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從富豪到乞丐 第85章 嚎啕 文 / 斷欲
第85章嚎啕
1961年的大年初一,嘎子溝顯出了自然災害過後的第一次喜慶,雖然各家各戶沒有吃到包餃子,沒有換到新衣服,但終究帶出了笑色。因為他們很慶幸,自己還活著,而且又賺了一歲。
陳默然後半夜就起身了,在院子裡點了一堆篝火,這篝火是有說法的,傳說每家每戶在年初一的早上都要點上一堆火,而且越旺越好,因為柴旺象徵著財旺,小翠也穿上了放在箱子底下的新衣服,這衣服是她當初嫁給劉二楞的時候的嫁衣,雖然年代長了點,穿上還挺合身,人也顯得光彩照人。春生早早就來拍門子,陳太雲打開街門以後孫子就跪下磕頭,預祝爺爺長命百歲身體健康。陳太雲笑的合不攏嘴,孫子這麼懂事,都是櫻子教導有方,他連忙掏出了早已放在衣襟裡的壓歲錢,揣在了孫子的懷裡,一把拉住春生走進了堂屋。
陳家的年夜飯同樣是半糧半菜,小翠把夏天在野地裡尋來的麥朵菜培干,放在了麻袋裡,過年的時候用高粱麵包了一頓餃子,這麥朵菜用開水燙過以後依然保持著夏季的新鮮,用來做餃子餡是再好不過了。這恐怕是嘎子溝最像樣的一頓年夜飯了,陳默然口味大開,一氣吃了三碗。笑得小翠只罵他是餓死鬼投胎,純粹是飯桶一個。
吃過飯以後拜年是必不可少的,這時候天還很黑,距離天明還早,他走出門第一戶就是孫茂源家,孫陳兩家雖然不和,但畢竟兩家都有老人,相互拜年的禮數不可或缺,跟兩家的恩怨不摻和,所以他毫不猶豫走了進去。孫茂源剛剛起床,看到默然進門,馬上笑逐顏開迎了出來,一把拉進了堂屋,抬手端起放在桌子上的一盅酒敬了過來,陳默然二話不說倒頭就拜:「茂源叔,侄子給你磕頭了,祝你老償命百歲,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孫茂源連忙一把攙起,嘴裡嘖嘖讚個不停:「默子這孩子真懂事,我孫茂源沒福氣啊,要是有你這樣的兒子,死了也值」說著眼裡竟然閃起了淚光,老實說他嫉妒陳太雲,不論是家產還是人丁,都比自己強,雖然他目前只剩下一個兒子,可陳默然比他兩個兒子加起來都強。何孫氏抬手拉了拉他說:「大過年的沒什麼死啊活啊的,多不吉利,說點好聽的」。孫茂源這才恭恭敬敬把酒端起來,這酒是孫茂源早些年自家釀的,封存了很久,一直沒捨得喝。陳默然一飲而盡,抬手摸了把,嘴讚了一聲:「好酒!」
孫茂源笑了,抬起大拇指道:「大侄子真是豪爽之人,也是飲酒的行家,這酒的確是好酒。」
陳默然見拜年已畢,拱手就要離開,茂源老漢也不阻攔,送出了門外,剛剛走到院子裡,陳默然忽的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是個女人,起初他以為是耀武的媳婦新榮,看了看覺得不像,院子裡的篝火通明,藉著耀眼的火光,他覺得這個人的身影很熟悉,仔細看了一眼,立刻就怔住了,腦海裡頓時一片空白,這個女人正是已經分別了十五年的素蘭。她體態美好,不太講究裁剪的綠色軍裝仍遮蓋不住她渾身柔和的線條,白哲的皮膚保養得極好,尤其是臉上沒有任何皺紋,一雙黑多白少的眼睛沉靜如水,這是個極成熟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是容不得任何輕視的。
素蘭根本沒有理他,甚至眼皮都沒有抬一下,竟自走進了屋子裡。頓時,他覺得一道耀眼的閃電劃破天空,繁星萬點紛紛飄落。當年東北的山山水水都瞬間出現在眼前,田野、村莊、山川、河流都呈現出悲壯蒼涼的色彩,這些景物從深遠的蒼茫中飄然而來,又向深遠的蒼茫中飄然而去……,那片自己曾經迷路的原始森林,那座不太繁華的酒鋪,那個獨輪山車,那個棒槌精的故事,那個雨後晴空麗日的下午,那個孤單的洞房裡,一絲絲一幕幕,不知是苦是甜。陳默然的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一起湧上了心頭,呆呆地楞了很久。孫茂源一連喚了幾聲他才明白過來,然後低著頭默默走出了孫家的大門。
這個年陳默然沒有過好,整個大年初一他都沒有進家,一個人站在滏陽河邊心潮起伏,素蘭,那個從河南逃荒過來的女人真的是素蘭,那麼她父親有才老漢呢?為什麼沒有過來?河南跟這裡一樣,一定是遇到了大饑荒,有才老漢說不定早已……素蘭無親無故,千里條條來到了嘎子溝,說不定就是投奔我陳默然來了,可她為什麼不進家門,反而落在了孫家?所有的一切自己都不知道。他心裡唯一明白的是自己對不起她。
天已經完全黑透,這是個沒有星光的夜,天黑得像鍋底,遠處河面上刮來的西北風寒冷刺骨,風中還略帶些鹹腥的味道。這時候默然看到不遠處走來一個人,身材遷瘦苗條,從身影可以看的出來,應該是個女人,慢慢走近女人終於悠悠吐出一句話:「陳二當家,別來無恙啊?」
陳默然渾身一哆嗦,這聲音像極了素蘭。目前在嘎子溝,只有素蘭一個人知道自己做過土匪,而且是當年東北貓兒山的二當家。陳默然呆呆不動,啞口無言,他確實不知道該說什麼,搜腸刮肚也找不到什麼話能表達內心深處的懺悔,只是怯怯叫了一聲:「素蘭姐……」
素蘭的聲音很冷酷:「陳二當家,你好逍遙好快活啊?左擁右抱一邊一個,小翠和櫻子對你不錯吧?還為你生了兩個兒子,虧你還認得出我是素蘭姐?」
陳默然的臉騰地紅了,繼續道:「你走到哪兒也是我姐啊,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你這次來咋不到家裡去?」
「哎呦,可不敢當」素蘭的聲音近乎譏諷,冷冷哼道:「我哪敢做你陳二少爺的姐姐,我也就是河南逃難過來窮家女子,您可別這麼叫,免得讓人誤會」
「素蘭姐!」陳默然忽的呼叫一聲:「你別拿刀子剜我的心了好不好?我知道你這些年不容易,知道我對不起你,如果不解氣的話,你就打我,罵我也行」。他緊閉的眼睛裡滲出了兩滴黃豆粒大的淚珠,轉眼之間,淚水就成串地滾落下來。
素蘭忽然撲了過來,左右開弓啪啪扇了他兩級耳光,然後粉拳像雨點一樣打在他的身上,嘴裡開始嗚嗚哭泣,彷彿是有人突然打開一道感情的閘門,壓抑許久的情感如洪水般地奔湧而出,她的痛苦、她的委屈、她的悲涼、她的愧疚……一霎間都從心靈的淵底進發出來,與現實的慘痛驟然相撞。口裡不住怒罵:「陳默然,你好狠的心啊,一走就是十五年,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嗎?你知道嗎……」
陳默然感到素蘭拳頭的力道越來越小,最後竟然猛地抱住了自己,她委屈的淚水如噴泉一般將自己弄得濕漉漉的。
十五年前那個晴空麗日的下午,剛剛下過一場透雨,她和他肩並肩走在東北狹窄的山道上,兩人的臉上如沐春風,笑得很開心,那時候他心裡真的有一種深深的幸福感,希望時間可以在那一刻停止,希望他和素蘭就那麼平平淡淡過一輩子,守著那個不太繁華的小店。可這種念頭在當時只是瞬間閃過,他覺得那是不可能的,父親的劫難,小翠和春鳳的慘死,背井離鄉的難堪,都讓他無暇顧及男女間的私情問題,這也許正是自己洞房裡無奈出逃的真正原因。
陳默然一動不動,任她盡情嚎啕,在小翠和櫻子面前,他可以毫不猶豫擔起一個英雄的角色,為了她們可以拋棄一切從不後悔,而在素蘭面前,不知為什麼卻總是顯得膽怯懦弱,提不氣一絲勇氣,可面前的女人真的太可憐了,他終於努力抬起了雙手,將素蘭一把摟在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