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陶靜文
自從上個月在家裡昏倒之後,她的健康情形又開始疾速惡化,有時睡到半夜,她會因為喘不過氣而驚醒,醒得過來還算幸運,就怕醒不過來。
曾經有好幾次,都是在睡夢中忽然失去意識,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的急診室了。後來為了安全起見,每天晚上都有家人輪流守著她,唯恐她昏迷不醒,一覺睡到九泉之下。
其實能在睡夢中離開人世,也算是一種解脫,起碼從此以後再也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但是……她又捨不得拋下一切,拋下深愛她的家人。
他們在她身上付出太多的關愛,太多的心血,這份親情,她實在難以割捨。
所以,神啊!請再多給她一點時間,讓她度過這一年,讓她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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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剛結束,東宇學院一年一度的校慶活動也即將展開。
他們班決定演出精典話劇「睡美人」,白馬王子由原朝香反串演出,睡美人這個第一女主角的公主寶座則由呼聲最高的依人擔綱,至於那個詛咒公主睡到昏天暗地的女巫,就由全班最愛耍寶的武田剛同學男扮女裝。
距離校慶只剩三天,參與演出的同學正在音樂廳的舞台上進行排練,班上其他同學全坐在台下充當啦啦隊。
相較於一群小鬼動不動就鼓掌助陣的歡呼聲,盤據在觀眾席另一端的東川浩司一幫人就顯得安靜多了。
「好,大家先休息一下,五分鐘後再正式預演一遍。」擔任導演的千春班長宣佈。
「今天的觀眾好少哦!」原朝香揮著道具寶劍抱怨。
他們班的爆笑版話劇一向大獲好評,繼去年的「鐘樓怪人」成功推出之後,今年的「睡美人」也備受期待,昨天預演的時候,台下還座無虛席,今天的場面就有點冷清了。
「剛才還有其他班級的學生坐在台下捧場,不過,自從他們一行人出現之後,大家全都跑光了。」依人瞄了台下的罪魁禍首一眼,不禁搖頭苦笑。
「沒辦法,你四哥身旁總是圍了一大票豺狼虎豹;一幫人成群結黨,惡名昭彰,除了我們班以外,還有誰敢留下來。」
「千春,我大哥也是豺狼虎豹的一員,你這麼說很過分哦!」武田剛發出不平之鳴。
「你大哥是豺狼虎豹的一員,那你是什麼?馬戲團的小丑?」
「班長,你不要欺人太甚喔!」
依人坐在一旁喝飲料,笑看他們鬥嘴,無意中瞥見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大門口,隱身在陰暗的角落。
她的視力向來不差,儘管隔著一段距離,仍然可以看出對方的年紀、身形跟她四哥不相上下。
彷彿感受到她的注視,那個人忽然走出角落,現身在明亮的光線下。
天啊!他的臉……
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衝擊著她的心房。
她激動的站起來,目瞪口呆的直視正前方,渾然不覺手上的保特瓶應聲落地。
「依人,你怎麼了?」
台上的同學被她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台下的東川浩司也察覺到不對勁了。
「怎麼回事?」身旁的友人向他詢問。
「不知道。」東川浩司轉過頭,循著她的視線望去,從他的方位只能瞄見一道人影,看不見對方的面孔。
那個人為什麼一直看著她?依人震驚之餘,又納悶不已。
「他」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過她,凝視她的眼神,時而濃烈,時而深切,不時還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發自於一股強烈的衝動,她不顧台上台下一群人的詫異,立刻衝下舞台階梯,直奔大門出口。
不料對方的速度比她更快,當她奔出音樂廳,「他」已經消失不見了。
原本飄著毛毛細雨的天空,突然雷電交加,才一轉眼,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依人顧不得越下越大的雨勢,全身濕淋淋地站在廣場上,一臉茫然地四處張望。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的腦海不停重複著相同的問題。
一隻有力的手臂探出來,迅速將她拉進音樂廳。
「你看見誰了?」東川浩司陰沉的質問。
依人恍惚的搖搖頭,一時無法回答。
「他」是誰?她也想知道。
「說,你看見誰了?」他失去耐性,惡聲惡氣地追問。
「我……我不知道。」依人茫茫然地搖晃螓首,「我不認識他,可是……」
她又陷入失神狀態,好半晌答不出話來。
「可是什麼?說啊!」銳利的金眸鎖住她的視線,咄咄逼人地催促。
她張開唇,發出顫抖微弱的語音,「那個人的臉,長得跟我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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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
那張像她的臉,始終帶著微笑,沒有回答。
她試著接近,他卻轉身離去。
不……不要走……
她拚命的追,他卻越走越遠。
「不要走!」依人驚醒過來。
「別怕,我在這裡。」溫柔的嗓音在她耳邊安撫著。
她定神一看,終於鬆了一口氣。
她的床邊擺著一張單人沙發,坐在沙發上的人陪了她一整夜。
「作惡夢了?」東川浩司拿起濕毛巾,擦拭她額頭上的熟汗。
「我夢見那個人了……」她喃喃低語,目光空洞,表情茫然。
他的眼神突然變冷。
「我已經查過了,學校裡沒有這個人,大概是你看錯了。」
「我沒看錯,那個人的臉真的跟我很像。」她非常確定。
「就算你們長得一模一樣,那又如何?」冷酷的神情已失去原有的溫柔。
「我想知道他是誰,也許他是我的親……」
「夠了!」他嚴厲的打斷她。「只不過是一個陌生人,值得你這樣牽腸掛肚嗎?」
依人被他這麼一吼,當場嚇了一跳,縱有滿腹的想法也不敢多說。
見她一臉委屈的模樣,他立刻心軟了,儘管如此,不悅的眼神依舊冰冷。
「不管他是誰,都與你無關,把他忘了,就當沒發生過。」他霸道的下定論。
怎麼可能說忘就忘……依人無奈的歎息。算了,既然四哥不希望她再想起那個人,她以後不提就是了。
也許有朝一日還能遇見「他」也說不定,在那之前,她會暫時將「他」放在心底。
啊……頭好暈……依人昏昏沉沉的閉上眼,意識漸漸模糊。
「你燒剛退,好好休息,別再胡思亂想了。」低柔的語音彷彿魔咒一般,催眠她進入夢鄉。
她的神智徘徊在半夢半醒之間,朦朧中,感覺到身旁的床位壓陷下去,一道溫暖的熱源緊緊貼覆上來,將她擁進一副寬厚的懷抱裡。
這種乎穩的力量,像是爸爸的胸膛,讓她感到心安。
「爸爸……」依人滿足的輕歎,下意識把臉貼得更近。
一聲低笑飄進她的睡夢裡,笑聲聽起來,似乎摻雜著些許氣惱,又帶著些許無奈。
隨後,清冽的冷香沁入她的心肺,是她熟悉的氣息,卻不是爸爸的味道。
「四哥……」是他才對。
「嗯。」東川浩司沒好氣的應聲。
不是爸爸,她不喜歡……依人把身體轉過去,背對著他,拉開一段距離。
東川浩司又好氣又好笑,他徹夜不眠守在她床邊,擔心她發高燒,擔心她昏迷不醒,結果這小妮子非但不知感恩,竟然還拒他於千里之外。
「咳咳……」高燒剛退,她又開始咳嗽了。
他從床頭櫃的藥罐當中,找到一瓶止咳藥水。
「依人。」他柔聲輕喚。
「嗯……」她勉強睜開星眸。
「起來,先把藥水喝了再睡。」他把藥水倒進小量杯,一口一口餵她喝。
藥水吞下肚之後,她突然湧起一股嘔吐感。
依人趕緊捂著嘴跳下床,直奔浴室。
她一扶著洗手台,立刻吐了出來。
東川浩司站在她身後,輕輕拍打她的背,試圖減輕她的痛苦。
「咳……你出去……」她不想讓他看見這麼狼狽的景象。
他沒有走開,仍然寸步不離的留在她身旁。
好難受……她的胃全被掏空了,除了膽汁和胃酸,再也吐不出任何東西。
依人雙腿一軟,沿著洗手台跪下來,癱倒在他懷裡。
「有沒有好一點?」他從架子上拿起一條濕毛巾,幫她擦拭乾淨。
「嘔……」噁心的感覺再度湧上來,她趕緊往前傾,「咳咳……」
濃稠的紅色液體順著她的嘴角滑下來,滴灑在白色的瓷磚上,更顯得觸目驚心。
血?!她咳血了!
東川浩司臉色驟變,連忙抱起她,直衝家裡的醫療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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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嚴不嚴重?」東川輝一郎守在一旁,看著醫護人員忙著搶救病危的女兒,一顆心也急得七上八下。
「病情開始惡化了,最好趕快安排住院,不能再拖了。」家庭醫生建議。
病榻上的依人已經陷入重度昏迷,情況相當危急。
五分鐘後,救護車及時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