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金萱
感覺形容不出來,好像她還待在病房裡的一角一樣,房中空調的聲音,儀器有頻率的聲響,還有空氣中瀰漫著醫院的味道。
沒想到人在死後,對往生前的一切是那麼記憶猶新,就好像她還沒離開人世一樣。也許正因為那是死前最後的記憶,所以才特別清晰吧。
不過人在死後魂魄脫離軀體的感覺應該是輕飄飄的,就像先前的她一樣才對,為什麼她在死後反倒有種受限感,感覺身體沉沉重重的?
不過換句話說,她以前又沒死過,怎知道人在死後會有什麼感覺呢?
想到這兒,陳婧屏忍不住想扯唇一笑,卻突然發覺這個動作對她來說好像變得艱難無比,她又再試了一次,接著卻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一種好像有人在倒抽氣的聲音。
在她週遭還有其他人在嗎?不,或許她該問的是,在她週遭還有其他鬼在嗎?可是鬼也會倒抽氣嗎?
四週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她無法看見身旁的景像,但是說也奇怪,她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四周之所以黑暗是因為她沒將眼睛張開的原故,但是她沒道理閉著眼睛呀?
不管如何她還是決定試一試睜眼,但是一件在以往幾乎與呼吸一樣自然的動作,她現在做起來卻艱難無比,就跟剛剛想扯唇一笑一樣,她睜不開眼睛。
不想放棄,她用力的又試了幾次,好不容易終於將眼皮撐了開來,卻被猛然躍進眼中的臉嚇了一大跳。
言紙?!
「嗨。」與她四目交接著,他沙啞的與她打招呼,滿血絲的雙眼中除了有明顯的憔悴與疲憊之外,還盛滿了欣喜。
陳婧屏完全說不出話,她被這情況嚇呆了。
言紙?他怎麼會在這裡,這個地方不是地府,她不是已經死了嗎?他又怎麼會出現在她面前,他……她……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難道沒死嗎?
「你覺得怎麼樣?」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關心的問。
她震驚得說不出話。
她真的沒有死,不僅沒死靈魂還回到自己的身體裡了?這是真的嗎?她不是在做夢吧?她真的回來了?
「婧屏?」她動也不動的反應讓言紙眼中的欣喜迅速褪去,他握住她肩膀,忍住搖她的衝動,緊張的肚著她問:「你聽得見我在說話嗎?你——知道我是誰嗎?」
她勉強自己開口,但不知是否與自己的身體分離過久,她的嘴並不是非常合作,只勉強吐出了一點氣。
「你說什麼?」明顯看見她嘴巴有在動的言紙激動不已,他將耳朵靠向她嘴邊傾聽。
他臉上的關心是那麼的明顯,激動的情緒甚至可以傳染到她身上,他關心她,仍然關心她,陳婧屏忍不住鼻酸,眼眶慢慢的溢出了淚水。
「怎麼了,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一見她的淚水,言紙立刻緊張的問。
從剛剛驚見她睫毛動了幾下時,他便迅速的按下了緊急按鈕,到現在也過了幾分鐘了吧?為什麼醫生到現在都還沒來?他們在搞什麼鬼?他去找他們!
一見他要走,陳婧屏因驚恐而不知從哪生出一股力氣,她迅速伸手拉住他的衣擺,淚水開始掉落。
她的淚水讓他整個胸口都糾結了起來,離開的腳步再也跨不出,他回到她身邊,伸手輕柔的替她抹去臉頰上的淚水。
「別哭。我會待在你身邊,不會走的。」
一輩子嗎?她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在心裡問道。她還清楚的記得他在她昏迷時,以及跟郭儀容說的每一句話,他說要忘記她,他說這是他最一次到醫院來看她,他說他決定要和郭儀容交往,他說以後他只對郭儀容全心全意,他說他發誓。
心好痛,像是被人整個挖出來一樣,除了痛還有一種空洞促使她不斷往下沉的可怕感覺。
他終於放棄她了,不再管她、關心她,決定讓她自生自滅,這是她的報應,她不怪任何人,但是她的心真的真的好痛。
「該死,別哭。」言紙沙啞的低吼。
在他面前,她總是氣呼呼的,要不就是一臉不屑或盛氣凌人的樣子,他何時見過她的眼淚了?
他從來不覺得女人的眼淚有何特別之處,但是她每掉一滴淚,卻有如滾燙臘油滴在他心頭一樣,讓他心痛得糾結。
別哭了,別哭,只要你別再哭了,即使要我永遠離開不再出現在你面前,我也會照做的,別哭了。他在心裡對她說。
病房的門忽然被推開,醫生護士們迅速的進入病房內,驚見陳婧屏的清醒而在原地呆滯了一下後,才又走向他們。
言紙本想退離病床邊,方便醫生為陳婧屏診治,但她緊握住他衣擺的手死也不肯放,一雙被淚水洗滌濕潤的眼,驚恐的緊盯著他。
醫生也看見了這一切,他朝言紙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留下來陪她沒關係。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穩定病人的情緒。
言紙安心的待在她身邊,並伸手扳開她緊握住他衣擺的手與她十指交握。他以眼神告訴她,他不會離開,會留下陪著她的。但是她眼中的驚恐並未消失半分。
醫生仔細的為她作各種檢查,但陳婧屏並不是非常的合作,她一雙眼全膠著在言紙的臉上,除了他之外,似乎看不見任何人。逼不得已,醫生只有透過言紙來詢問他要的答案。
「你覺得怎麼樣?可以說話嗎?」言紙問。
她眨了眨眼,反應極慢的開口,卻試了好幾次之後,才順利的吐出「可以」兩字。
「你現在感覺怎樣?」
「身體……好重。」
「你可以動一下自己的腳嗎?」看了一眼她與言紙相握的手,醫生翻開蓋住她腿部的棉被。
言紙一字不漏的復誦他的問題,目光由她臉上移到她的雙腳。
用力的,陳婧屏動了一下自己的腳,並發現身體好像逐漸開始接受她思維的命令了。
「很好。」醫生說:「現在,可不可以請她稍微動一下頭部。」
「你可不可以動一下……」言紙照本宣科的再次開口,沒料到陳婧屏卻忽然打斷他。
「我聽得見醫生說的話。」她將頭微微地偏向醫生站立的那一方,看著他緩慢的說。
「很好。」他微笑的點頭,「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有沒有感覺哪裡不舒服的,頭會痛嗎?雙手和雙腿在動的時候,有沒有感覺任何不太對勁的地方?例如感覺到痛,或者想動卻動不了?」
她又稍微動了一下手和腳,發覺除了反應有些遲頓,而且感覺無力之外,並無疼痛或動彈不得的感覺,她搖了搖頭。
「我可以坐起來嗎?」她看向言紙。
他看向醫生,醫生點了點頭。他立刻動手將她扶坐了起來,接著落坐在她背後,讓她可以背靠著他,才不會太累。
「謝謝。」她輕輕地向他說了聲,惹得言紙頓時愕然以對。
醫生持續問了她一些感覺,與車禍發生後她的記憶問題,對於前者她一律據實以答,但對於後者她則選擇三緘其口全以不知道作答,因為她懷疑若將一切說出來,會有幾個人相信她所經歷的離魂遭遇?
不相信沒關係,她最擔心的是別人會拿她當瘋子看待。
經過醫生仔細的詢問與一旁護士盡職為她量血壓脈搏等基本檢查後,醫生終於微笑的宣她的情況出乎意料之外的好,不過為了讓人更安心,明天仍是會為她安排作腦部斷層掃瞄,以更精準確切的確定她無事。
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後,醫生和護士們一起離開,病房則立刻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裡。
陳婧屏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個尷尬的局面,只能一直僵在那裡。
而言紙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他們倆每次相對不是停下來唇槍舌戰一番,就是迅速的錯身而過,好像對方身上有跳蚤隨時會跳到自己身上一樣,像現在這樣和平相處的情況倒是第一回,老實說他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沉默持續在病房內蔓延,氣氛愈來愈尷尬。
陳婧屏不斷的在心裡叫自己說話,雖說他已經決定放棄她並與她畫清界線,但是至少她還是得為他先前的照顧向他說聲謝謝。
謝謝,謝謝,這兩個字說起來有這麼難嗎?她剛剛不是已經試過了,一點都不難啊,為什麼現在卻完全說不出口?
是因為她知道在說完這兩個字之後,他們倆便真真正正的斷了關係的原故吧?而她一點也不想與他斷絕關係,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別去想它,別去想它,每每想起他與那個姓郭的女生,她的心就遏制不住的劇痛著,而那劇痛就像是有千根萬根針在心裡紮著一般,讓人痛不欲生,所以別去想它!
想點別的,也許這真是他們倆最後一次的相處,她應該把握最後的機會告訴他心裡的話,也許還說不定能將他挽回。
說點什麼呀,陳婧屏!
「言……」終於勉強自己開了口,卻沒有勇氣將心裡的話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