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陳怡璇
「你怎知我在想什麼?」他相當盛怒:「又怎知我想要什麼?」
「正因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不知道你在感情上已病入膏肓,才幼稚地以為能改變你,妄想你會多少喜歡我一點。」她控訴:「結果換來的卻是一個大笑話!」
不顧身上未著寸縷,張浩維跳下床來到她面前,兇惡地抬起她的臉。
「你認為我們昨晚是一個笑話?」
「不是嗎?」她恨意地瞪他。「你根本忘不了死去的女人,那個曉曉仍陰魂不散地纏著你!」
「住嘴!」他揚高手,想打她似的。
「你打啊!我還是要說!」她禁不住悲傷,淚水已似氾濫的河水不斷湧現。「是我活該自作自受,千不該、萬不該愛上你!」
張浩維身子像被重擊了一棒似的,震動了下,喃喃重複她的話:
「你愛我?」
「不愛你又怎會嫁你!」周佳燕發洩地喊著:「我又沒缺手缺腳,更不是大麻臉,何必硬嫁你不可!」
「恐怕不是。」他吸口氣。「難道不是為你肚子裡的孩子找現成的父親?」
她還不致迷糊得不知孩子是怎麼來的,他不啻是在指責她與人有染,周佳燕又氣又怒。昨夜是她的第一次,雖是她主動,可並不表示她隨便。
「瞎了眼的男人!」她無法不口出惡言:「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不能侮辱我!」
「我瞎眼?」張浩維怒火與她一樣高漲。「你說我瞎眼?」
「你不瞎,又怎會說瞎話?」該死的男人,得了便宜又賣乖。「你真蠢得不知昨夜是我……」
周佳燕說不下去,不過他想怎麼想已不重要。他不會愛她的事實,已將她所有的冀望打破,她打開門奔了出去。昨夜進來時,她滿懷希望,沒想到走出時卻心都碎得支離破碎,被搗得稀爛。
她想說什麼?未說完的話是什麼?張浩維拿起床上的衣服,手登時僵住!粉藍色的床單上,有著怵目的殷紅,他當然明白那代表的意義——她是處女。
何以母親說她懷有身孕?他衝到桌前,拿起電話,響了許久。林宜蓉來接聽,一聽他的聲音,立刻大為緊張。
「出了什麼事?」
凌晨四點,也難怪她會提心吊膽。
「到底有沒有孩子?」張浩維沒頭沒尾,劈頭便叫道。
「講話不明不白的,我怎知有沒有什麼孩子……」林宜蓉想到一個可能,喜出望外。「你與佳燕有孩子!?我升格當祖母了!」
「你想到哪去了!」張浩維濃眉緊皺。「你說佳燕懷有孩子,是不是真的?」
林宜蓉擴大著嘴,她已忘了自己扯過的謊,但現在才問,未免遲鈍了些。
「自然是假的。」現在能說實話了:「我還未老到喪失理智,再怎麼想抱孫子,也絕不會接收別人的孩子充數。」
是假的!他瞪視著床上的殷紅,無法形容心中的確切感覺。
「為什麼要騙我?」
「媽也是不得已。在想不到好對策下的權宜之施,你一直不肯結婚,我要不動一下腦筋,你又怎會聽從,完成終身大事……」林宜蓉一想不對。「都那麼久了,你不會分辨不出吧?」
「我被你害慘了!」他叫。
「我以為你新婚之夜自然會明白。」林宜蓉很驚訝:「你不會真蠢驢似得分不清吧?」
「我們昨天才行房。」他頹喪地說。
這還得了!林宜蓉跺腳。結婚都快半年,直至昨天才行房,兩個年輕人在玩什麼花樣,白白糟蹋了大半年?她特意騰出空間讓兩人堆積感情,他們卻未照著她所期望地做。
「我馬上過去。」
「不要。」他要理清一下混亂的思緒。「我自己解決。」
「佳燕是很好的女孩,你千萬不能欺負人家。」
「我知道。」
「我還是過去瞧瞧,比較安心。」
「不,你別來!」
「你們究竟……喂……浩維……」林宜蓉對著聽筒叫。
兒子的電話已掛上。
☆☆☆
太亂了!他必須好好想一想,想有個東西幫助思考,翻遍口袋卻找不到一根煙。
床單上的殷紅再度攫住張浩維的視線。昨夜接受她非但未有半分勉強,反而非常享受。他很確定那不只是感官的刺激,還參雜某些東西;他對那感覺並不陌生,與曉曉在一起時,由內心而發的愉悅、歡暢,他在周佳燕身上全感受到,甚至有超越之勢。難道她在不知不覺中攻下他的防衛,滲入他內心?
這對嗎?他已在曉曉墓前承諾永遠忠貞於她,現在卻被一個與她一般清麗、可人的女孩所佔駐,她會原諒他的背信嗎?天色逐漸亮了,陽光被阻隔於厚重的窗簾外。張浩維呆坐著,心情複雜而不安,渾然不知時間過去,連林宜蓉進來都未察覺。
「你的樣子像打了一場激烈的戰鬥。」她還是按捺不住地趕來。「你們發生了什麼問題?」
張浩維神情疲憊地搖頭。
「我還沒搞清楚。」
兒子睡客房,林宜蓉感到事態嚴重。
「你怎睡這?」她不知兩人是分房而睡。
他沒答。
「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他仍是一副倦態。「別問我。」
「好,不問你,我去問佳燕。」林宜蓉急得團團轉。「她人呢?」
「在房裡吧?」
「屋子除了你,根本沒有人。」林宜蓉已在房中巡視過一遍。
她不在?張浩維覺得不妙,快速地跑到她睡的臥室。房門未關,能一目瞭然地看清房內沒人;他前前後後再看了遍,屋內沒有周佳燕的蹤影。
「這……這是怎麼回事?」林宜蓉手中拿著一張字條,急急地走來。「佳燕為什麼說要離婚?你是怎麼對待她的?」
她要離婚?
張浩維接過字條,上面沒有稱謂、沒有署名,僅潦草地寫著幾個字:我們離婚吧!短短五個字,卻凝聚十萬火力,她這次是當真的。
他一看再看,彷彿想將它印入腦內似的。可以解脫束縛了,他非但沒有鬆口氣的輕盈感,心卻像被綁了鉛塊似的相當沉重。
「我不准你們離婚!」林宜蓉非常震怒:「說什麼也不准!」
「不會的。」張浩維將字條丟進垃圾筒。「我不會讓它發生。」
☆☆☆
楊欣純憂心地看著女兒緊閉的房門,她將自己關在裡頭一整天了,不吃不喝的。
「浩維那孩子跑去哪裡了?」女婿家沒人接聽電話。「不知小兩口發生什麼事?」
「沒事啦!」周振谷悠哉地看著晚間新聞。「夫妻間鬥鬥口角,鬧鬧情緒是常有的事。」
楊欣純無法不擔心。
「那孩子一大早像逃難似的回家,兩眼腫得像核桃,關起門來不應也不理,真教人著急!」
「讓她去。」周振谷不認為嚴重。「她紓解一番後,明天就沒事了。」
楊欣純站起來。
「我還是得去問個明白。」
「你就甭操心了!」周振谷拉住妻子。「孩子們會自己處理。」
「至少也得勸她吃點東西,出來透透氣。」
「放心吧!」周振谷將妻子的身子拉回椅子上。「哪一對夫妻不爭不吵的?你以前鬧得可厲害了,三天兩頭地回娘家,苦得我飯也顧不得吃!那時沒車子,你家又住得遠,單耗在等車、換車上,就花了好幾個鐘頭。」
楊欣純白了丈夫一眼。「還提那些事幹嘛?」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夫妻吵架很平常。當年岳父、岳母不是習以為常地當作是回家探望他們,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情況不一樣,那時我是前腳進,你隨後即到。」楊欣純有微辭:「浩維那孩子,卻是整整一天連通電話也未探問。」
「報失蹤人口也要四十八小時,何況現在尚未達一半的時數。」
周振谷是真的不擔心,夜間新聞播完了,轉台看體育節目。
「何以他不能和你一樣?」楊欣純責怪:「隨後就到。」
「除了我太愛你外。」他視線從電視上移開,疼愛地看著她。「你離家時總是弄得乒乒乓乓的,聲音大得足以掀開屋頂,想假裝不知你出走還真辦不到。」
想起以前的事,楊欣純笑起來,心情放鬆不少,她回望著他。
「事實上,我是怕你不隨後去收尾,扯不下臉自己回家。」
「好不容易娶到你,我怎會不珍惜?」周振谷個性內斂,難得地感情流露。「由於我們個性上的差異,在很多事上觀念很難溝通,但你絕對是我心中最好、最想要的女孩。」
結婚二十幾年來,礙於嚴謹的性格,丈夫甚少告白心中的感情。饒是她經歷豐富,仍欣喜地流露出嬌態,就在兩人內心充滿甜蜜之際,門鈴響起。
「一定是浩維那孩子來了!」
楊欣純快速地在丈夫的臉頰上親了下,走去開門,女婿有些疲態地站在門外。
「媽。」張浩維恭敬地叫:「佳燕在嗎?」
頭一次,她感覺女婿叫她的聲中沒有絲毫勉強之意。
「在。」楊欣純想問他們是不是吵架了,話到嘴邊又縮回去,年輕人的事就由年輕人處理吧!「進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