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沐丰采璇
「這是情境重現的反省與覺悟。藉由過去客觀完整的一一回顧,使她得以一個新的角度,重新檢視過去失敗自卑的原因,或錯在他人(外在環境),或過因自己(內在原因)。反省與覺悟後,啟發新的態度與精神,重生一個新的女人。」他一口氣侃侃而談。
她萬分詫異地瞅著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專業!有見地!哦,這劇本是由名小說家的作品改編而成,也許他曾聽過書評或類似評論,瞎蒙的吧!?
「『真情相約』,是講一個家境富裕、未婚的女藝術家,得知自己罹患末期癌症,決心將最後的生命投注於藝術,並將年方十歲的女兒交託予個性積極忙碌,在房屋仲介工作的女友,而非交給富裕卻一板一眼的直系親屬;這點,其家屬十分不諒解;年幼的小女孩不能理解何以即將失去母親,而改由另一外人取代其母親的地位;其仲介好友亦不能接受摯友將逝,經由一連串掙扎與努力,終於共同克服痛苦,將之轉化成對逝者無窮的追念。」她不免感傷地告知第二個劇本。
「生與死的問題,有生就有死。壽終正寢或意外猝死遠不及事先預告而等待式的死來得痛苦煎熬,不論是當事人或週遭人,這名女藝術家能勇敢從容地面對生命、安排後事,倒頗令人敬佩,不過,她為何不將稚女交託富裕的直系親屬,卻反而交由收入不甚穩定的房屋掮客呢?」他提出疑問。
「藝術家有異於常人的眼光與標準。她認為快樂不僅限於物質充裕,還須精神上的完全自由,縱使女兒想做異於常人的事,她都會支持鼓勵女兒,而摯友也是如此。」
「也就是無條件的愛,不要求只是付出。」石彪接口道。
一股投契感動的情懷充塞在蜜婕的胸臆之中,她重新以一種嶄新的眼光看待他,彷彿首次注意到石彪在黑社會大哥面容下的智慧與深度。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男人,他有一種特殊而多變的外貌,堅挺的鼻樑象徵著傲人的權威,冷硬的唇形顯現漠然的譏誚,剛毅的下巴則在在說明他頑固的心性,然而最特殊的是那對黑曜石般的眼睛,眼珠深暗又透著懾人的光芒;似乎隱藏了許多難解的東西,卻犀利地洞悉一切。
瞬間,蜜婕竟對這樣的知覺感到微微的不安。
「那『她的一生』呢?」石彪詢問最後一本劇本。
「呃,我還沒看完,大概是說一個出身微寒的堅強女性,如何擺脫命運、愛情、環境的左右,最後終於走出自我、開創未來的故事吧!」蜜婕心悸未平,草草地結束帶過。
石彪靜默一會兒,彷若沉思。蜜婕也暗自平撫不安。
「你似乎比較偏好主題嚴肅的女性電影。女權主義者?」石彪推論道。
「我喜歡有特色的劇情,特別是心理掙扎或人性衝突方面的,演起來比較有挑戰性,也挺有意思。女權主義?我倒不特別堅持,我寧願相信『人權主義』,人人平等,我只有個體差異,而無性別差異。」蜜婕頓了會兒,決定反守為攻。「那你呢?大男人主義?不然怎麼會養情婦,雖然是假的?」
「大男人主義也沒錯。就算是豢養真的情婦,試問,如果沒有女人願意屈居情婦的身份,那大男人又從何養起所謂的情婦呢?更何況,兩情相悅,你情我願嘛!」石彪口若懸河地駁斥。
「這不過是你們男人的借口,愛她就應該尊重她,而不是玩弄她。」蜜婕仍不多相讓。
「愛?誰提到愛!」石彪嗤之而笑。「這只是場慾望與金錢的原始交易,有人買就有人賣,根本和愛扯不上關係。」他毫不留情地一語道破。
蜜婕打量他的神情,偏激的言論,卻一臉平靜,這是他的領悟還是個人的經驗談?
「那我們呢?你對我並無慾望,我也不需要你的金錢,你為什麼要假裝是我的情人,保護我?你圖的又是什麼?」她逼問。
「你以為呢?你真的天真得以為我沒有嗎?」他迂迴地以問為答,仍是一臉的平靜,一雙熠亮的眼眸卻閃爍著奇異的光采,令人神往又心慌。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這場鬧劇要演到何時?難道教我一輩子都假裝你的情婦嗎?」蜜婕心煩地轉過身,焦躁地問他,並自問。她的理智提醒她:千萬避開他、她絕不能受他吸引,也別妄想去瞭解這樣的男人,他是黑社會,愈早和他劃分距離愈安全,即使……
驀然,一雙鐵臂扳過她的身軀,剛一回身,石彪便將冷硬的唇覆蓋上她的,蜜婕本能地伸手推拒,不料此舉卻使兩人的身軀貼得更密更緊。他的唇舌如禁忌的興奮劑,火熱堅持地對她需索更多的甜蜜與溫暖,一道酥麻戰慄的電流擊中蜜婕的脊樑,頓覺雙膝虛軟、渾身酸楚,心跳卻異常的急速再急速,幾乎要跳出胸口。
她不自覺地閉上眼睛,將手環住他的脖子,纖細的手指探進那濃密的黑髮中輕輕摩擦,突然,她的唇變得和他的一樣,急切而貪婪地刺激彼此,全然的忘我投入,全然的不顧一切……
「鈴——」尖銳的電話聲劃破凝熱的空氣,硬生生地驚動纏綿中的男女,蜜婕如針刺地跳離石彪的懷抱。
「喂,石彪。」他接起電話,一臉平靜,聲音也如往常低沉,卻多了一份不易察覺的沙啞。一陣靜默,大約是對方有話在說。
「好,我知道,沒問題!」語畢,即收線。
蜜婕羞赧地低下頭,盯著黑皮沙發。她不敢看石彪的臉,怕在他的眼睛裡看到色慾或輕視。
石彪輕柔地執起她的下巴,她無可避免地迎上他的臉,卻發現只有溫暖的關心與瞭解。他的唇邊有一絲微笑,然後他彎下身輕吻她的鼻尖,拋下一句。
「別擔心,一切有我!」接著,轉身離去。
下一秒鐘,蜜婕十萬火急的跳離沙發,衝進房裡,抓起皮包,飛快地衝出石彪的房子,彷彿屋內有駭人的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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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分,蜜婕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微暗的客廳。經過石彪的房門,毫無一絲亮光從內透出來。她失望地理解到石彪仍未回來,八成本性難移,出去與人拚命或者……去寵幸那些呢噥音符的鶯鶯燕燕!?
「這樣最好,不關我的事,最好被人砍死或得AIDS。」臨睡前,蜜婕刻意如此地安慰自己,卻無法解釋胸口間沉悶的一口氣,因何而來,因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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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石彪和左右手李文義商議工作。李文義畢恭畢敬地對石彪報告工作情形、建議事項。石彪面容嚴整、未帶笑容地凝聽,只在必要時,才簡單吩咐指示。
「彪哥,您打算留那個女明星多久?」商議中,李文義突然冒出這句話。
「怎麼?」石彪的眼睛射向他,質疑他的問題。
李文義坦然直視。「沒什麼。不過,彪哥您將周蜜婕留在這裡,不就擺明和強哥過不去?」
「無所謂,馬強絕不敢動我。」
「我知道。可是犯得著這麼做嗎?為了工作方便,還是和強哥保持友善關係吧!?」恭敬的聲音中,聽得出一絲焦急的擔憂,似乎極欲說服聽者。
石彪微點下頭。「行了,我自有分寸。還有其他事?」
李文義輕吁口氣。「就這些,我先走了。」語氣中已不見焦急。
石彪送他離開,經過客廳的玄關,蜜婕恰好出現樓梯口,手上端著一杯水。發現石彪和李文義的出現,蜜婕並未主動說話問候,石彪也未將二人介紹,只是一直送李文義出門離去,態度相當慎重,似乎十分看重李文義。
待李文義出門,石彪回到屋內,蜜婕早已消失樓梯口,石彪眉心微蹙,回到書房,繼續閱覽近日工作進度,李文義的話卻溜入腦中,他想起方才見到的人影,周蜜婕。
最近,他總難見到她,或和她說上一、二句話。
他早上八點出門,她八點半起床(菲傭說的)。
他傍晚七點回家,她和何美雯趕七點二十分的電影,或逛街買東西,不趕回家吃飯。
他晚上敲她房門,她又借口研讀劇本,不想他人分心;要不就頂著一張泥臉,手上高舉「美容時間」的字條。
真有這麼巧的事!?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兩個人居然碰不到面,一個星期說不到五句話。周蜜婕必然是在躲他!
這對石彪而言,倒是個奇妙的經驗。身為組織要人,加上長相不惡,一向只有他拒絕女人,擺脫女人的糾纏,結果現在卻輪到女人躲他,看到他就閃。周蜜婕的態度,就像是看待一隻身染瘟疫的老鼠,避之唯恐不及。
他應該感受到嚴重的侮辱,如今,卻只感到新鮮而有趣。她愈是表現冷漠,就愈令人忍不住想挖掘其下的熱情。探索這樣的女人,是一項莫大的挑戰,過程絕對不輕鬆。但一定充滿樂趣與誘人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