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陳秋繁
到了進小學的年紀後,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的家人,送她進了聖修女中附設小學就讀。
從此,她開始過著一種類似與外界脫離的生活,一直到她上了高中,認識了來自不同生活背景的朋友後,才有了些許的改善。
至於男人……老天!除了自個兒爺爺、爸爸是她所熟知的以外,就連同輩分的堂、表哥們,她都是不甚熟悉。
而接觸親屬以外的男性,則是在她上了大學後,才有了些微的開始。
「男人啊……」不知怎地,二十年來她從不曾想過的事情,第一次浮現在她的腦海裡。「男人……」她靜默了。
大學生活自是多采多姿的,身邊的人恣意、盡情地享受青春所帶來的特權;這當中,當然包括——愛情。
好不容易,游芝蘭這個被家人過度保護的金絲雀,才要開始以自己的步調,去認識與自己不同的性別的人類時,卻又被「愛情」這兩個字給困惑了。
男人、愛情——這兩個可能算是女人一生中最難解的習題,讓她在短短的一、兩年內,全都瞧見了。
其困惑的程度,比起當初以有限的智慧,得去理解那些看起來簡直像是由外太空降臨的數學題目,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愛情讓人美麗,也教人脆弱——這句話,是有回她不小心從某本家裡絕對會禁止她閱讀的小說裡讀來的。
她細細品味這兩句話,可卻怎麼也不明白其中的真意。她對愛情惟一的認知,來自於高中時代便已嫁作人婦的好友——佟希倩。
但是,她從好友身上習來的愛情態度是——「談戀愛,就是要快樂。」這是佟希倩一慣的用語。「如果不快樂,兩個人何苦在一起。」
沒錯啊,談戀愛本就該快快樂樂、順順當當的——更何況,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怎麼可能不快樂呢?游芝蘭絕對同意好友的說法。
但是,她從大學同學身上見到的,卻又不是這麼一回事。
她看見,有人為愛而泣、為情發狂;有的人相愛至深,可卻又彼此傷害……這,她不明白啊!
談戀愛,豈不就是為了讓兩個相愛的人,能夠更快樂、幸福的相處嗎?為什麼要哭泣,何苦又互相折磨?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游芝蘭的蛾眉微微皺起,就連那含波蕩漾的星眸,也帶著一絲不解。
「這是個很困難的問題呢。」最後,她下了結論。
坐在車子裡的她,決定別理這些煩人的問題,現在她要做的是——好好欣賞萬能造物主所創造出來的神奇景致;讓她能有多些的靈感,能將這些美景給永遠留存在她的記憶和畫布裡。
至於,剛才困擾她的問題,那還是好遙遠、好遙遠的事,現在的她根本無需煩惱——男人、愛情……還離她好遠啊!
但,愛情的來臨,就如同未來一樣,是不可預測的。誰也說不準,愛情啥時會造訪一個平靜無波的心房。
也許,一生的摯愛,就決定在目光停佇的剎那間。???霍翊風赤裸著胸膛,賣力地揮動著手中的鋤頭,一下又一下,為這個其實已經被妥善照顧的花圃重新翻土。
炙熱的陽光,將他厚實的背部烙成古銅的色澤,全身的肌肉隨著揮舞鋤頭的動作,呈現出一種力與美的完美組合的線條曲線。
汗水自他額頭落下,滑過他那剛毅、跡近嚴肅的臉龐。他任由汗水自臉上滑落,那專注的眼神,讓人不禁深深陶醉在他那傲然又孤絕的氣息中。
就算他僅著一件卡其色的工作褲、打著赤膊,頂著烈日在園圃裡辛勤工作,但他沉身散發出來的光彩,卻教人只能目不轉睛地跟著他的身影移動。
這樣的一個男人,不應該只是做著不停翻動花圃裡的土的工作,他應該是站在社會的最頂層,享受眾人對他無比崇敬的眼光。
「翊風,今天做這些就夠了。」吳伯提著一壺青草茶,走向正在花圃裡工作的霍翊風。「過來休息一下,喝口茶吧。」
「嗯。」霍翊風放下鋤頭,接過吳伯遞過來的毛巾,用力的將身上的汗水給抹掉。
然後默默地走到樹蔭下,拿起鋼杯,倒了一杯沁涼的青草茶到杯中,仰頭一口飲盡。由他的動作,不難看出他是真的渴了。
「翊風,怎麼會突然想回來看我?」吳伯點了根煙,享受吞雲吐霧的快感。
「沒什麼,」霍翊風的目光投向林蔭深處。「只是想回來看看。」他看著這個曾經在他人生最悲慘的階段,拯救了他的人與靈魂的地方。
所謂的「景色依舊,人事全非」,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他歎了口氣。
那年,他十五歲,一個剛從少年感化院出來的小混混,沒有父母、沒有前途,就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他看不到自己的未來何在,如果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再回到街上,當個明天都不知在哪裡的社會邊緣人,在黑暗與光明的邊際掙扎著生存。
有一天,他相準了一個穿著像莊稼漢模樣的老頭,準備從那老頭身上揩點油水。就在下手之際,他發現自己的手被一隻看來歷經風霜但卻溫暖的手給抓住。
「年輕人,」這隻手的主人,就是他今天的獵物——吳伯。「缺錢的話,我可以給你,但是不要偷東西。」他甚至連音調都是平穩自若的。「要是失風被捕的話,你這輩子就全完了。」
年少的霍翊風聽到這句話,生平第一次,他哭了!
不是為了擔心會再被人給抓進少年感化院,也不是為了今天若是空著手回去,會被老大給拳打腳踢。
他哭,是因為,這世界上居然還有人會關心他——關心一個在街上混、沒爹沒娘的野孩子!
而霍翊風的一生就從那日開始,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吳伯收養了當時年僅十五歲的霍翊風,將他帶回南投的山裡,給他一個算不上富裕,但卻衣食無缺的生活。
也就是在這裡,他找到了非得努力往社會最頂層前進的動力;也就是在這裡,讓他知道這世界還有如此美好的事物,讓他不惜一切,只為了能和「她」平起平坐,呼吸著屬於同等階級的空氣。
「翊風,在想些什麼?」吳伯抽完一根煙,看向一臉若有所思的養子——是啊,自從那天在台北街頭遇上他,才這麼一轉眼,已經過了十五年了。
「沒什麼。」霍翊風搖頭,同時,自動自發地從吳伯手中接過一根煙,逕自抽了起來。
「別想瞞我。」吳伯向後靠著椅背。「我雖然年紀大了,可眼睛還挺管用的。」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煙,讓那辛辣、卻又帶點苦澀的空氣灌入體內。那看似未曾揚起的嘴角,露出了點無奈的笑容。
「真的那麼明顯嗎?」他的眼神仍舊看著遠方。「我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那專一的目光彷彿穿透了時光,來到他見到「她」的那一日。
「其實,也沒想什麼。」他熄掉煙頭,將煙蒂給彈到一旁。「不過是一些年輕時的癡心妄想而已。」
「憑你現在的成就,就算年輕時有什麼未竟的理想,也不至於達不到吧?」
「或許吧。」他那剛毅的臉上帶著些許的宿命。「如果我要,的確沒什麼得不到的東西。」
他想要的,是強求不到的。
在霍翊風初到此地時,他那桀驁不馴的個性依然如舊。雖然他住的地方地處偏遠,但是,他總還是有機會到附近的鎮上去;或許是曾經在街頭流連的時間過久,身上那股孤傲的習氣,教人一望即知。
也正因為如此,小鎮上的幾個小太保總是想盡辦法向他挑釁。由於不想多惹事端,所以,他總是避免和那些人有任何的正面衝突。
就有那麼一次,那些小太保們終於將他這只沉睡的雄獅給惹怒了!霎時,他使盡全力與那些人大打一場。只是猛虎究竟難敵群猴,雖然他們沒能在他身上佔到什麼便宜,但他也因為這場激戰,身上掛了幾處彩。
傷口雖不至於太嚴重,但他那一身的血也夠瞧的了。
為了不讓領養他的吳伯擔心,於是他打算取道和別墅相接的樹林,直接回到住的地方,處理他那一身的狼狽。
或許是失血過多所致,在半路上便體力不支地靠在一株樹齡看來頗為久遠的樹幹旁,就在他準備儲存夠體力再繼續走之際,有一雙白嫩、細緻的小手適時遞來一條繡著小白兔的手帕。
她的出現讓他有種彷彿到了天堂的錯覺,好似站在他面前的是個純真、美麗的小天使……「大哥哥,你流了好多血喔。」小天使對著他手臂上的傷口輕輕吹了兩口氣,然後將手帕給疊成一個小方塊,小心地按壓在上頭。「這樣還會不會痛呢?」
霍翊風緊皺的眉頭讓小天使以為,他的傷口仍舊疼痛不堪,於是她自口袋裡取出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拆了封,從裡頭取出一片巧克力。「大哥哥,吃了巧克力就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