800弟兄,攻打錦州的時候,在塔山……全都戰死了,……活下來的不足10個人,嗚嗚嗚嗚……」陳默然同樣散了架一樣坐了下來,他的眼前完全可以想像出那場戰鬥的慘烈,槍林彈雨中無數的身體交織在一起,他們打盡了最後一顆子彈,然後揮舞著刺刀跳出戰壕奮力搏殺,直到被敵人的刺刀刺中,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成群的屍體漫山遍野象谷個子一樣。
櫻子在一旁同樣抽泣了一聲說:「白大哥,常常聽默然提起你,說你是英雄,真豪傑。今天大家再次重逢是喜事,應該高興才對,不提那些傷心的事了,你們聊,我去盛飯」說著轉身走了出去。默然抬手擦乾了眼淚,勸道:「是啊,大哥,不說了,以後在嘎子溝你就是我陳默然的親哥,誰如果敢挑你的不是,就跟他拚命!」
夜已經深了,淒冷的冬夜繁星點點,干冷干冷的,沒有一絲風。櫻子在屋裡生了一爐炭火,隨著火炭呼呼灼起,溫頓瞬間上升,不一會的功夫房間裡溫暖如春。默然和白狼坐在火爐前,兩個人煙鍋抽了一袋又一袋,白狼在對默然訴說著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默然下山以後,貓兒山的部隊就被收編為東北人民自治軍新11團,在東北各個戰場上奮力廝殺,剛開始的時候由於敵強我弱,化整為零各自行動,幾年以後他們的部隊竟然逐漸發展壯大,已經具有兩個團的兵力,1946年被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到1948年夏秋,已經從根本上改變了東北戰局。1948年9月12日,東北野戰軍對錦州至山海關段鐵路發起攻擊,遼沈戰役正式打響了,為了阻擊國民黨從西路趕來的援軍,八路軍以8個師阻援,白狼的部隊也在其中。而國民黨軍是以11個師進攻。戰鬥是異常激烈的,其激烈的程度也可以說無法用語言來描述。
塔山距錦州30公里,其實既無塔也無高山,倒像一個圓圓的窩窩頭,嚴嚴實實地扣在錦州與葫蘆島之間。國共雙方都清楚,這個不起眼的「窩窩頭」在東北決戰中的戰略位置。
10月10日拂曉,塔山阻擊戰打響。凌晨3時半,國民黨軍趁落潮之際,襲佔了打魚山島陣地,襲佔了前沿幾個尚未修好工事和還沒有來得及構築工事的小高地。由於急行軍,奉命堅守塔山的東北野戰軍的很多部隊連重機槍都沒有帶。佔領陣地後,他們從海邊開始依次佈防,構建野戰工事。由於時間緊迫,攜帶工具也很少,所謂的工事只能以散兵坑為主。
戰鬥從一開始就打得異常激烈。敵人一個師有4個團,炮全是加農炮以上的重炮。天天有五六架飛機來轟炸陣地。很快,塔山各個陣地上一片火海,他們一個排的電話兵派出去接線,還沒打到第4天就全犧牲了。
此前,從山海關出來的鐵路線已經被東北野戰軍破壞,國民黨軍想馳援錦州,只能沿公路前進。因此,離公路最近的6號陣地成為敵我爭奪的重要山頭。
增援高家灘,敵人的炮彈在我們的人群中「光光』地炸,4連、5連和一個警衛排的指戰員冒著炮火前進,跑著跑著人就飛起來了。不到500米距離,被炸倒了200多人。僅一天,全團就傷亡700多人。鐵路邊的橋頭堡陣地,前沿只能展開一個排的兵力。一個排打光了,再增援一個排。打光了,再增援。一個團2700多人,兩天下來,只剩下175人。打到第5天的下午3點,他把這個有200多人的連隊帶上了6號陣地。上去一天,就全沒了。第6天中午,他派了一個警衛員到後山把警衛連帶上來,6號陣地上沒人了。調警衛連,那就意味著全團已經拼光了。
一個加強營的敵人正在向6號陣地衝鋒。在離陣地500米處,白狼在望遠鏡中看到了讓他一生都不能忘懷的一幕:彈坑裡突然爬出來一個渾身是血的戰士,他想跨過一個樹墩,去抓前面的機槍。他的左腿已經斷了一大半,只有一點皮連著。白狼看到,這位戰士的腿被樹墩掛住了。他用刺刀把腿剁了下來,扔到了已經衝到面前的敵人堆裡。敵人一愣,戰士抓到了機槍,一梭子彈呼嘯而出,斷腿的戰士又從彈坑裡刨出來一個人,他眼睛已經負傷了。斷腿戰士把瞎眼戰士的手拉過來,放到子彈鏈上,瞎眼戰士馬上明白了,迅速地壓子彈。機槍再一次打響。利用這短暫的幾分鐘,警衛連撲上了陣地。
10月14日,上午10時,錦州方向傳來了震天動地的炮聲,錦州總攻開始了。
塔山這邊的敵人還在做最後的掙扎,進攻一次比一次猛烈,但塔山屹立著,巋然不動。
他們們連100毫米以上的炮都沒有,在陣地上被壓得抬不起頭來。陣地上被炸得沒有任何支撐,只好依托戰友的屍體繼續戰鬥。1948年10月15日,戰鬥進行到第6天,天上突然下起了雨夾雪。敵人也突然退了下去,只有西北風呼嘯著掠過陣地。陣地上,白狼全團僅剩最後一個連的兵力了,穿著單衣的戰士們又冷又餓,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此時,他們並不知道,正是由於他們不惜代價的嚴防死守,我軍順利攻克錦州,全殲國民黨東北「剿總」副總司令兼錦州指揮所主任范漢傑部10萬人。
塔山阻擊戰,從10月10日開始,至10月15日結束,共進行了六天六夜,國民黨軍隊雖然在數量上佔有優勢,最終未能攻下塔山。我軍四縱等部殲滅國民黨軍計6549人。塔山阻擊戰的勝利,保障了我軍主力攻克錦州作戰的勝利。為東北野戰軍主力攻克錦州贏得了寶貴時間。最後在白狼清點人數的時候,全團只剩下百十來人,而跟他一起從貓兒山下來的弟兄,只剩下了不到10人。
陳默然滿眼淚光,對於死去的戰士他除了佩服,實在想不出別的話可以用來讚美。最後白狼說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兄弟一定要幫我個忙,要把我的骨灰撒到塔山,撒到我曾經戰鬥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