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藍蒨翎
「為什麼?」
「可能就如我剛才所說,在這個社會不戴上面具是很難生存下去的。我沒有什麼朋友,真正深交的只有頌卓一個,很多人都因為我的過於女性化而避而遠之,公司的同事甚至在我升上經理後在我背後耳語,說什麼像我這麼娘娘腔的人也有資格?
說不定我是一個同性戀呢。你不知道他們只是揣測,那副嘴臉就有多麼難看了,我實在無法想像當我的面具真正揭開的時候,我會被怎樣無情的對待,我實在不敢想像……」
「頌卓知道……你是同性戀嗎?」
「沒有,我不敢,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真的很怕因此而失去他這一個朋友,我還在掙扎要不要告訴他。」
「那為什麼你敢告訴我呢?」
「因為……我們都是這個社會上孤獨、游離的族群,我們都是需要愛、渴望愛,希望被公平對待的人……」
沉痛的閉上了眼睛,一陣緊急煞車聲,吳之儀將車停靠在路旁,伏趴在方向盤上,接續回憶著他倆的對話——
「為什麼你知道我也是?」
「因為你不快樂,外表的光鮮亮麗掩蓋不了你的落寞;你的灑脫、你的任性、你的笑容,統統都是偽裝出來的,以為身外的物質享受可以彌補你內在的缺憾,其實那真的是自欺欺人罷了,你的心戴了一副面具,比我戴在臉上更為可悲!」
「為什麼?你可以不著痕跡的把我窺探得這麼清楚?」
「因為你就是我啊,其實,像我們這樣的人,要在茫茫人海中嗅出自己的同類,不是頂難的事,只不過你為難了自己,蒙蔽了心,所以你才沒能看穿我。」
「我為難了自己?蒙蔽了心?」
「之儀,你告訴我你是為了什麼而結婚?剛剛你告訴我你已結婚的時候,我才知道你怎麼會不快樂了,我不懂,為何你不做自己的主人,和我一樣挑戰道德傳統呢?」
「我不能啊,我沒得選擇、沒得選擇……」
是的,她無從選擇。
從那個女孩死了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勇氣去接受任何挑戰了,她輸不起,她無法再承受可能面對的不幸了……
她只有選擇「平凡」、選擇「正常」,選擇一條「循規蹈矩」的路,這不單只是妥協,更是認命。
可是,為何堅持了這麼多年的她,直到今晚才感到後悔?
林俊馳的一番話,無疑是讓她徹底醒悟了。
看看他、看看自己,可悲真的是最好的寫照了。
忍不住隱忍多年的委屈,吳之儀就這麼伏趴在方向盤上啜泣起來。
今晚,她要盡情的哭,悼念自己逝去的青春。
「頌卓,我不想再談了,如果你硬要改變我們之間的關係,那麼別說我再也不見你,甚至你的電話我也不聽了。」孟若翎拿著無線電話,不停的在客廳裡來回走動。
一整個晚上了,孫頌卓就因為她連回來的避不見面而在電話中與她進行「溝通」,她堅絕的態度,令他感到棘手。
「為什麼?我們連從前都回不去了?以前要見你是輕而易舉的,可是現在呢?你卻避我如蛇蠍!」
「誰教你另有企圖,像我警覺性這麼高的人,當然會防著點,免得釀成大禍。」
「愛不是企圖!它是自然而然就產生的,你不能硬是抹煞,我們兩個會因此而痛苦的。」
「不,我不痛苦,因為……我對你沒有愛。」後面那六個字,她怕是言不由衷了。
「我不相信,你騙我!」
「頌卓,真正會痛苦的人,是夜夜在你枕邊的人啊!你沒有權利辜負她,更沒有資格說……愛我。」
「要怎麼樣才有資格,是不是……」
「別說,我不想聽,掛上電話吧,你女朋友大概要回來了,別讓她因而起疑心。」
此時,門鈴響了起來。
「我不在乎,大不了……」
「有人按門鈴,我真的不跟你說了,我要去開門。」一講完,她立即切掉了電話。
一打開門,門外的人立即傾倒在她身上。
「若翎……」來人是吳之儀,像是遇到什麼問題似的。
「之儀,怎麼了?怎麼了?」孟若翎擔憂的拉開她,審視她的面容。「你眼睛怎麼紅紅的?你哭過了?」
「嗯,剛剛我大哭了一場。」
「發生什麼事了?來,先進來坐下吧。」孟若翎安置她坐下,一邊掛上電話。
「你在跟誰講電話啊?」
「就……公司同事嘛。」孟若翎挨到她身邊。「你到底是怎麼了?快告訴我。」
「其實也沒什麼啦,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她低下頭。
「想通什麼事需要你大哭一場?」孟若翎完全無法理解。
「改天再告訴你吧,等我一切辦妥的時候。」
「之儀,你到底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別急,」吳之儀拍拍她的手。「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我很快就會給你答案了。」
孟若翎微微地歎了口氣。「隨你吧,我只能期望答案是好不是壞了。」
「放心,一定是好的,我都浪費了這麼多青春歲月,我不會再委屈、虧待自己了,我要做自己的主人。」
孟若翎帶著疑惑的眼光直勾勾地望著她。「你……什麼時候有這麼正經、這麼……深奧的想法了?你剛剛是不是和什麼人在一起?」
「秘密,不能告訴你,我只能說他是我的知己,一個瞭解我如同瞭解他自己的知己。」
「我怎麼不知道你有認識這樣的人?」孟若翎半信半疑。
「改天介紹給你認識,好了,不跟你聊了,我想先去洗個澡好上床睡覺,你拿套睡衣借我吧。」
「什麼?你要在我這裡過夜?真的假的?」孟若翎驚喜參半。
「當然是真的,我何時騙過你了?嗟!」
「你不是害怕有什麼把柄落在你老公手上嗎?」
「現在不怕了,我想通了,反正我是正大光明的在『朋友』家過夜,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何必作賊心虛畏畏縮縮的?其實,就算他神通廣大的挖出我在高中時代的事情,我也不怕了,是同性戀就是同性戀,我不想再隱瞞了!」吳之儀完全一副豁出去的姿態。
「之儀……」她的改變,令孟若翎訝然。
「好了!我真的要洗澡了,走走走。」吳之儀拉著她,走進她的臥房,準備沐浴、上床。
夜深,兩人都洗好澡,躺在床上話家常。
自從吳之儀結婚後,兩個從小一起長大、常睡一張床的姐妹淘,還是第一次有同床共枕的機會,所以,兩人格外興奮,聊天聊到欲罷不能。
「呵……」終於,吳之儀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好大的呵欠。
「我看我們還是睡了吧,雖然明天是週末我不用上班,但也別聊得太晚,早點休息好了。」
「好吧,睡了、睡了,若翎,你關燈。」吳之儀自己立刻鑽到棉被底下。
孟若翎關上大燈,只留床頭櫃上的小燈,正準備爬上床的時候——
吳之儀拉開棉被,探出了頭。「不會吧,若翎,你睡覺不拉上窗簾的?」
「有必要嗎?窗簾一拉上,整個房間感覺很悶的。」
「要啦,拉上、拉上,你們這兩棟樓怪怪的,靠那麼近,彼此都可以看得到,再加上你這窗子又寬又大,不被看光那才怪!」
「沒那麼嚴重的,我們這燈這麼暗,誰看得清楚我們?再說,三更半夜的大家都睡覺了,沒有人會這麼無聊的。」
「不管,還是拉上,這樣我會沒有安全感。」她很堅持。
「是,客人永遠是對的,我還能說什麼呢?」孟若翎只好笑笑地走到窗邊,把窗簾拉上。
在初時拉動繩索的一剎那間,她察覺自己的雙手,沒來由的頓了一下。
孫頌卓站在二樓書房的窗邊,頭抵著連接樓下臥房的窗戶發呆。
這還是第一次,他看到她拉上了房間的窗簾。
雖然,他早已澄清她和吳之儀是同性愛人的誤會了,可是,他依舊感到不是滋味,想要一個人的獨佔欲,竟無聲無息的如排山倒海襲捲他而來,讓他措手不及。
這份深情,如何能了?他並不知道。
為愛而受苦,這還是他第一次啊!
「你到底在看什麼?」呂映慈冷絕的聲音,突然從他身後響起。
孫頌卓肅然一驚,連忙轉身看著她。「你上來做什麼?我不是叫你先睡,不用管我的嗎?」
「我是來看看,你是否真的為公事而忙,才到書房來;還是……你寧可睡書房,也不願意和我同床共眠了?」呂映慈神情哀淒的看著他。
「你胡說什麼?」他別開臉去不敢正視她。
畢竟,感情走私的是他,他自知理虧。
「沒有嗎?難道是我猜錯了嗎?你一向不把公事帶回家的,為何你說變就變了。」她一語雙關,話中有話。
「映慈,人不可能永遠都不變的,很多事情,是無能為力的……」他同樣回給了她一語雙關的話。
「你說什麼我不懂,我也不要懂,我只知道我們在一起快七年了,一直以來,我們只有彼此,我們是別人眼中的金童玉女,是天生的一對,是童話故事中的王子與公主,所以,我們怎麼可能會變呢?縱使全世界都變了,唯一不變的還是我們啊,你說是不是?卓——」她飛快奔到孫頌卓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