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娃娃
「就前一陣子三哥到高加索結下的梁子,對方循線找上門,為了救兄弟……」
「那賀勻呢?」
「別提那該死的傢伙!他竟讓對方給收買了,要不是他給了三哥第一槍,火爆獅又豈是幾個俄羅斯白佬鬼所能擺平的?」
「賀勻……被收買?」
「聽說他父親死在我父親手上,他進入煞道盟是有著目的……」
戴著墨鏡的伊豹面無表情地立在紫緹身旁,他們正低聲交談。
一排接著一排穿著黑色風衣的道上兄弟,依序到靈前上香,家屬這邊則有伊家第三代小伊凡、剛嫁人回來幫忙的伊婕和伊家老四伊豹,至於伊罡夫婦,因為是長輩,又因驟失愛子,所以不在場,至於伊龍和伊虎,聽說正在緝捕殺害弟弟的兇手。
雖然還不到公祭日,但「伊家四獸」是何等人物,公祭那日光是海內外黑白兩道的大頭就夠拜上幾天幾夜沒完了,所以這些道上平日就仰慕伊獅風範的小弟,不約而同從四面八方提前來上香祭拜,甚至還有人已經連續來了幾日了。
整座靈堂是由紫緹親手佈置的,一草一木,一牌一皿,靈位牌,三層藝術鮮花靈堂,香爐、大香、小香、庫錢、銀紙、四方金、往生錢、蓮花燭、蓮花燈、引魂幡、金童玉女、西方三聖圖。
獻花、獻果籃,親友拈香桌禮器,供佛、供靈四色水果、門面牌樓、布幔裝潢、輓聯、迎賓地毯、罐頭塔、公祭單位登記處、麻衣、胸花、開路鼓號陣、高級貂族禮車及司儀……
對於伊豹的話紫緹並不是很用心在聽,她只是一個勁地死盯著手上窗體,檢查有沒有遺漏了什麼,而這些成了最近她唯一可以思考的事情,藉此將她的心填得滿滿的,讓她沒有半點空檔可以……
「獅爺呀!三少爺呀!你怎麼能這樣就走?老天爺到底有沒有長眼睛呀?」
一個黑衣小弟哭號拜倒在靈前。
「阿草的命是您救的,不單是我,我家那口子和她肚裡的小仔仔,也都是您救的,若非您出手,我們一家三口早就到西方世界團圓了,阿草還沒本事報恩哪,您怎麼可以撒手就走?」
「是呀!三少爺,瞧瞧您……這麼年輕……這麼硬朗……怎麼會……怎麼會……」
每個人不約而同將視線轉往那高掛在靈堂正中央,足足有一百寸的大照片。
照片裡朗笑著的伊獅,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不馴的叢林雙眉,倔硬的下巴曲線,漾火的瞳眸,豐厚重感情的唇瓣,這樣的人像高山一般堅定,同大地一樣紮實,就好像日出日落,會永遠存在的,怎麼可能……又怎麼可以……
現場一片哭音惹得紫緹的心瘋狂抽痛著,痛得讓她覺得在下一秒,她就要死去,一種讓她強行壓抑著的情緒似要崩堤……
「為什麼他的屍體不讓人看?」
紫緹問的正是所有到場致意者的一致心聲,但別說是他們,就連她這葬儀社代表,竟也不被獲准瞻仰遺容。
「因為實在是……太難看了。」
伊豹從口袋取出方巾,似要掩住嘔意。
「向小姐,不騙妳,雖然我們見過死人無數,但還沒見過死得這麼難看的。」
「我不怕!」
紫緹一臉哀求,她幾乎想跪下去了。
「你知道我家裡在做什麼的,我看過的死人絕不會比你少,你讓我看看他吧!」她雙手緊拉著伊豹懇求著。
「不行!絕對不可以!」伊豹毫不留情的甩開她的手,「因為這是三哥臨終前的遺願,他想給所有人一個美好的回憶,所以我們才會放上那張一百寸的大照片,希望大家對他的印象,永遠停留在最燦爛的一瞬間。」
「可是我……」
可是我不同呀!你知不知道?我愛他!愛得心都要碎了!沒親眼見著他的屍體,你叫我怎麼相信他真的死了?又叫我怎能不抱憾終生?
「向小姐。」伊豹冷冷開口,不帶一絲感情。「請牢記我們之間的合約,伊家同意將這場『世紀葬禮』交給『好厝邊』打理,不計任何費用,唯一的要求,就是絕對不許將死者遺容讓任何人看見,否則,『好厝邊』要付出三億元的違約金,我希望妳……」
他的嗓音如撒旦般既冷且危險。
「不要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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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的靈堂,白燭搖搖,陰涼渺渺。
今夜是頭七,按俗例,是亡者回魂到人世間做最後一次回顧的時候。
今夜原是輪到伊婕守靈,但明明離預產期還遠得很,她卻突然喊肚子疼,剛剛才哀叫著讓大批兄弟和她那被整得精神緊張的律師丈夫,飛車送往醫院。
一陣兵慌馬亂後,靈堂裡的人都走光了,沒人想到留守的事,這裡是伊莊,棺材裡躺著的是個死人,相信沒有哪個變態偷兒會無聊到想偷「伊家四獸」之一的屍體,帶回家去當戰利品。
可真的沒嗎?
那倒不一定,人影散盡後,安靜的靈堂前突然出現個女人,一個早已在遠處苦候多時,想找個機會和棺材裡的死者說說話的女人。
面色雪白的紫緹,終於如願在四下無人時,靜靜站在伊獅的棺木前。
她雙瞳失焦,面頰瘦削,她狀似遊魂,已經幾天沒吃過食物只是喝水,但她不餓,一點也不)她只想做一件事情。
而這會兒,她終於有機會可以做她一直想做的事,所以她再也按捺不住了,她……
她衝上前,毫不淑女地跳上棺材,用一對小拳頭猛力地、死命地、毫不在乎會吵死人或吵到其它活人,用力敲打著那紅木色,由本地香杉精製的金扶手十字土葬棺。
「臭獅子!壞獅子!爛獅子!是男人的話你就給我起來!給我活過來!你憑什麼……」
櫻唇遭貝齒咬破,血絲一點一滴滴落棺蓋,血是紅的,棺蓋也是,落下了就分不清了。
「憑什麼可以他媽的躺在這裡,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假裝什麼事都無所謂?假裝天下所有的事,都已經與你無關了?」
紫緹破天荒第一回說髒話,但她毫無知覺,連唇被咬破了也沒感覺。
「起來!起來!我叫你起來!你這孬種!你這懦夫!你這只沒膽的獅子!我和你的帳還沒清呢,你怎麼能走?你還沒說愛我,而我……我……」
原是憤恨捶著的拳頭突然鬆了,紫緹俯下身趴在棺蓋上,像是落水人緊捉著浮木不放,她用兩隻小手緊緊環抱著棺木。
「我也還沒告訴你……」強忍多日的淚水終於潰堤,她哭得險些喘不過氣來。「我愛你!好愛好愛!愛得我的心只要一想到你就會抽痛,全世界我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我的野獸!」
紫緹哭得趴在棺上,纖肩不斷抽搐抖動。
「是我不對,那天你說不能分梨,我偏偏要和你作對,硬是和你分了梨,所以現在你才會躺在這裡……不過你也不對,那天在船上,我是真心吻你,在那一瞬間,什麼化妝舞會、什麼我爸我妹、什麼該死的念頭沒半點在我腦海裡,我只有一個念頭,我再也不能對自己撒謊了,我愛你!我對你的逃避,對你的排斥,並非源於厭惡而是恐懼,恐懼著我將會因為這份愛,而變得不像原來的向紫緹,恐懼著我會甘願為了你,執意闖進那個本不屬於我的叢林世界!」
她哭得更凶了。
「偏你這頭笨獅子,當時誤會也就算了,竟連那天在你妹妹的婚禮上還那麼嘔人,那天聽了你媽的勸後,我原想找機會和你說清楚的,自從和你分開後,我天天想你,甚至想不起在認識你之前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我就快要活下下去了,我就快要瘋了,卻沒想到你這笨蛋,竟還諷刺我可以去得奧斯卡獎!
「你不是獅子!你是豬呀!所以你才會感覺不出來,在那個吻裡,我用了多少真心!
「笨獅子!爛獅子!壞獅子!你真的不知道嗎?」
她哭紅了雙眼,捶紅了小手,唇瓣上有些鮮紅的血絲。
「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活過來,就算你天天說髒話,天天玩『三刀六眼』我都無所謂了,只要你能陪在我身邊,我能常常看到你……」
她又哭又嚷,說了好多好多的話,直到全身無力,趴伏在棺上。
「你知道嗎?笨獅子,我大概也快要死了,我吃不下東西,我想死,我想去找你……因為我想你……好想好想……沒人和我鬥嘴,沒人幫我削蘋果,我活得很不開心……我很快就會去找你了,到時行行好,我們不要再吵架了好嗎?有緣相識不易,有緣相愛更難,為什麼我們都不懂得要珍惜?」
紫緹強撐著微顫的身體由棺上滑下,緊咬著已被咬破了的唇瓣,目光淒楚地看著棺木。
「我知道你現在的樣子難看,也知道你不想讓人看到,但獅,我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你讓我看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