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雲石
黑暗中,菱兒早已羞紅了臉,好一會兒才開口:「大哥哥有幾個小娃娃了?」
游平笑道:「小娃娃?我游平至今尚未娶妻,哪兒來的娃娃?倒是菱兒該嫁人了。」
半晌,菱兒默不作聲,游平以為她害羞,又道:「你晚上一個人在這裡不害怕?」
「不會,難得清靜自在……對了!大哥哥,你說你叫游平?」
「是啊!但不是油行裡打油的油瓶喔!」他自料他在江湖上的名氣雖然響亮,但一個尋常的鄉間姑娘是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的。
「那麼,想必你也是打打殺殺的江湖中人吧!」
「身不由己啊!我又豈愛打打殺殺呢?目前江湖分正邪兩道,所謂正道,就是我所屬的正義門、洛水派等名門正派;而邪道就是天神教。可是,幾年走下來,正道裡有人做邪事,邪道裡亦有人行正路,所以,什麼是正?什麼是邪,不過是個人的偏見罷了,可歎我門規難違,非得視天神教為敵不可。」他見菱兒靜靜地聽著,又道:「唉!還是當一個普通人好,無憂無慮。」
「大哥哥,不要想那麼多了,你累了,靠著石頭休息,菱兒唱歌給你聽。」菱兒柔聲安慰著。
游平依言仰靠在大石上,合上眼睛,伴著菱兒的歌聲調勻氣息。
一曲又一曲,歌聲婉約柔美。隨著徐徐夜風,飄來菱兒身上的淡淡清香,更令游平心神鬆弛。雖然身處荒山野地,但在菱兒的歌聲陪伴下,卻有如置身溫柔鄉般甜蜜舒適,游平強打著精神想聽菱兒唱歌,卻還是不敵疲累,歪靠著大石,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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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猶迴響著菱兒甜美的歌聲,游平慢慢地從好夢中醒來,已是日正當中,陽光普照,難怪曬得他身上暖烘烘的。
如同十年前第一次見面般,菱兒早已離開。游平喊了幾聲菱兒,一直不見回應,這才想起她是偷跑出來的,當然要趕快回去。唉!可憐的菱兒,似乎不是很快樂,但她乖巧體貼,歌聲又美,而且談吐不俗,應該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聊得很愉快,只可惜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貌。
想著她軟甜的嗓音,游平不禁泛起微笑——
糟糕!忘記問她住哪兒了?雖然是小鎮,可也住了不少戶人家,他該怎麼找她呢?他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想念菱兒了。
游平已完全恢復精神,胸口也不疼了。環顧地形,他飛身躍過幾塊大石和樹梢,便躍出這片溪谷密林,「果然隱密,難怪菱兒喜歡一個人來這兒,這地勢崎嶇,菱兒大概是划船進來的。」
他認定一株大樹,在樹下堆了三塊石頭做為記號。
走出陰暗的天神峰,游平迎著麗日,呼呼的風聲掠過耳畔,彷彿是菱兒遺世獨立的歌聲:
天上人間兩相忘,貪嗔癡愛皆幻無,垂柳彎溪,淡酒小舟,獨釣一世閒清。
游平的心頭逐漸湧上暖意,愉快地踏上歸途。
回到正義門,游平向父親詳細稟明遇見白侖的經過,但隻字不提菱兒之事。
游嘯龍聽得心驚,連忙查看游平的傷勢,試其脈息,確定一切無礙後,方囑咐游平調養生息。
這一事件,促使游嘯龍加緊籌劃除妖聯盟的結盟事宜,三個兒子和門下弟子全部不得閒,忙於奔走結盟,以及加強鍛煉武功。
游平整日讀書練武,偶爾上街看到七、八歲的女童,總是會聯想到菱兒。曾幾何時,她那柔甜的歌聲已盤踞在游平心底,他決定下月初一再去一趟藍石溪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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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避開天神教弟子耳目,游平在日暮時分抵達天神峰。他一路尋找月前自己所做的標記,但叢林廣闊,光線幽暗,游平竟然遍尋不著。無奈之餘,游平只有躍下藍石溪谷,憑著殘存的記憶,沿溪而行。
眼前一塊大石擋住他的去路,除了急湍的溪流,再無踏腳之地。而溪水深不見底,水性不佳的游平自然不敢嘗試。他縱身一跳,攀上溪邊山壁上的大石,就著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看下去,仍然不見路徑,他只好跳過一塊又一塊的石頭,順溪而下。
雖是輕功了得,但在陌生且幽暗的地形中飛躍,還是不時撞到低垂的樹枝,不然就是被拍翅而起的飛禽嚇到。
游平不禁笑道:「這鳥兒鐵定沒料到夜裡竟還有人像它一樣飛呀飛的,不是尋餌,卻是尋訪伊人。」一想到此行的目的,他開口喊著:「菱兒!菱兒!你在哪裡?」
前方溪畔傳來一聲回應,「是大哥哥?」
那正是菱兒的聲音。
游平心中狂喜,準備跳下,冷不防腳底踩到石頭上濕滑的青苔,差點滑倒,悶叫了一聲,手上的火折子應聲掉落溪中。他趕緊右腳一點,穩住身形,再穩穩地降落地面。
菱兒此時已奔至游平面前,急道:「大哥哥,你沒事吧?」
再次聞到菱兒身上的淡淡清香,游平倦意全消,忙道:「沒事,沒事,菱兒,我終於找到你了。」
「大哥哥找我有事嗎?」
「不,沒事,大哥哥只是想見見菱兒,可惜火折子掉了。」
菱兒臉上一熱,囁嚅道:「菱兒長得不好看,大哥哥還是不要看得好。」
聽見菱兒的柔聲細語,游平又是心神一蕩,「天一亮不就看得到了?菱兒,我是來陪你的,你一個人在這裡一定很寂寞吧!」
菱兒低垂下頭,淚水撲簌簌地流下來。
游平聽到她的啜泣聲!急忙安撫,「怎麼哭了?菱兒,你不要誤會,大哥哥只是想和你聊聊天、聽你唱歌。」
菱兒抹抹淚水,「不,我是太高興了,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人陪我,我原以為上次重逢只是個巧合,我真的沒想到你會再來看我。」
游平安慰道:「乖,以後大哥哥每個月都來陪你,好嗎?」
「謝謝大哥哥,你忙江湖的事,不必掛記我一個小姑娘。」
「不,上回和你在一起,感覺很好,好像是……好像是久經沙場的士兵,見到了家人一樣。」他知道這是最貼切的形容。
菱兒又是臉紅耳熱的,「大哥哥不是也有家嗎?你爹一定不像我爹那麼凶。」
「或許吧!但你爹想賺錢,我爹想揚名立萬,同樣是在塵世名利中打滾,一回到家就是回到正義門,還是擺脫不了江湖恩怨。」
「誰又能擺脫得了什麼?我每月初一來這裡,也只是暫時逃避而已。」菱兒幽幽的說。
「但是,在這小溪畔,你有了寄托,因為這寄托,才有動力活下去。」
菱兒感歎道:「是呀!十多年就這樣過了,真希望我可以永遠留在這裡。」
他摸索地走著道:「咱們坐下來吧!但願真的是長夜漫漫,讓大哥哥好好的跟菱兒聊聊。」
黑暗絲毫阻礙不了菱兒,她彷彿可以在黑暗中透視般,拉著游平的衣袖,熟悉地走了幾步,「大哥哥,你可以坐下來了,這兒有一塊平坦的石頭。」
游平坐上冰涼的石頭,「你怎麼看得到?」
菱兒笑道:「別忘了我來這邊十多年了。」
「菱兒十六歲了?」
「十七了。」
「哦!是大姑娘了!要不要大哥哥幫你物色對象啊?」他知道菱兒還沒坐下,又道:「來,坐我旁邊!」
菱兒慢慢地坐到石頭上,雙手卻不自在地絞了起來。
游平繼續說道:「我也有一個妹妹,和你一樣大,她活潑好動,又會武功,一點都不溫柔,我們幾個兄弟還怕她會嫁不出去哩!幸好同門師兄弟多,有個愣小子就看上了她……」游平一路說下去,描述著正義門的點點滴滴,以及他的江湖見聞。
菱兒安靜地聽著,適時地回應游平的話,既溫婉又體貼。
此時此刻,寧靜舒適,游平的心從未如此舒暢。菱兒見游平不再說話,便輕輕地唱起歌來,游平陶醉地聽著,忍不住取出竹笛相應和。
唱過數曲,游平情不自禁的讚道:「菱兒唱得真好,真希望每晚都來聽你唱歌。」
「大哥哥,你也知道的,爹在家,我不能隨便出來,而你又跟天神教有仇,不好太常來藍石溪……我們只能憑機緣見面。」
「你不是每月初一都會來嗎?那我下個月初一在這裡等你。」
「爹是初一一定會出門,可是,大哥哥……」菱兒猶豫著。
「菱兒,大哥哥很喜歡和你在一起,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好嗎?」
被游平這麼一說,菱兒羞赧得說不出話來。
游平又道:「那我們在這裡待到天亮,我再送你回去,我們也可以看到彼此的模樣了。」
菱兒站起身,走了幾步,「不行,我長得很難看,大哥哥如果看見了,就再也不會來了……而且,我天亮前一定要回去,才不會被家人發現。大哥哥,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她的口氣極為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