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夏羽音
「不要!」
由依臉上的淚水和衝下的水和在一起,除了強烈的悲傷外,所有的感覺都麻痺了。
「我今天一定要告訴真嗣,一定要說!」
由依放開喉嚨大喊:
「我愛你!由依愛真嗣!」
清脆的話聲蓋過嘩啦嘩啦的水聲,傳到天野真嗣的耳裡,直直撞進他的心裡,深深撼動他不輕易開啟的心房。
「你說……愛我?」天野真嗣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他一直以來深藏愛戀的人,竟然開口說出他不敢要的愛……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由依生怕他不相信,又再喊了好幾聲。「你不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但我的心只認定你。那時封緊內心的我,感受到你的真心,是你教會我怎麼去笑,也是你給了我去愛人的慾望。我所愛的人,只有你。」
總是靜靜守護她的人,是他啊!
「我想要一輩子,就這樣待在真嗣的身邊。」她不但想要這輩子,還貪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不分離。
「跟著我你會吃苦。你是黑澤家的繼承人,應該是萬人之上的……」由依真的願意放下一切跟著他嗎?所有人都說這是不可能的。
「看著我。」由依移身到天野真嗣面前。「在你眼前的這個人叫作木崎由依,黑澤由依早在六年前就不存在了。那些財富和權勢我一點都不希罕,因為那些死的東西不能帶給我幸福。我要的幸福,只在你身上。」她堅定的眼神抓住他深邃的眸,她要他看到在他眼中的無限愛戀。
由依放膽圈住天野真嗣的頸,踮起腳尖將自己的唇覆在他厚薄適中的完美唇形上。她的吻青澀稚嫩,但充滿了真。
天野真嗣睜大了眼,從這個吻中找回了些真實感。他並不是在夢中,這種溫暖,是真切的。他觸摸得到她濕透卻溫暖的身軀,也感覺到她的唇害羞且堅定地佔據他的唇。雖僅是唇貼著唇,卻燃起了他最深一層的慾望。
「為什麼是我?我配不上你的。黑澤憲一都告訴了你我所做的事,像我這樣的人只會讓你傷心的。」他的天使,真的願意棲息於惡魔的臂彎裡嗎?
「如果我擁有一些些的美好,那全都是為你所擁有的。我不能說我不在乎,因為我想擁有全部的你,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對你的感情都不會變。一直以來我所認識的真嗣,是那個無論何時都守護著我,溫柔地看顧著我,給我一切的那個人。」由依如青蔥般的細指,輕輕在他如石雕般完美的俊顏上游移。
隔著滴下水珠的髮梢,凝視他迷邃攝魂的深眸,在那眸中,流蕩著的是迷霧般的暗碧波光,像月夜下的海,遼瓊負迷離,卻又沉邃深暗得宛若要把人捲進那無窮無底的浪潮裡。她在那湖幽暗深潭中望見自己倒映的臉,由依想問的是,他的心裡也有她嗎?
「我的人、我的心,都是為你所準備的。」由依將螓首枕進熟悉的胸膛,感覺他的氣息,幽幽地說:
「愛我,好嗎?由依想作真嗣的女人。」如象牙般溫潤剔透的月色肌膚上,粉雕玉琢,自有一種甜蜜無邪的清淨艷色。
體內的某種渴望驅使天野真嗣順從由依的要求,他將她的背抵在浴室的牆上,一手握住纖細的軟腰,一手撐著她的頭,給她一個兩人均期盼已久的深吻。有著侵略般的狂野,也有憐惜的溫存,熱烈地去探索攫取她唇裡所有的芳香與甜美。吻得深情吻得纏綿,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早已情系不移的兩人。
這才是他惟一想要的人啊!
天野真嗣在由依的眉間、鼻樑和雙頰,烙下他專屬的印記,用他的唇細細讀著總是佔據他全部思緒的嬌顏,一再地溫習。
由依的手臂則緊緊嵌著他的背脊,在愛人懷抱中的她是無比幸福的。
他的吻從她的臉到顎間至頸項,逐漸向下攻城掠地;他的手則上下游移地將她曼妙的曲線和柔潤的肌膚一寸寸收為己有。當他的唇來到她迷人的鎖骨間時,一陣冰涼的金屬觸感使他覺得有異。
天野真嗣倏地睜開眼,一串項練躍入眼簾,像一桶冷水般瞬間澆醒他所有的意亂情迷,今晚黑澤憲一怒極的狂喊全從他的記憶中清晰浮現
「你簡直跟我那個冷血的父親一樣,用同樣的方式繼續折磨她……你根本就配不上她,不夠格留住她……她有資格擁有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她要的幸福,你給不起!能給她幸福的人,也絕對不會是你……」
天野真嗣悲傷地望著懷中閉著雙眼的人兒,她緋紅的面頰上散發著醉人的美麗,但這終究不是他可以擁有的。
黑澤憲一說的很對,他根本就不配擁有由依。跟著他,由依會吃苦、會心傷,她值得擁有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而那些,是他這個長居黑暗的人所給不起的。
惡魔的臂彎終究不是天使可以棲息的歸宿,污穢的氣息會讓天使折翼,無去回到天上去擁抱光明。
他拍起一條大浴巾包覆由依濕透的身軀,抱著她走到他的房間。天野真嗣溫柔地將由依放在柔軟的大床上,愛憐地凝視他一生的最愛。
該走的人是他!
天野真嗣戀戀不捨地離開床沿,他的耳中還迴盪著由依的聲聲傾訴,他的身上仍留有屬於她的清淡薰衣草氣息,和溫暖的觸感……這些就很夠了,短暫的擁有已足以支撐他往後的生活。
他會記得,曾經他乘著天使的羽翼得以窺見天堂的景象,他會永遠地記著她,深深愛著她;但是她不可以,天使是不能夠愛上惡魔的,那分愛是會帶她步向滅亡的。
天野真嗣告訴自己,由依是因為太過依賴他,才會產生愛他的錯覺。那麼,是他該放手的時候了,離開惡魔的天使,一定會找到一片晴朗無際的天空。
天野真嗣拿著風衣,走到玄關,他需要出去冷靜思考一下。
當由依感到不對勁睜開雙眼時,只看到天野真嗣離去的背影。
「真嗣!」由依大喊。但天野真嗣彷彿沒聽到似地已消失在門邊。
「真嗣,不要走!不要離開由依!」由依不顧身上濕答答的衣服奔向門口。「真嗣……為什麼……為什麼不要由依?」
跑得太急的她一跤絆倒在地板上,再也無力爬起。
「由依什麼都可以給真嗣,什麼都可以為真嗣做,只要真嗣在我身邊……真嗣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離開由依,求求你……」
由依跪坐在地板上,和著哽咽的泣音愈來愈微弱,從眼中無聲滾落的串串淚珠,落在她發誓絕對不會在這裡哭泣的家中。她無力阻止眼淚落下,也無力阻止悲傷將她層層緊緊包裹住。她聽到自己的心掉在地上碎裂的聲音,也聽到了幸福關起門遠去的聲音……
她終於要到了她問題的答案——
她愛的人,不愛她。
☆☆☆
天野真嗣走在深夜的東京街頭,他的髮梢仍滴著水,他的衣服都是濕透的,全身既冰又冷,他卻一點都不在乎。
他都忍得下心去傷害摯愛的人,又豈會在乎一身凍冷的濕?
儘管他的眼張著,心卻閉了起來,眼中只看得到過往的記憶一幕幕從他眼前滑過——
初相識的由依,一身薰衣草和服,在他懷中無助地哭泣。
身為黑澤家大小姐的由依,是個不會笑的漂亮娃娃。
穿著破舊衣裳、生著重病的由依,對心急如焚的他笑著說:「只要真嗣在這裡,我什麼也不怕。」
小學六年級的由依,從來沒有去過學校的她,硬拉著他陪她上了好幾天的課。
由依上了中學,拒絕了所有人的追求,理由都是「一輩子不離開真嗣」。他本以為她只是隨便找個借口而已,從來沒有深思過。
成為高中生的由依,總是在提醒他,「真嗣並不是我的哥哥」
這些年來,他的生命裡只有她,惟有她的一切對他來說才是有意義的。放下她,那麼他真的就一無所有了。
就這樣一個人在街頭受著冷風的侵襲,他試著讓自己清醒,換上一副冷酷的面孔。
離別的時候真的到了。
天野真嗣回到公寓,推開門卻不見由依的蹤影。
正當他心底一股寒意直直冒上心頭時,感覺到空氣中傳來一陣細碎的抽咽聲,和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悲傷。他試圖看清楚黑暗無燈的室內,便舉起手探尋電燈開關的位置。
「不要開燈!」由依慌亂地喊出聲,她不希望自己現在這種憔悴無神的模樣被真嗣發現。是她破壞他們之間相處的平衡,此刻她只想維持平日和真嗣的關係,希望一切都回到之前。
由依一開口,天野真嗣便在闔暗的屋內尋到她。蜷著身抱膝縮在窗前角落的由依,因哭泣而不停顫抖的雙肩看起來既單薄又無助。天野真嗣努力壓抑想衝上前抱著她安慰的衝動,用理智命令自己站得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