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暉蘭
「是我主動的。」我的聲音居然沒有異樣。好奇怪。
「你說什麼?」子鵑因怒火餓漲紅的臉上出現了困惑。「你……你主動的?那你當時……」
「我已經聽到他和他那三個兄弟的談話,所以我知道他們的計劃。然後我才問他要不要跟我上床。」
「你瘋啦!?」子鵑一掌蓋上我額頭,再摸摸自己的額頭比對溫度。「還是發燒燒糊塗了?」
我由她去亂猜。不過我也告訴她:「我很清醒。」
「阿蘭……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麼……」子鵑的憤怒已經沈澱了不少。她現在寫在臉上的只有擔心。
「別問我。」我拍拍她的手,起身朝浴室走。「也別為我擔心。也許我只是不想讓這個騙局照正常的步驟走下去……也許我只是不想給他最後騙我的機會……也許我只是想讓這一切快點兒結束……也許我只是……」
我的聲音漸漸消失在淅淅瀝瀝的水聲裡。
我仍在「振發活海鮮」繼續我的打工生涯。
老闆又給我加薪了。和上回一樣也是十五塊。我算了算,如果每個月都能有這樣的加薪,用不了幾年我的月薪就能翻一翻。幾年……聽起來很久,實際上可能很快就會過去的吧?當初做了兩年打字員,日子不也一晃就過去了?
柱哥沒再出現。一次也沒有。
老闆問過我。問我是不是和柱哥鬧彆扭了。我笑著說沒有,然後繼續去端我的盤子。老闆也就不再過問。我感激他的體諒。
又過了幾天,老闆突然拿給我一份報紙。
「這人好像是上回找你麻煩的家夥。」他指著社會版一則頭條讓我看。
我一眼瞥到照片上穿黑西裝戴眼鏡的胡某人。這人上報了?我突然有些站不住,險些摔倒在櫃檯前。那些密密麻麻的鉛字彷彿變成一大群蠕動的黑螞蟻,讓我作嘔。
柱哥……你到底還是辦到了……姓胡的不會再有機會去收購你阿公阿媽的農場……恭喜你……
「這家夥居然侵吞公款,果然是斯文敗類……」老闆的聲音飄進我有些混亂不堪的大腦。
……哎?侵吞……公款?不是強姦未遂嗎?我一把搶過報紙。
「阿蘭,你要看你可以說嘛,不要用搶的,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老闆絮絮叨叨的聲音逐漸飄遠。我的空間裡只剩下手裡那張報紙,和那些密密麻麻的鉛字。
我一行一行的讀下去。
「胡××……經匿名信舉報……虧空××地產公司公款一百二十六萬……經查屬實……追訴法律責任……判有期徒刑十五年……」
再讀一遍。還是沒有看到「強姦未遂」四個字。我終於搞明白這是一篇完全與我無關的報道。
真的……與我無關……
那……柱哥呢?和他有關嗎?那封匿名的舉報信……會是他寄的嗎?
我想知道……不,我不想知道。我怕自己知道那些不該知道的……哦,我真的不知道了……
又一個難得有假的週末。
子鵑硬是拉著我去逛街。還自作主張的替我買了好多衣服鞋子腰帶項鏈什麼的。
「我並不需要這些東西。」我對她說。衣櫃裡那幾件衣服已經夠穿了。而鞋子我一向只圖穿著舒服,穿慣了一雙就不再更換,直到穿得不能再穿為止。不曉得為什麼,我突然想起一雙超大號的運動鞋……和一雙粘了土的灰襪子……
「哎呀,不穿放在衣櫃裡配色也好啊!」子鵑衝我嚷嚷,馬不停蹄的拉著我朝下一間服飾店衝殺過去。她邊走邊數落我:「你那衣櫃哪兒像女人用的嘛!?簡直單調死了,不是藍的就是白的,不是白的就是灰的……」
是哦,我最常穿的三種顏色──藍的,白的,和……灰的。
我有不少灰色的衣服呢……灰長裙,灰襯衫,灰毛衣,灰長褲……活像個「灰」姑娘似的……沒有水晶鞋也沒有灰T恤和灰外套的灰姑娘……
「阿蘭你快一點啦!電車要開走了!!」子鵑拽著我衝下月台,可惜還是遲了一步。電車緩緩開動,速度逐漸加快,最後從我們面前呼嘯而過。
「都是你啦,老這麼慢吞吞的!」子鵑埋怨我,獨自拎著十幾個紙袋找地方坐去了。
我站在原地沒動。
空氣裡有音樂的聲音。
我仔細聽了聽,居然是布蘭妮的OopsIDidItAgain。這首歌紅了那麼久嗎?記得好久以前在車站就聽過這個MTV……好久好久以前……
月台空蕩蕩的。彷彿除了我和子鵑就沒別人了。那時候也是,整個月台上只有我一個人……然後有些腳步聲停在我身後,還有很吵很吵的說話聲……就好像現在……
對,那時候我也沒有回頭。我只是聽著他們談話裡的內容。不是故意要聽,也沒有刻意不去聽。因為他們製造的噪音實在太大了……
Bowling……滑板……StreetFighter……啤酒……Pub裡的漂亮MM……
真的很像呢……連談的內容都一樣……一群週末出來找樂子的閒人。和我一樣?和我不一樣……
可是,彷彿又少了點兒什麼似的……是什麼呢?
我聽了又聽。從不經意的聽變成了全神貫注的傾聽。
我突然想到了。是大嗓門……沒有我熟悉的那把大嗓門啊……所以才覺得如此陌生……
「×哥,待會兒吃什麼?」
我驀地回頭。幻聽,一定是幻聽。我絕對沒有聽到「柱哥」兩個字……
再熟悉不過的黑眸碰上了我的視線。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灰T恤,灰外套……
怎麼會呢?怎麼會在這裡碰到他呢?真有這麼巧的事嗎?為什麼一模一樣的情形會重演?究竟是誰在導演這場戲?為什麼……為什麼他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過?
Oops!Ididitagain…
Iplayedwithyourheart,gotlostinthegame…
他默默的看著我。飄忽的樂聲像一道咒語漫進我們中間靜止的空氣。
Oops!YouthinkI』minlove
ThatI』msentfromabove…
I』mnotthatinnocent…
他想說什麼嗎?他想嗎?我……希望他說什麼呢?還是……我又想說什麼呢?我能說什麼呢?
Youseemyproblemisthis…
I』mdreamingaway…
Wishingthatheroes,theytrulyexist…
Icry,watchingthedays…
Can』tyouseeI』mafoolinsomanyways…
柱哥……為什麼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我不懂……我很笨的……
Can』tyouseeI』mafoolinsomanyways…somanyways…
電車進站的聲音刺破了迷一樣的寂靜。我彷彿聽到子鵑叫我。
可我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柱哥……為什麼我會再見到你呢?為什麼……
子鵑的叫聲越來越近。我終於被一把拖進車廂。
他的身影在車門合攏的縫隙裡消失……我突然衝到窗邊,隔著一層玻璃,茫然的看著月台上四個不同顏色的影子逐漸溶進濃濃的暮色裡。
第十三步
子鵑說我變了。
她看我的眼神裡有很多很多不滿和不只一點點的心疼。
她開始逼我吃很多有營養的東西,至少是「所謂」有營養的東西。雖然我一再告訴她我天天都有海鮮大餐可吃而且是一天兩頓,她還是不肯罷休非要我吃掉她準備的那些營養品不可。
我不禁懷疑她的陰謀計劃是讓我的體重突破60公斤。雖然我不曉得這麼做對她自己有什麼好處。
然後,在一個風和日麗陽光明媚的早上,她突然對我說──
「你今天不用去上班了。」
「為什麼?」我抓著已經燙好的工作服發愣。
「我幫你請了假。」她邊回答邊看表。
「為什麼?」我還是不明白。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她神神秘秘。
「你怎麼也不上班?」我突然想到平日這時候她應該已經在上班途中。
「我也請了假。」她說的毫不在乎。
「為什麼?」我又不懂了。
「你再問『為什麼』我就多弄一份雞精給你喝!」她恐嚇我。
這無疑是個有效的恐嚇。我乖乖閉嘴。
十五分鐘後響起的門鈴和出現在客廳裡的「不速之客」立刻為我解答了所有的「為什麼」。
「阿姨!」子鵑兩眼放光。
「媽?」我兩眼畫著問號。
「阿姨來這邊坐!」子鵑笑意吟吟,主動讓出她最鍾愛的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