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藍少芬
「嘖嘖!哭聲哭調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我印象中的季珞。」闕揚羽居高臨下地深深看了她一眼,季珞自憐自哀的神情莫名其妙地使他愧疚。
「像不像又如何,反正我從小就被你欺侮,你一向以此為樂。」她不甘示弱地回道。
「所以你對我也是極沒好感,不是嗎?」
「是……是啊!」為什麼遲疑,她應該回答得更理所當然一點。
「那我又何必給你好臉色看?」他聳聳肩,方纔的愧疚感一掃而光。
是誰說的,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今日他若待她友善,他日是否就是陷自己於名日「婚姻」的墳墓。
「好!我知道了!」季珞咬住下唇,扶著椅背站起來。「你不須勉強自己,說什麼托你照顧,畢竟那只是我爸媽的一廂情願,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不會厚臉皮來麻煩你,你大可放心!」說完,她很有志氣地轉了身,一跛一跛地離開。
「季珞。」他叫住她。「你肚子不餓嗎?」他記得她要吃的東西已盡數灑落地板。
「不勞你費心,我相信自己再怎麼無能也可以餵飽自己的!」
看著蹣跚前進的瘦弱身影,闕揚羽想說些什麼,終究沒有開口,一直凝視著她遠離的背影,陷入沉思。
闕揚羽立於落地窗前,靜靜地看著窗外。
台灣的初秋其實與夏天無異,只是白天的高溫入了夜漸漸地散發微涼的氣息,加上颱風來襲,狂風暴雨更添涼意。風雨交加的夜晚,有如一場突如其來的變奏曲,詭譎地逗弄人理性下的意識。
他還真是太好運了,睽違十多年的台灣,一回來父母即安排好他的角色,而老天更送他個入冬前最猛烈的強烈颱風,原先既定的工作進度一再延後,他已有後悔此行的感覺。
他並非如柏特萊諾所言到台灣度假,事實上,到台灣大半的原因是為了將奧卡的觸角伸展至東南亞,而台灣地處陸海空商業的轉運點上,當然為最適合之地。目前,他選擇與本地企業合作的方式,慢慢踏出第一步,而挑選合作對像即為目前最重要的工作。
奧卡集團在商界早有不小的名氣,雖然此次跨國合作之事並未張揚,卻有許多企業已提出企劃案,表現相當高度的誠意。經過他初步評估篩選後,留下了三大企業體預備做最後的決策。
看了看依舊風雨不斷的窗外,他歎口氣。「也罷,這樣的天氣就當作是休假日吧!」轉身踱入房間,他忽而想起他已兩三天未見到季珞。
那總是充滿生氣的女人,那天她倔然離去的臉龐在此刻強烈地躍入腦海。
他發現,每當她氣沖沖地反唇相稽時,她的眸光照照,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粲然和率真。他不諱言,在這樣萬般皆亂的社會,她的世界只須用直覺思考,再單純不過……他腳跟一轉,起身為自己倒了杯酒。
他的酒量極佳,但唯有心情煩躁時才會淺酌。至於為何突然起意飲酒,他不想深究。
輕酌了口,他閒適地坐在沙發上,獨自品嚐靜謐的美感。
頃刻,電話鈴聲響徹整個房間,打破了一室的沉靜。
闕揚羽皺眉,對這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抱以不耐的眼神。
這麼晚會打電話來干擾他安寧的人實在少之又少。
任它漫響了五分鐘之久,這通電話的主人似乎很肯定他在家似的,也不掛斷,兩方作著忍耐力的拉拒戰。
他輕歎了一聲,唯一會做這種事的也只有她了。
他撈起電話。「喂。」
「阿羽,你在家啊!」這是一個肯定句。
「你不是早知道了?」催魂似的非得叫他現身,也只有他親愛的母親會做這種事。
「在家還讓你媽媽等這麼久,你要知道女人的青春是很可貴的——」長篇大論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請說重點。」他打斷母親的喋喋不休,頗為無奈。
「哼,你這不孝子,居然敢阻止我說話。」闕母聲音突然小了許多,像是在與身旁的人交談。
「你在跟誰說話?」雖然故意掩飾,但他仍聽得出是一女性。
「呵呵,當然是你季伯母嘍!」闕母笑意盎然,也不掩飾地直說。
「你的妙計成功了,很得意是嗎?」果然不出他所料,他母親才是整個陰謀的主導者,他語氣不佳地諷刺。
「阿羽,你要體諒我們的努力,實在是你太讓我和你爸擔心了,十足的工作狂,看你這樣辛苦,爸媽不忍心啊!」
「那就別無時無刻給我找麻煩。」他淡淡說道。
「怎能這樣說呢?」闕母糾正道。「就是因為你不知為自己打算,我們才會自力救濟。」
「隨便扔個人給我就是你們所謂的自力救濟?」
「阿羽,你又說錯了,小珞是自己人,若不是看在咱們兩家交情匪淺的分上,人家的寶貝千金哪願意送到你手上!」她生的是怎樣的兒子,除了事業外,其他事物在他眼中有如點綴品,可有可無。
「替我感謝伯父伯母,他們可真是送我個難得一見的大禮。」想起季珞三番兩次的意外,他的眉頭不自覺地糾緊。
電話那頭聽不出兒子的嘲諷,闕母還以為他七情不動的兒子終於也轉性了。「知道就好,我會替你轉告的。」她興奮的語氣掩不住得意,耳邊彷彿已經傳來教堂鐘響。「阿羽,替我叫小珞來接電話,你季伯母有話要對她話。」
「她不在這。」窗外狂風暴雨更甚,他起身關窗。
「小珞沒和你在一起?」腦中美好光景停格,闕母感到頭昏。
「誰跟你說她跟我在一塊?」
「你不是答應要照顧小珞嗎?」他們認為照顧當然等於相依為命,住一起才會比較方便,難道不是?
「從頭到尾我沒有承諾過任何一句話,很抱歉,讓你們失望了。」
「啊?」美景化成心碎片片,闕母沮喪極了。「你這不孝子,小珞有什麼不好,你從小就欺壓人家,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彌補你的惡劣形象,你還不懂珍惜,難怪小珞不喜歡你!阿羽,你那怎麼這麼吵,什麼聲音?」
「強烈颱風,順帶幾聲響雷。」他看著漆黑的夜閃過幾道銀亮的利刃,雷雨聲中隱約夾雜低低細細的啜泣。
「說到颱風,我就忍不住說你,你小時候真的很惡劣,有一次乘我們不在偷偷把小珞關在房間,那次也是颱風天吧……」
闕揚羽並未注意母親說些什麼,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聚精會神地聽著。
季珞!他終於聽出啜泣聲是由隔壁傳來,低弱無力的哭泣居然出自向來一身活力的女人,她發生了什麼事?三天足不出戶,難道她生病了,或者又跌倒燙傷?這個笨女人!能力一點都不可相信。
「阿羽!你有沒有在聽啊?喂……」
昏黃的房間中,已無他的身影。
第四章
風雨交加的夜,一聲聲自天邊傳來的雷霆,猶如鬼魅佔領的世界,在瞬間傾巢而出,滲透季珞的聽覺感官。四肢百骸泛著冷意,身上裹了厚厚的暖被,卻抑制不住渾身顫抖。
「嗚……嗚……好可怕……媽……」季珞抓緊棉被,退縮在床角,戰慄地抖動雙唇嗚咽。
她從小就害怕打雷,不知為什麼,每當雷聲隆隆震響天際,傳入她耳際的便扭曲成陣陣鬼祟的怒吼,像要震裂她的耳膜,竄進她的身體,佔據她的靈魂。那是一種不自覺的恐懼,只在狂嘯的雷雨夜晚大肆漫舞。
遇到這樣的夜,她絕對不會獨自面對,她的父母也絕不會任她一個人對抗心理竄生的恐懼,有人陪伴多少化解了些恐慌。隨著年齡增長,她已不像年幼時的極度害怕,說穿了,這只是一種心理作用,根本不需要在意……
她一直是如此深信的,所以,在氣象報告說會有強烈颱風登陸時,她並未多加注意,而今,她渾身止不住的戰慄正說明她的不自量力。
「天……我不要……」她緊咬下唇,捏握雙拳,妄想克服變態的心病,然而,一道銀灰色的雷靂竟衝散她好不容易凝聚的理性。
「嗚……」她唇瓣逸出聲聲的啜泣。
闕揚羽漂亮的劍眉隨著益發清晰入耳的哭泣而擰緊,他踩著闊步,冒雨越過矮牆,來到緊閉的落地窗前。
「季珞!季珞!快開門!」他拍打玻璃叫著。
「誰……」季珞摀住嘴嚇得眼淚直掉。
這一定是錯覺,她像是走火入魔似的猛搖頭,想甩脫驚恐的悚懼。
「季珞!開門!」該死!她根本沒聽到!闕揚羽狠狠咒罵,任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俊美臉龐滴落,浸濕衣衫。
他可以甩頭離去,不需要為莫須有的包袱負丁點責任,但入耳的啼哭聲卻又緊緊揪住他的心懷,任何她可能受傷的畫面在眼前一閃而過,他狠不下心充耳不聞。
驀然,他想起了季伯父母出國前夾在他跑車上的信中,有季家大門的備用鑰匙,當天他隨手便丟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