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岳盈
這將是她此生最美麗、珍貴的回憶了。或許得帶著這樣的回憶進地獄。在光明消失,最黑暗的時候,只有這記憶能帶給她一絲活下去的希望吧。
可是,一旦身心受辱,她還有勇氣活下去嗎?
月眉機伶伶地打起冷顫。綁在手腳上的繩索,造成的血液不流通,使得全身每塊肌肉都僵硬、麻木。
情緒陷入絕望的谷底,這時候祈求死亡,或許對她還比較慈悲。她屈著身,匍匐在泛著霉味的榻榻米上。如今的她,連自殺的能力都沒有,淚掉得更凶。
突然,地動天搖,彷彿是天地也為人間的醜惡而發怒,兇猛地搖晃起來。月眉一顆心提的老高,求生的本能讓她對黑暗中感受到的劇烈震動害怕起來,但轉念一想,讓她被壓死算了,就能逃過受辱的劫數。
當人們爭先恐後地逃出傾倒的房屋,唯有月眉幾乎是滿懷感激地迎接死亡。她緊貼著牆,等待屋頂砸下來,或是任何磚瓦丟過來砸死她。
但月眉不知道,黃昏後她被帶來的這棟「房子」,是由廢棄的貨櫃改造而成,只是隨著天地的搖動而左右前後滑移。
所以儘管搖動的這麼厲害,只有做為隔間的一片木板倒下,剛好沒砸到她身上。震動仍在持續,月眉如同海中的一葉孤舟搖來晃去,本能地縮著頭。或許是一秒,也可能是一分鐘,月眉在東西砸下掉落晃動,及人聲喧嘩中,聽到奔向這裡的腳步聲。
她訝異同時感到害怕。
在地震這麼強烈的時候,人口販子不急著逃命,還會想到她嗎?雖說,她剛花了他們一大筆錢,可是……
「大姊……」
「月眉……」
一連串的男人呼喊聲傳向她,月眉怔住了,這些聲音好像是……
「大姊!」
她被一隻強壯的男人手臂抱起,隨即被帶到屋外。
「月眉!」另一隻手臂迫不及待地接過她,緊緊摟在胸膛最溫熱的地方。如細砂磨過的男性臉頰摩挲著她,灼熱的鼻息是她所熟悉的,月眉忍不住熱淚盈眶。
作夢嗎?可是他的味道是那麼強烈,還有淌流在她臉上的淚水嘗起來又鹹的好真實。
他的唇在她臉蛋上滑過,溫存間有人出聲打擾了這對情侶。
「顥天,先幫月眉鬆綁。這裡危險,警方要我們先退開。」月眉聽出說話的聲音屬於宋奕麟,那摟著她的人,就一定是顥天了。手、腳上的繩子,和眼罩、嘴上的破布都被人一一拿下。月眉眨著盈滿熱淚的眼,視線無法自顥天顯得消瘦的朦朧臉龐移開。儘管才分開幾天,卻有如幾世。她抖著唇,身體虛弱地依靠著他的摟抱。
「顥天,我來抱她。」奕麟建議
「不。」他笨拙地想抱起月眉移動。
「姜大哥,我來抱好了。」另一道聲音響起,月眉偏過頭去看,淚水湧得更厲害了。眼前的男子膚色幾乎融入黑暗之中,有著與她相似的眉眼,高壯的身材已非她昔年分離時的瘦小男孩了。
「新民!」她哽咽地投入他懷中,卜新民抱緊姊姊,剛才就是他冒險進屋裡將月眉抱出來的。
「弟弟抱姊姊,你總沒話說了吧!」奕麟幽默地嘲弄顥天,後者反瞪他一眼。
「回去我也抱顥雲,你一定沒話說吧!」
被人反將一軍的奕麟,心頭不是滋味。回去後得看緊顥雲,不讓顥天動手。他如果真想抱人,還是抱月眉好了!
村長家建得牢固,沒有受到這次地震的影響。月眉等人暫時安置在這裡。
事後新民告訴她,當她被人口販子帶走,新華在夜色掩護下悄悄跟上,查到對方在山上的落腳處。那天早上他在台中港下船,傍晚和顥天等人在山下遇上,連袂一起回來。從月雲口中得知她被父母賣掉,悲痛的他忍無可忍地請村長報警處理,等新華帶回消息後,帶著一群人前來救她。
月眉悲喜交加地淌著淚。劫後餘生的她,無心亦無力去關注父母的下場。新民說,爸媽被警察帶走了。難言的釋然流遍月眉全身。或許這樣對他們兄弟姊妹四人最好。
「月眉……」一等顥雲幫月眉被繩索擦破皮的傷口上過藥,顥天把除了他以外的閒雜人等都趕出去,擁住失而復得的寶貝。「你為什麼這麼傻?莫名其妙地離開,害我擔心死了!你說,要怎樣補償我?」
額貼著額,掩飾不住濃烈關心及熾熱情意的眼光逼視著她,月眉歉疚地垂下疲累的眼瞼。
「對不起,我……」
「對不起就算了?我可不打算這麼容易放過你!讓我像瘋子一樣到處找你,擔心你會出事。尤其是知道你被人口販子帶走,你曉得我的心有如萬蟻噬心般難受嗎?」
「對不起……」此刻除了一再致歉外,月眉不曉得她還能說什麼。「我真的很抱歉……我並不想給你惹麻煩……」
「難道你不曉得你已經是我今生最大的麻煩了?」
這句似是認命又似譴責的話,讓月眉難過的掉淚。原來她對他而言只是麻煩。她淒楚欲絕地抖動櫻唇。
「月眉……」顥天輕聲歎息,無措地拭著她的淚,親吻她濕冷的臉頰,灼熱的唇含住她柔軟如天鵝絨、冰冷輕顫的粉唇,輕憐呵愛著她。
「我該拿你怎麼辦?為什麼你不明白我的心?我表現得還不夠清楚嗎?而你卻一再質疑我的愛,以為我拿你消遣!你太看輕自己,也低估我了!若不是因為愛你,我會……依賴你,糾纏你,甚至……跟你做愛嗎?我對你一片真心,你卻當成是我一時衝動。你就這樣輕視我,看不起我嗎?」
「不……」月眉驚慌地搖著頭,心情盈滿不敢置信的狂喜。顥天說他愛她!「我尊敬你,愛慕你,怎可能輕視你、看不起你?你是我的少爺,我的神,我的……」
「我不要做你的少爺、你的神,我只想當你的愛人、你的丈夫!」他生氣地瞪視她。
「我的愛人,我的丈夫?」月眉驚呆了、嚇呆了、也高興呆了!
「對。你有異議嗎?」他凶狠地俯視她。
「我……」隨著喜極而泣的淚水滾動,心頭惶恐同時興起。月眉劇烈搖著頭。「我不配、不夠資格……」
「說什麼你!?」顥天嚴厲地抿緊唇。「我都掏心掏肺說得這麼清楚了,你還敢說這種話!沒有什麼不配、不夠資格的!你跟我是平等,我有資格愛你,你也有資格愛我。除非你根本不愛我。」
「不,我愛你,愛你……」就因為愛慘了他,月眉心裡才會有這麼多掙扎。「可是我這麼平凡渺小,你應該娶個聰明、富有、出身良好的完美妻子,而不是我這種……」
「你怎樣?難道你還不明白你就是我最完美的妻子?」顥天氣紅眼,但在看到她眼裡的自卑,所有的憤怒都消失了。他摟緊她,語調放柔。
「月眉,一個人的價值不應該以他的出身來論斷,因為這是人類最不能選擇的部分。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父母。我長在和樂的姜家,生為我父母的孩子,這是上天對我的寵溺、我的幸運;而你不幸長在卜家,有那樣的父母,只能說是上天對你的磨練、你的不幸。你並沒有因為這樣的不幸,就自甘墮落,反而力爭上游。所以,一個人的價值,該是以他現在是個什麼樣的人來論。你聰慧、善良又潔身自愛,比起什麼聰明、出身良好的富家千金都要高潔。你不輸任何人。尤其是在我眼裡,你是最完美的。」
「顥天……」她被這番話感動了,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即使有人說過,也不如從顥天口中吐出來的更加扣她心弦。
「我在你的心情日記裡看到一首詩,那何嘗不是我一直以來的心境?囿於世俗的觀念,我拚命對自己說,我怎麼可以對個稚嫩、該被視為妹妹的小女孩動心?每次靠近你,我總是一再克制、提醒自己,不可以的,不可以愛上月眉。但感情這種事,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心一旦動了,便挽回不了。一開始只以為是慾望作祟,但如果只是慾望,我不會一再執迷於你,外面有大把的女人可以滿足我,而我卻只要你。月眉,我風流不羈過,也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年了,看盡風花雪月,這時候再來對感情認真,我比你更加不可思議。我害怕、也排斥過,但是心有自己的主見,它選中了你,就是你了。除非你嫌棄我,不然……」
「顥天,我怎可能嫌棄你,我只怕配不上你……」
「噓……」他懲罰性質地吻住她,眼光熾熱凝重。「不准再說配不上我這種話。你是上天創造來與我配合的,難道你感受不到我們在一起時,身心有多契合嗎?」
他的提醒勾起月眉火熱的回憶,雙頰艷麗如火,羞怯地垂下眼瞼。
顥天低笑一聲,憐惜地呵護她柔細的肌膚,最後是不捨她疲累的神色,擁著她躺進狹窄的單人木板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