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藍靖
「哥!你很討厭耶!」愛萍突然從他身後出聲罵道,並立刻拉走亞亭來到她房裡。她不懂哥哥為何獨獨對亞亭特別殘酷,明明知道亞亭從小就喜歡他,卻屢屢拿此來取笑,她看了亞亭一眼。
亞亭只是漲紅著臉說不出話來,淚水卻早已在眼眶裡打轉,黑扇子般濃密的睫毛上懸沾了幾顆清淚。
哥哥真可恨!愛萍快速地給她一個擁抱。
「別理他,他就這副德行!無藥可救了!」愛萍搖搖頭,「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哥剛剛終於對我媽說他和林達芬的事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種高尚人家的女孩子,我哪敢高攀啊?」愛萍故意學張書逸的口吻,擺出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你沒看到他說這話時的神態,唉!還是那麼憤世嫉俗。」
「我——我也是來跟你談這事的,」亞亭勉力把心裡的淒楚掃除,她將心中另一個疑惑說給愛萍聽,「我懷疑我哥才是那個始作俑者。」
「怎麼會呢?」愛萍訝異道。「你哥堂堂T大高材生——」
「大學生就比較高尚?就不會捅樓子?怎麼連你也有這種士大夫的觀念?」亞亭忍不租著嗓音道。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也沒想過你哥可能——你哥是模範生耶!」
「模範個頭啦!事情可不能只看表面,學歷也不是一切。」亞亭很不以為然。
「那你又為什麼會認為是你哥呢?」
「他晚上突然跑回家,破天荒頭一遭不是為了跟我媽拿生活費,倒像是回來打探消息的,他對林達芬的事異常敏感,令人無法不起疑心。」亞亭愈說愈起疑竇,但這終究是捕風捉影,誰也無法證明。況且,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哥哥有什麼壞事發生。
「聽我哥親口否認不是他惹的禍,總算令人鬆了一口氣。他這人雖不近人情,
「如果真是我哥,我得趕快回去想辦法。」亞亭力圖振作,她站起身回家去。
「亞凡,你想會不會是大哥?如果真的是他,我們該怎麼辦?」亞亭在房裡舉棋不定,她把她的推論告訴了小妹。雖然她年長亞凡兩歲,可是她急躁又直來直往的個性,常常容易壞事;反之,亞凡的思慮深遠,總可以如願地掌控事情的發展。
「如果我們直接跑去告訴媽,鐵定會挨一頓罵,況且這都只是我們的臆測。」亞凡皺起眉頭深思,然後下定決心似的說,「我們就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
「那林達芬怎麼辦?」亞亭不敢置信地瞪著亞凡。
「什麼怎麼辦?那是她家的事,自然有她家人看著辦。」亞凡淡然地說。「如果真的是大哥,難道他不該一起承擔?難道女人自己會懷孕啊!」亞亭義憤填膺道。
「依林媽媽做事的風格,恐怕也輪不到我們家來操心。」亞凡還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
「可是,我想林達芬這時候一定很需要安慰和支持,尤其是她的——恩——」亞亭不知道要怎麼稱呼那個男人。「總之,未婚懷孕、墮胎,這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是莫大的傷害,她一定需要某種程度的感情慰藉,而不只是來自家庭或社會的道德批判。」
「林媽媽自從發現她懷孕後,就把她鎖在屋裹,不准她出門,也不允許她接電話,別人也無可奈何。反正,林媽媽會幫她處理善後,她不是要去美國了嗎?我們就不要多管閒事了。」亞凡開始顯現不耐了。
「這不是多管閒事,這分明是——亞亭急得快跳腳。
「怎麼,你好做女俠的毛病一直沒改?你若不怕挨罵,那就去說啊,不要說我沒有警告你。」亞凡略微大聲地斥責道,接著她把頭蒙在被子裡,不再理會亞亭。
亞亭被亞凡語氣裡的焦躁和敵意嚇了一跳。自從她去念了大學後,她和亞凡的感情似乎起了微妙的變化。亞凡不再和她談心事,她隱約可以感覺得到亞凡的沮喪和冷漠。
也許她還不習慣我的離家吧!亞亭心裡想。
午後和煦的春陽,淡淡地在灰砌的石牆灑著一抹橘光,巷子裡靜得只聽到微風吹落幾許葉片的聲音。
亞亭難捺初戀情感的澎湃,她的心裡又甜又苦,只要知道他在附近,她便無注按捺心中的騷動,她和小時候一樣,總為了多看他幾眼,而老往隔壁張家跑。
亞亭發現張家的前門微闔但沒有上鎖,她輕喊了兩聲愛萍的名字就逕自走進去。
沒瞧見張媽媽和其他人,亞亭心裡納悶著。在經過張書逸的房門時,她微微聽到了女人嬌媚的聲音從裡邊傳來。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無禮莽撞,但她實在抑止不了心底那股沉甸甸的悶氣。
她輕手躡足,連自己微微的呼吸聲都使她有點兒心虛;她轉身想走,卻又按捺不住心中的陰影,她悄悄地扭開門把——
心卻霎時跌落谷底!
張書逸的床上竟然躺著一位冶艷妖嬈的女人,她的衣衫不整,姿態撩人;而張書逸正把他的臉埋在她成熟肉感的豐胸裡,兩隻手猶不安分地在她軀體上遊走。
眼前煽情的景幕,讓她驚得一時岔了氣,她一方面掙扎地哽咽,一方面拚命地想吸進氧氣,她一步也無法動彈。
她的闖入驚動了房裡的人。
張書逸從女人的胸前抬起頭來,滿臉的迷濛情慾還來不及褪去。
亞亭的淚水立刻湧了上來,她嘴巴哆哆嗦嗦吐不出半句話。
「亞亭,什麼時候來的?我去——」張媽媽親切的話語在她背後響起。
「我——我——」語帶破碎地,亞亭轉身奔逃而去。
「怎麼了?」張媽媽驚訝於她的悲傷。
亞亭一直跑,一直往河堤跑去,淚水像洪水般在她稚嫩的臉上淌開。
他是個大傻瓜!大壞蛋!她在心裹不停地咒罵著。
他不會耐心地等我長大他根本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她終於傷心地體悟到這個事實。
她的腦袋亂哄哄的,不斷地重現那傷她最深的景象。
她心碎了!
情慾對她這麼一個稚氣未脫、天真如皎月的純情少女來說,果真是太難以接受。那梔子花香般純美的初戀,無可避免地蒙上了陰影——
聽說林達芬去了美國,沒有人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
到底她懷的是誰的孩子,沒有人出面承認,而街坊鄰人總有自己的答案,對於別人的隱私與家事,他們可充滿了無聊的、極度的興趣。
而亞立也快從T大畢業了,大家爭相預期他的飛黃騰達。
亞亭黯然地回到了南台灣,重新回到大學生活的洗禮。
至於張書逸,他依舊譏誚乖張。二十四歲的男人沒有份正常的職業與頭銜,成天身上掛了個相機到處閒逛,結交一些作風前衛的奇怪份子。
他也許繼續沉淪在奔放的感官追求中,他也許縱情在反社會體制的野性探索裡。他像一匹脫了韁的野馬,急欲擺脫社會道德與世俗階級的枷鎖。
他的放縱乎是對傳統世界的一種反抗和顛覆,但外人終究只能看到他的桀驁不馴,但他也依舊不理世人的冷眼。
謠言總像揮之不去的塵埃,在空氣中瀰漫、飛舞。
但因為他們年輕,總還有體驗不同生活和歷練的機會——
歲月如梭,時間只顧著往前走,一千三百多個日子又過去。有人乘著時間之神的翅膀自由翱翔,有人則捲進世俗的漩渦走進源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履歷和步伐。
亞亭終究是要告別南台灣的奔放與豪氣,縱使有著不捨,人終將學會離開。
人終也會歸回,歸回到那令人既熟悉又陌生的家園。
而近鄉,卻是如此情怯。
「把車停在門口就可以了。」她指引黃偉成方向。他自願開車送她回來,因為她有一車子的書籍和私人物品要載回家,都是關於她和南台灣的記憶與青春。
「我總算是來到你家了!」下了車,偉成調侃她,故做誇張地埋怨。「不然我還真要以為自己多麼見不得人呢!你說等你回家後就不能打電話給你,不能登門找你,你全家人都不知道有我這個人。嘖嘖,我還真像個地下情人咧!」
「情人?在哪裡?」她故意搖頭晃腦地裝傻,下意識想逃避這種話題。
「這裡這裡。」他捧住她的小臉貼向自己,亞亭無可逃避地和他面對面注視著。
她尷尬地轉移目光。「你是好朋友嘛!」她垂下眼瞼,囁囁嚅嚅地說。
「這我倒也承認,但是還有呢?」他語氣裡有著堅持。
「也是我的好情人和——好挑夫。」她故意裝傻取笑道。
「你真是討打!」偉成在她的小腦袋上輕K,然後愛憐地摸摸她清麗的小臉蛋。
她一直是那麼令他不可捉摸,有時候憨直得可愛,讓人歡喜疼惜,有時候卻又有一種少有的憂鬱與淡漠,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
亞亭在學校很受人歡迎,能力和外表使她光芒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