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黃容
宛若山莊是易寒的父親棄官退隱後,在蘇州闢建的莊園。此園有林、有泉、有池、有館,設計之精緻足可媲美王公大臣的府邸。
「易武門」是蘇州享有盛名的武道館,主持者正是易寒和他那八位兄弟們。
四年前,易原正帶著二十名子弟前往華山爭奪武林盟主,當時年方二十五的長子易寒,以其自創的「空靈劍術」擊敗二百二十一位參賽者;眼看盟主之位唾手可得,不料遭到「星河老妖」的毒箭所傷,險些一命嗚呼。所幸伊彥陽仗義相助,贈予祖傳解毒秘方「小佛蓮心丸」,才幸運的幫他撿回一條命。
兩人從此結為八拜之交,情逾手足。
這回一接到伊彥陽的飛鴿傳書,他立即招來另三位難兄難弟——傲劍盂龍、狂刀狄雲、神鞭段樵,共同在樹林內設下八卦迷魂陣,替好友攔下臨陣脫逃的美嬌娘,並大方斥資五百兩,等辦這場盛大隆重的婚宴。
外頭的紛亂擾攘,與樊素彷彿一點也不相干,從拜堂、完婚、送人洞房,她一概在半夢半醒之間接受擺佈。
一回到新房,又立刻臥床呼呼大睡,完全無視於伊彥陽一臉的焦慮和無奈。
「咕咕嗚!咕咕嗚——」
怎麼有只破嗓子的貓頭鷹在窗外鬼叫?伊彥陽翻身下床,踱過去查看究竟。
「你們——」登時鐵青著臉,以興師問罪的姿態瞪著這群下流胚子、偷窺狂。
「別惱火,我們什麼也沒看到。」狄雲一臉正氣,神聖得猶如民族先烈。
「我們是看你這位美嬌娘一時半刻間鐵定醒不來的,所以想找你喝兩杯,敘敘舊。」盂龍趕緊提出重點,這樣好歹能避免和伊彥陽拳腳相向。
「這……」伊彥陽回眸望了望床上似水般孱弱的樊素。
「怎麼?才一、二個時辰就難分難捨啦?好像跟我們印象中的『絕情俠客』不太吻合喔。」在他們的認知裡,伊彥陽風流倜儻,卻情薄愛絕,可以放浪不羈,可以冷酷孤絕,永遠的我行我素,不留餘地。
今兒個卻為了一名小小弱女子婆婆媽媽的,反常,的確太反常了。
易寒他三人使了眼色,瞬間同時出手,將伊彥陽強行架出新房,到「寒華樓」一起墮落去。
房內立刻沉寂下來,只聞樊素均勻的呼吸聲,以及時而鳴叫的蟲兒。
明月半殘,紗窗微啟。忽由窗外躍進一名身手俐落的大漢,潛行至床畔,低頭端詳樊素,半晌後才以錦被裹身,將她連人帶被扛出房外,直奔後花園。
西廂房半掩的木門內,透出了一雙犀利。燃著妒火的眸子,她冷冷的望著黑衣人來了又去,未出聲阻止,蓄意地縱容這件卑鄙的勾當,於暗夜之中輕易得逞。
第九章
溫暖的屋內,刮進一道冷風。
或許是錯覺,樊素瞥見眼前浮現耿仲遠的臉。
「醒啦?」耿仲遠一身勁裝打扮,略帶邪惡的俊臉,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美麗的臉龐看。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記得昨日黃昏最後跟她在一起的是伊彥陽,怎麼她才「稍稍」打個盹,就……嘿,這是什麼地方?
「不只我,還有他們也全到齊了。」
樊素隨著他手指的方向往後瞧,乖乖,伊彥陽的姊姊、妹妹、外甥、外甥女,全部一字排開來,陰陽怪氣的望著她。
耿仲遠什麼時候和他們勾結上的?
「他們想幹什麼?」他們該不會單純大老遠地從留絹園趕來「請」她回去的吧?
瞧季月理那兩粒嫌眼白過多的牛眼,瞪她瞪得快掉出眼眶了,還有季荷塘、劉秋華、……嚇!連二郎也來參一腳,這些人對她真可說是「情深意厚」。
「很簡單。」耿仲遠道:「只要你接受伊彥陽的休書,遠避他鄉,並保證永遠不再回留絹園,我們就答應放你一條生路。」
「開玩笑。」樊素一腳踢掉耿仲遠壓在被褥上的屁股,挺身站了起來。「我都還沒跟他拜堂成親呢,憑什麼接受他的休書,又為什麼要聽你這張臭嘴的指示,遠避他鄉?」
「你——你不記得啦?」季月理尖著嗓門怪道。
「記得什麼?」她咕噥著。
七、八個人不避嫌地,當場熱烈地交換心得和意見。
既然她渾渾噩噩啥事也記不清,那他們就不必費事偽擬休書,直接把她做掉倒還省事。
「這項艱巨的任務就交給我吧。」耿仲遠拍著胸脯道:「我保證把她處理得乾淨俐落,不留任何痕跡。」
「你千萬別色迷心竅,壞了大事。」伊彥陽的大姊伊念萍最看不慣耿仲遠見色心喜的醜態。
「壞大事的是你女兒。」眼睛射出兩道譴責的銳光,大刺刺地睨向季月理。「要不是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伊家的財產早落在咱們手中了。」
「胡說!我的確將那二幅畫各剪了四道缺口,怎知它奇跡似的完好無恙。」季月理辯得面紅耳赤,好像沒做成壞事,很令她顏面無光。
「你啊!」樊素這會兒全明白了。他們是神通外鬼,想裡應外合圖謀伊家的財產;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蛇算,竟活該倒楣栽在她手裡,所以他們挾怨前來報復,欲除掉她這個眼中釘而後快。
哼!蛇游淺灘遭人戲。真沒天理!
「你們這些包藏禍心的貪婪之輩,虧得人家伊彥陽供你們奢侈花用,你們居然胳臂往外彎,合著外人一起陷害自己的哥哥、弟弟、舅舅,你們到底還有沒有一點人性?」
「閉嘴!幾時輪到你來教訓我們。」伊念萍老羞成怒,揮就要朝樊素揮過去,幸好耿仲遠阻止得快,兩人才沒對打起來。
「不必跟她囉嗦,如果她不肯乖乖離開懷陽縣,發誓一輩子都不和彥陽見面,咱們乾脆現在就了結她,永除後患。」季月理小小年紀,心地卻異常歹毒。
「你怎麼說?」伊念華大聲斥問樊素。
「辦不到。」她本來就沒準備回留絹園,不過那是出於自願,如今這群凶神惡煞硬脅迫她,那可就又另當別論。
她沒別的缺點,只是脾氣倔了點,人家不讓她做的,她即使撞破頭也要去試它一試。「我偏要回懷陽縣,而且要嫁給伊彥陽,當留絹園的女圭人,然後再把你們統統趕出去!」
「找死。來人啊!」伊念華大聲吆喝,屋外立刻湧進十幾名黑衣人。
「使不得,各位聽我說——」耿仲遠心想,將如此秀色可人的女子殺掉豈非暴殄天物?
「廢話少說,殺了她!」他們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伊家財產只屬於伊家的人,外人休想染指。
伊念華可沒想到她和她的姊妹們才是真正的外人,殊不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啊!
耿仲遠見刀光劍影圍攏過來,馬上閃到一邊去。仗義執言可以,兩肋插刀就免啦!
樊素雙手掄拳,見退無可退、逃無可逃,只能奮力一搏了。
可她的功力大不如前,否則這些烏合之眾哪是她的對手。
「上啊,你們還愣在那裡幹什麼?」季月理面露凶光,難看至極。
千鈞一髮之際,屋頂上突然垂下一條錦鍛,精準地直撲向眾黑衣人。這一下來得無聲無息,事先竟沒絲毫徵兆。燭光照映之下,只見緞帶末端繫著一粒銀色圓球。
這群黑衣人都是伊念華臨時雇來的小飛賊,武功底子原就差,突見銀球迅速擊來,個個嚇得屁滾尿流,抱頭鼠竄,閃得慢的更是頭破血流、鼻青臉腫。
「起!」銀球回勾,纏住樊素的纖腰,將她整個人拉上屋頂。
「是吳道孫,快追!」季月理一行人,跌跌撞撞由大門追了出去。
樊素見是南極仙翁心情已安了一大半。
「怎麼到現在才來?」害她白白害怕了那麼久。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穿花拂柳,像走自家庭院,一路專挑僻靜、人煙稀少的迴廊曲徑走。
奔出耿仲遠的巢穴之後,他便如同猛虎出柙,縱跳輕盈,攜著樊素直上山腰。觸目所及的峭壁山巖,對他根本不具遏止作用。
最後他們進人了一座山洞裡。
「這不是我嗎?」樊素驚見洞底盤了一條宛如冬眠的白蛇,激動得衝過去抱住它。「死啦?」
南極仙翁點點頭,「早跟你說了,超過七七四十九天,便一切悔之太晚。」
「可你沒說我會死呀!」樊素抱住自己勻稱修長的身軀,一時柔腸寸斷。
「你是沒死,你在這兒呢。」他指指她的肩、戳戳她的背。
「這不是我,這是子玲。」是她暫借的皮囊,她豈能據為己有?
「錯了,子玲已經死了,魂魄早過了奈何橋。」很煩耶!要他解釋幾遍才會懂?
「那我以後怎麼辦?」她的尾巴已然潰爛,六月酷暑一到,不消半個月,她就將腐敗得屍骨無存。樊素委實不敢想像往後四、五十年,都必須與人為伍,過著平凡而無聊的日子。
「當人嘍!嘿!別愁眉苦臉的,一條蛇就算修練一千年,也比不過一個小娃娃。幸虧你秉性善良,廣積陰德,玉皇大帝特准綱開一面,讓你就地轉世;否則,憑你擾亂天庭,擅闖閻王殿,就足夠罰你在五重山閉門思過五百年。」南極仙翁無意嚇唬她,說的可都是句句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