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蕙馨
他並沒有聽懂月泠的用詞,但是她臉上顯露出的無能為力,卻讓他明白自己在奢求。他不再追問回去的可能性,放棄的心情雖然苦澀,但是他更在乎的是月泠臉上的歡顏。他收起失望的神情,讓自己投入週遭的繁華,就當作這一切是一趟特別的遠行。
兩人沉默的走回停車的地方,後座裡塞滿了在各家買的購物袋。車上月泠打開汽車音響,讓音樂流瀉在車裡。穆天毅好奇地撥弄著收音機頻道,從ICRT裡播出的熱門歌曲叫他嚇一跳,對從沒聽過的外國語言,他頻頻皺眉。對說得飛快的台語廣告,他馬上放棄,只有中國古典樂曲才讓他停下手靜靜的欣賞。
悠揚的國樂聲中,他輕輕地開口,「你必然覺得我很不識好歹?」月泠明白他說的是方才想回去的事情。「我該感謝你的好意相助,而不是帶給你這許多的困擾。」他淡淡地說著,聲音裡有著歉意和落寞。
月泠一面把穩車子的方向盤駕駛著,一面伸手安撫他。「別在意這一切,你和我相遇若不是相欠,就應該是緣分。」她遞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如果今天的處境相換,我也會希望有個好心人幫我,就像換做你是我,相信你一定也是盡心盡力的伸出援乎。不是嗎?」
她不懂自己為什麼這麼在意他的一切,難道真的是相欠,還是因為命運之神正在重新編寫眾生的生命程式,不經意的在自己冷漠、凡事刻板的人生裡面加些挑戰和樂趣。這一整天的情緒起伏,甚至比平日裡的整個月還要多,他總是能引起她最真實的心情反應。笑、惱、嗔、癡的各種情緒,在平淡的生命裡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未曾如此頻繁的出現過。難道他的出現代表著她將重新面對她生活的方式。
穆天毅在心底反覆想著她說的話語。在江湖上,他一向扮演著保護者的角色,被援手的經驗雖說不是沒有碰到過,畢竟次數少得用一隻手就可以數完它。如果有人預先告訴他有朝一日他會落得今日的境況,那真是殺了他也不能使他相信。
他回想著讓他面臨這場混亂的緣由。起因竟然是他的打抱不平,和「莫樂娘」的忘恩負義。在短短的十年裡,他究竟伸手管過多少不平事,到底救過幾個人,實在記不清楚了。如今還留在記憶中的也不過是那幾個生死知交。施恩不望報是他一向行俠江湖的原則,卻也沒想為人的堅持,到頭來換得的竟然是這般結果。
他好笑地暗自思忖。如果他告訴丁月泠施援手於陌生人竟換得有家歸不得的事實,不知道她會不會將他丟出她的生命以外,任他白生自滅。不有趣的假設,他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是離開她,他但願這個假設永遠不會成為事實。
而最讓他百思不解的事情是,當他正對於自己的江湖生涯,有著懷疑與厭倦之心的時候。命運之神大手一揮,將完全不同的生存方式展露在他的眼前。是幸?是不幸?心底浮不出答案來。他撇過眼神看一看身旁專心開車的丁月泠,或許假以時日,他就可以正確的回答命運之神的問題。
離開喧囂的市區後車流趨緩,夜晚回淡水的公路上,已經沒有下午的人車嬉鬧,弄潮的人們散去後,只有一盞盞孤伶伶的街燈遠遠的消失在路的盡頭。
在距離回到家不太遠的路上,月泠把車行速度放慢,找尋著記憶中的地點,最後將車停在一片無人沙灘的路旁。
「就是在這裡。」月泠指著空無一人的沙灘和車流稀少的公路說著。打開車門,她陪著穆天毅走上那一日相遇的地方。
空蕩蕩的四周,黑悠悠的海水,海岸線上沒有任何東西出現。清朗的夜空一輪明月高掛,完全不同於大雨夜的迷濛不清。
「大雨夜我在這裡的公路上差點壓到你,或許我太急於想救你所以並沒有留意周圍的環境有沒有異樣的地方。」她伴著他走在空蕩的沙灘上,試著想找出些蛛絲馬跡,解釋他的離奇出現。
他抿緊的嘴角有著僵硬的線條,全身像根緊繃的弦。一雙眼睛卻清澈澄朗、鉅細無遺地打量著身旁的一切。陡然,他輕輕地喟一聲。就在他那聲輕歎才傳人月泠的耳朵裡,光影一閃,他的身影像飛一樣掠縱而去,速度之快讓月泠睜大眼睛、張口結舌的楞在當場。
夜色裡雖有街燈和皎潔的明月,但是月泠用盡目力地看著穆天毅掠出的方向,卻什麼也沒看到,她驚訝的發現人的潛力原是如此的不可思議。
在月泠的驚訝尚未退去的簡短時間裡,穆天毅又以優美輕巧的形態掠回她的身邊,快得就像從沒有離開過似的。
月泠雖然親眼見到還不免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問題。她盯著站在身旁的他直瞧,訝異的神情依舊留在臉上未曾退去。
穆天毅飛快的在公路的兩端縱掠地來回了一次。什麼都沒有,沒有異樣的人與物、沒有模糊的記憶,更沒有讓他莫名其妙出現於此的答案。掠回月泠站著的地方,她臉上驚訝的神情盡收於眼底。
穆天毅放鬆自己緊繃的情緒,壓抑下得不到解答的莫可奈何。看著月泠一向鎮定外表下的真實,很難想像大雨夜裡她用多少的意志力將自己救下。
「你剛剛真的飛出去,是不是?」月泠用著不確定的語調和聲音問著他。
「別那麼驚訝,那只是我活命的本錢。我們的生活形式不一樣,所以擁有的技藝也不相同,沒什麼好奇怪的。」他輕描淡寫地說著自己的絕學,卻略去初學時吃盡苦頭,和下過許多時間與心力才換得今日得心應手的辛勞代價。
他笑一笑,作勢要抱起她。月泠驚覺地移開身體,不解地問:「你要做什麼?」
「別緊張,我只是想帶你親身體驗一下,臨風飛掠的滋味。」他放下手笑著回答她的話。
「我雖然沒有懼高症,可也不想萬一墜機摔個半死,所以好意心領了。」她嘻笑地拒絕他的提議,雖然心裡確實有些想知道飛的感覺為何。但是單單想到讓穆天毅抱在懷裡,就已經讓她臉紅心跳得不能自己,她不確定當自己真的在他懷裡的時候,還能不能保持正常的行為。
穆天毅並不在意她的拒絕,在她的眼裡他已經看到答案。她漂亮的臉上不自禁流露出的紅艷明白的表現出她的心。
走回停在路旁的車子,月泠鄭重的對著穆天毅說:「對你來說擁有武學只是你生活裡的一種技藝,但是在這個時代這是驚世駭俗的大事情。所以請你收起你的劍,也別在人前輕易的展現你出色的武藝。好嗎?」她用著商量的語氣,卻有著堅毅的眼神。
穆天毅慎重的許下承諾。「我答應絕不會讓人發現我異於你們,但是在你面前我希望我能是原來的我。」
他誠懇的態度讓她相信他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也深深的感受到穆天毅真的很在意她的想法。她告訴自己,盡力幫助他在這個陌生的時空裡順利的生活下去,將是她一生永不後悔的決定。
月泠將車開往回家的路,剩下的路程只有短短的幾分鐘。月泠問起穆天毅勘查的結果有沒有收穫。
穆天毅認命的表情清楚的說明了一切,他淡淡地說:「從我醒來開始,所見到、聽到的異常,到你清楚地告訴我錯走了時空以後,我已經瞭解要回到我原來的世界會是奢求。但是不否認的,在心底我依舊盼望著,在我出現的地方能有奇跡出現。」他古井無波般的形態裡有著無數毅力的累積。
他將停留在遠處的眼光調回月泠的瞼上。「月泠,你可知道,當我說服自己承認無法再回到原來的時代去時,我就真的成為孤伶伶的一個人,而且還是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人了。」
月泠注意到穆天毅初次呼喚她的名字,這不知道是否代表著他終於接受了週遭的一切。雖然現今社會人情冷漠,但是她絕不會對他半路撒手不管,畢竟中國人有句俗話說「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她拿定主意的對他說。「你錯了,你絕不會是孤伶伶的一個人,你還有我呀。」說話裡,車子已經回到停車場裡的車位上。
月泠把後座的東西一古腦的堆在穆天毅的身上,帶著他走出地下停車場,走往大樓的大門口。
「你也不會無處可去,你可以留在我住的地方。」月泠沉著的帶著他介紹給管理員認識,或許是現代社會裡已經有太多的怪現象,管理員毫不動容的接受她的說詞。親切地送他們進電梯。
「我如此貿然地住進你家裡,會不會給你帶來困擾。」天毅對她好意的接納,有道德上的顧慮。雖然在感情上他很高興有丁月泠的相伴,但是對一個來自傳統道德嚴格約束時代的人,君子行徑才是他該遵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