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慕寧
她閉著眼,拂開左額前一綹髮絲,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緩緩地睜開雙眼。一道細長的疤,像烙印似地烙在她的左額,緊緊附著在她的肌膚上。這是她所一直不願去碰觸的,儘管傷口早已經癒合,但是留下的那道疤,是她永遠也無法抹滅的痕跡。那道疤代表著她的父親、她的姑姑、董媚芝、薛禾康,以及她不幸的童年。自私的大人加諸在她身上的種種,全化成這道細長的疤,面積雖小,傷害卻大;而她,無力改變。
事情經過了這麼多年,她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來了巴箴,來了芃芃;去了馮靖柔,去了董媚芝。她滿足於現況,儘管她知道巴箴遲早會走,芃芃也會長大,最後她仍得孤單;她不想回憶,儘管她仍想念馮靖柔,怨恨董媚芝,她仍然悲傷。
芃芃是她的生命,巴箴則是她生命的依靠。她二十歲時產下芃芃,只有巴箴陪在她身旁,馮靖邦則是事後才知道。自從她的額上多了這道疤以後,對於她的要求,馮靖邦總是百依百順。是想補償吧!?但是馮靖邦仍然沒有辦法陪她,所以,馮羽桑在小學畢業後,便偕同巴箴遠走澳洲。
如今她單純而平靜的生活,全因羅奇的再次出現而掀起波濤。
羅奇仍然和當年她剛認識他時一樣的冷漠;只是這次,除了冷漠還有憤恨,以及……愛意?不不不!她全亂了!那個外表冷漠寡情,內心熱情如火的羅奇,霸道又溫柔,這個表裡不一的傢伙,她該怎麼辦才好?
四年多前她回台灣時,就已經決定埋葬她的感情。對於羅奇,她只能藏在心裡,永遠保存這一份美麗的感覺,如此,她可以一輩子愛著羅奇,永遠不會有變卦,也不會受傷害。畢竟,她幼年的家庭所帶給她的傷害實在太大、太深了。
原以為,她這一生都不會有愛情,更不會走入婚姻。她將自己保護得很好,儘管看來纖弱,其實內心比誰都堅強有防備。可是,她卻遇見了一個叫RickyRoberts的英國人;自此,陷入了無法自拔的感情世界,一直到芃芃的出現。
於是,她知道為了羅奇與芃芃的幸福,她必須作出抉擇……
第5章()
馮羽桑到現在還是想不透,她為什麼會有芃芃?儘管芃芃乖巧又安靜,是她的寶貝,但不可否認的,芃芃是一個意外,一個最美的意外。
此刻的芃芃,正坐在兒童椅上,喝著她的牛奶。三歲的芃芃遺傳了她父親的大部分:湛藍的深邃眼眸,高挺的維納斯鼻,略帶棕色的髮絲,五官鮮明而美麗,一如創造她的父親與母親。
一陣急促的關門聲擾亂了原有的寧靜。芃芃抬頭往發聲處看,用牙牙學語的稚嫩嗓音換了聲巴仔阿姨。
巴箴一手抱著一個牛皮紙袋,用另一隻手拍了拍芃芃的粉頰。「乖,等一下買糖給你吃。」說完便繞過芃芃,在餐桌前坐下。
馮羽桑把早餐推到她面前,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吃糖?吃你一輩子也吃不完。」
巴箴叉起盤子裡的蛋,一口放進嘴巴裡。這會兒,馮羽桑又有話說了。
「拜託你吃東西文雅一點好不好?別教壞我女兒。」
「是是是,大姐教訓的是,小妹一定銘記在心。」
「你今天要去交稿?」馮羽桑瞥了瞥她放在桌上的牛皮紙袋。
「當然!不然豈不是要被你這大老闆罵死?」巴箴擠眉弄眼地說。
馮羽桑不以為然地瞪了她一眼。出版社成立三年,巴箴也的確為出版社盡了不少心力,畫作的兒童書籍至今已有十多冊,也頗受市場歡迎。
「誰不知道你巴箴是我們出版社的首席畫家?沒有你,我這個出版社就撐不下去了。」馮羽桑的表情極為誇張。
巴箴啐了一聲。「不是我要說你,出版社是你老爸給你的事業,你好歹有事沒事也去走走,讓大家知道你的存在,也對得起你老爸。」
馮羽桑慵懶地撕著麵包,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那只是他給我的一個玩具,對我來講其實是可有可無,我有芃芃就好了。」
巴箴把牛奶一仰而盡,向馮羽桑揮了揮手。「算了,跟你這個沒心沒肝沒肺沒腎的人講也是白講,我要去出版社交稿了,你來不來?」
馮羽桑任性地一甩頭:「不去!」
巴箴清楚她的個性,知道多說無益,再扯下去的最終結果一定是馮羽桑寒著一張臉,不言不語,僵持到她想睡覺。巴箴親了親芃芃,便吹著口哨出門了。
馮羽桑留在原地,把手中的麵包撕成碎片,每撕一片,就咒罵巴箴一次。直到她手中的麵包全都慘遭毒手,面目全非,她才罷手。待她把一堆垃圾整理好,準備丟棄時,才瞥見剛剛巴箴忘了帶走的畫稿,而門鈴又緊接著響起。她罵了聲死巴箴,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抓起牛皮紙袋往外面走去,一打開門,她便狠狠地把牛皮紙袋往前面砸去。正準備開口發飆的馮羽桑,卻在發現來人不是她想千刀萬剮的巴箴時,驚嚇得忘了一切的本能反應。
羅奇在屋外等了一夜,足足一夜,直到剛才那個與馮羽桑同住的男人離開,他才走下那一部與他相依為命了一個晚上的車子。
如他所料,是馮羽桑開的門,但顯然的,兩人都被對方嚇到了。馮羽桑一開門,便把一包東西朝他懷裡扔去,還好他身壯體碩,才沒有往後倒。而馮羽桑的表情則是好像看到撒旦,是太訝異於他的出現,還是因為他的模樣太可怕?他一夜沒睡,眼眶黑得嚇人,眼球裡也佈滿了血絲,還有下巴新冒出的青髭,微敞的白襯衫,凌亂的棕髮,他的模樣一定糟透了,難怪馮羽桑會驚訝成這副模樣。
但,話轉回來,他又為何要如此在乎馮羽桑的反應?為何要擔心他的邋遢德行出現在她面前?莫非……不不不,他不該如此在意的,她是他所厭惡的,他是回來懲罰她的,她不該騙他,她太該死了。
他告訴自己必須忽略她的感受,她的喜怒不干他的事,他只是來要回屬於他的一切,而那並不包括馮羽桑。
馮羽桑隔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怯怯地拿回羅奇手上的東西。「我不知道是你。」她的聲音很薄弱。
羅奇露出不屑的笑容,打量著小他一個頭再多一點的馮羽桑。「你以為是他?和你同居的那個男人?馮羽桑,我不知道小小年紀的你,是如此開放。或者,這和你在國外住了七、八年有關?」
馮羽桑臉色一黯,轉身就想關門,卻被眼明手快的羅奇一手擋住。羅奇欺負她嬌弱瘦小,進入了她的房子,並順手把門鎖上。
「你太過分了!這是我的房子。」馮羽桑抗議。
羅奇不在意地笑了笑,眼光開始在屋子裡梭巡,終於找到了目標。他向芃芃走去,蹲在她面前,藍色的眼眸與她絕美的眼眸,在外人看來,他們似乎正在進行著一種無言的交流。
馮羽桑站在離羅奇不遠的地方,焦躁卻又不敢動任何聲色的看著對看的兩人。她害怕的意識到,她將失去芃芃。
芃芃一向不喜歡與陌生人打招呼,頂多是在馮羽桑的陪同下,禮貌性的稱呼一聲,但現在的芃芃,正專注地注視著羅奇。
她無力地往後靠去,盈盈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竟然無法向前抱走芃芃,無法阻止讓他們父女見面,她慌了。如果羅奇因此而認出芃芃與他的相似之處,他一定會暴跳如雷,氣得發瘋,並帶走芃芃。噢!她不要這種下場。芃芃姓馮,是她馮羽桑的,誰也別想帶走她。
羅奇抱起了芃芃,而芃芃竟然也沒有反抗。馮羽桑更震驚了,芃芃從不讓馮羽桑和巴箴以外的人抱,哪怕是她的爺爺馮靖邦。但芃芃現在卻安安靜靜的在羅奇的臂彎裡,她看傻了。
他們的無語,到底在暗示她什麼?芃芃是她生活的依靠,她如何能失去她?
「她是誰的孩子?」羅奇突如其來的詢問,讓馮羽桑恍若夢醒,不禁發出驚呼。
「她是誰的孩子?」他又問了一次,手上仍然抱著芃芃,表情比剛才更嚴肅。
「是我的!」她脫口而出。
他的眼中一瞬間閃過複雜的神色,稍縱即逝,讓她來不及捕捉一絲一毫。
「你……和誰的?」他艱難地問出他心中最大的疑問。
馮羽桑堅決地別過頭,不讓他看到她的表情。「不關你的事。」
「告訴我!我要知道。」他霸道地要求,手卻因緊張而顫抖,只是,沒有人發覺,包括他自己。
「你憑什麼知道?」馮羽桑憤怒地吼叫。他到底想知道什麼?他要如何才知道她平靜的生活不想再被他干擾?
「她是不是我的孩子?」羅奇的口氣平穩而強烈,不知是否為馮羽桑的錯覺,他的語氣裡,似乎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