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黃蓉
苡築就在這唱禮中,盈盈輕輕地一拜、二拜、三拜
「起!」
兩腳實在又酸又麻,喜娘一個沒挽好,苡築竟蹣跚地一個跌退,那喜帕就在同時讓風給吹落地面,恰恰遮住新娘倌的一雙皂靴。
大伙忍不住一陣嘩然。
苡築在怔愣當中,看到了男人年輕而俊朗的臉,以及深邃和汪洋的眼,她心中猛然一跳。賓客已紛紛起哄
「看!新娘子好美呀!」
美?她曾幾何時跟「美」這個字攀上了關係?
苡築羞赧地撫住水頰,才想到是母親「塗抹」的功勞,將她的班點充分用細粉遮了去。
「喲!瞧這小東西,比新人還急著進洞房呢。」吳大嬸一句話把尷尬的場面扭成滿堂哄笑。
苡築眸光一閃,和對面男人的眼神接了個正著——
好冷!
見著仇人也無需這樣,什麼態度!
幸好喜娘已經飛快上前,把喜帕重新遮回她的,鳳寇之上,否則她保證會決不客氣地還以顏色。
雖然僅是驚鴻一瞥,她已十成十確定,他不是今早前來迎親的男子。屈家的人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接下來她的心思全被這團迷霧給攪得方寸大亂,連怎麼走進洞房都不記得了。
賀客盈門,觥籌交錯,炮竹和煙花在庭院中喧囂地曝裂,整個屈家大院沉浸在一片洋洋喜氣當中,誰也不會在意或注意愁結暗鎖的新娘。
苡築沒等新郎倌進來,已先行將喜帕,連同鳳冠一併取下隨意丟在茶几上。她倒想看看,會兒進來和她共度良宵的,是不是又換了一個人。
等候新郎倌回來圓房的一段空白裡,她從正襟危坐,慢慢地斜下身子,最後索性歪在床上假寐。好累,真的快累死人了……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喜娘小雀慌張地搖撼她的胳膊,急著將她從床榻拉起來。
苡築睜開惺忪睡眼,含糊地問:「幹麼?不要吵啦,人塚好睏。」
「二少爺回房了,你得快起來把鳳冠霞帔再穿戴回去,快!」
遲了!她話聲才落,屈扶風正踢開房門,一腳跨了進來。
「二少爺!」小雀嚇得臉色泛紫,快退到一旁。
「出去。」屈扶風低吼一聲,凌厲的眼已瞟向衣衫不整的苡築。
「是。」小雀逃亡似的,三步並作兩步地奪出房門。
這算什麼?給她的下馬威?苡築在心鍍暗暗冷笑著。官家子弟多半紈褲放蕩,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當真說得有理。
屈扶風也不跟她打招呼,萬自坐到桌邊,端起早先預備好的交杯酒,一骨碌全灌進肚子裡去。
怎麼跟她爹一樣憋著氣喝悶酒?苡築秀眉一挑,皮笑內不笑地走過去。
「看樣子,你似乎很不高興我這個新娘子?」她一副無謂浩然的神色,倒頗令屈扶風詫異。
「是又怎麼樣?這門親事是我父母擅自作主,我從頭到尾都不曾點頭同意過。」屈扶風眉宇眼底隱然燃著怒餡,猶自忿恨難平。
苡築對他一無所知,此等形同盲目的婚姻耗就危機重重,能平平安安度完一生就算幸運的了,誰學敢奢望愚愛到白首?他生氣是情有可原,她一點也不怪他。
「真的?」不怪他已經很反常了,她居然還笑嘻嘻她喜得什麼似的,換作別人肯定當她瘋了。「難得遇見有志一同的人,咱們打個商量如何?」
她樂得眉開眼笑的得意狀,競教屈扶風心底亂不是滋味。須知,拒絕別人有種飛揚的孤傲感,是滿懷尊嚴、高高在上的,但是被拒絕可就大大不同了。
屈扶風冷凝地睨她一眼,沉聲問道:「商量什麼?」
「訂下君子協議。咱們可以分床甚至分房而居,你想另行納姜娶小星,我一概不予過問,你則答應不侵犯我,並且讓我回學校把書念完。如何?」
「我懂了。」屈扶風盯著她道:「你心裡另有別人,對不對?」而且那個「別人」百分之百是她的同學或學長。
「以前是有,現在散了。」苡築很坦白,有一說一。「他為了一個千金小姐拋棄了我;沒想到,奉命嫁入屈家,你也不喜歡我,哎!我的運氣還真洹普通背。」
怨歎歸怨歎,屈扶風從她臉上可是沒見到多少傷感。
「所以呢?你打算把一輩子的青春歲月埋葬在屈家大院裡?即便你拿到大學文憑,一樣無法改變身為屈家媳婦的事實。」屈扶風原先陰鬱的臉孔,這會兒已經柔和許多。他確實沒料到娶到的會是這麼一個豁達的女子。
他們或許不能成為恩愛夫妻,但成為好朋友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走一步算一步嘍。」苡築揚揚秀眉,擠出一絲苦笑。「說不定哪天你肯大發慈悲,賞我一紙休書,我不就可以重見天日了?」
「遭夫家休棄那是奇恥大辱,往後你怎麼做人」屈扶風很不近情理地,居然反過來替她操心。
苡築爛然一笑。「世俗的評論和眼光我從不縈懷,這一生我只過我想過的,做我想做的。」
有意思!屈扶風端著興味盎然的目光逡巡她的臉,尋思,抹掉胭脂之後,她依然如此爛艷迷人嗎?
美麗的女人不該有一顆赤忱慧黠的心,否則老天爺就太不公平了!
「要是我不和過你呢?」早知道她是如此真摯,如此靈黠可人,他就無需憋著一肚子氣,從幾天前就直嘔到拜完堂。
「先雖急著改變主意,我相信你會『欣然』和我離異的。」苡築走到門邊,吩咐外頭守候的丫鬟端來一盆熱水,讓她洗掉滿面的鉛華。
「瞧!這才是我的真面目。」她大大方方往他面前一坐,刻意把臉湊到他面前,讓他看個仔細。
「哈,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芝麻女』。你不是方亦築,你是冒牌新娘。」苡築由於功課出奇優秀,是全校數一數二的高材生。本來她那丁點芝麻綠豆,人家根本不會去在意,可就因為學業成績太傑出了,才連帶捧紅臉上那些斑斑點點,打響了「芝麻女」的名號。
「了得。這麼『艱深』的問題,你一猜就中。」苡築毫不以為忤,兩手當枕,安適地靠在椅背上,眼裡無波無漾,璀璨如子夜的星辰「遇你真好,你不喜歡我則好上加好。在花轎上,我一路提心吊膽,害怕嫁個醜八怪或火爆浪子,從此居無寧日。怎知……」她回眸,朝屈扶風嫣然一笑。「知道嗎?我第一次誠心誠意的感謝上蒼。」
屈扶風聞言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的妻子因為得不到他的歡心而頻頻謝天,對任何男人而言,這均不啻是天大的諷刺。
他的心情很複雜,說不上業是什麼味道,但就是不對勁。然,他期望什麼?看她傷心落淚,苦苦哀求?即使那樣恐怕更喚不回他,可,方苡築的表現,為什麼讓他從頭到腳統統覺得不舒服?
「你倘使願意表現得有些悵然若失,我或許會好過點。」被回絕得太明白,難免刺傷他大男人的自尊。
「需要掉淚嗎?」她不愛哭,也甚少流淚,此時此刻卻有哭的衝動。
為了季靖軒?還是自己?或許都有吧。她曾經那麼死心塌地愛著人的,居然輕易地毀掉她辛勤築構的所有瑰麗的夢想。他怎麼可以這樣?她的內心深處有一個猙獰的聲音在咆哮。接著,豆魘淚珠決堤一般洶湧淌落。
「嘿,你不需要這樣。」屈扶風情急地搖住她的肩膀,望進她的眼,驀然間恍然大悟。「你想起他了?他是誰?可以讓我知道嗎?」他是有權知道,別忘了,他可是她名正面的「丈夫」。
苡築虛弱地搖搖頭。「不要好嗎?流完這些淚,我和他就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請不要在我努力想遺忘的當口,再次揭開這首瘡疤。」她隨手拿起喜帕,把眼淚抹乾,擺同一股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烈氣息,環顧一下左右,突兀地問:「今晚我睡哪」
屈扶風指指外邊川流不息的賓客,以及不時探頭進來的丫鬟喜娘和老媽子們,「今晚想分房而眠是不可能的,分床嘛……現今十一月天,雖不至於冷地凍,但也寒氣逼人,要你一個姑娘家打地鋪,未免殘忍了。所以,我就委屈點,陪你將就一晚吧。」
他脫上靴襪,掀開被褥,拍拍枕頭,笑問苡築:「來不來?」
「你說得好像陪我共眠是一件再痛苦不過的事。」苡築木然坐在那兒,下意識的看著桌上高燒的紅燭,紅燭上的兩簇火焰猛然嗅動著,然後淌下火熱的「淚液」。蠟炬成灰,一如她的心。
「不是嗎?你我表冰冷,心裡又想著別人,叫我怎麼快樂得起來?」屈扶風和衣躺上了床,單手當枕,兩腳高高翹起。「睡吧,反正咱們都無情亦無意,偏教該死的命運湊成對,事到如今,只有互相遷就嘍。要不要乘此機會考驗一下陷是否重然諾?」他擠眉弄眼,一副沒安好心眼的挑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