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岳盈
「不,還不夠。」顥雲倔強的搖頭。
「顥雲姊……」月眉得承認她真的很感激,如果她不是這麼敏感,或許會厚顏接受顥雲的好意吧。「我有我的骨氣,請你諒解。」
顥雲從她眼裡不容人忽視的堅強,明白月眉心意已決。看到她在這麼短的時間,變得這麼勇敢、獨立,顥雲在高興之餘,還有點失落。跟發現兒女突然長大的父母心情有些雷同,難掩孤寂。
「好吧。」她勉強同意。「不過,你還未成年,等長大後,再來談還錢的事吧。」
「小姐,我想……」
「你別想!」顥雲看她的表情便曉得她想說什麼,她將唇抿成一直線,眼光威嚴、凌厲。
必要的時候,她可以變得很有權威,嚴厲的表情一點都不遜於父兄。
「媽媽已經安排好你就讀的國中,你乖乖把最後一年的學業完成,準備考高中。」
「不,我需要賺錢,不能……」
「你連國中都沒畢業,能賺什麼錢?到工廠做女工,不過是童工,賺那一點錢,養活自己都不夠,要到何時才能還我錢?倒不如用功讀書,將來學有專精,還怕找不到好工作,賺錢還我嗎?月眉,你什麼都別說了。如果真如你說的那樣敬重我,就照我的話做!」
「可是……」
「沒什麼可是了!」顥雲以手勢強調她的決心。
「我真的不能再欠你了……」
「別擔心,我會跟你算利息的。我這可是放長線釣大魚,看準你將來前途無量,把你當搖錢樹栽培。我以後就靠你養了!」
月眉被她誇張的話逗笑。顥雲自己是醫學系學生,家裡又那麼有錢,還需靠她養嗎?她說這些話,不過是要她接受她的好意而已。
「顥雲姊,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謝你……」
「什麼都不用說,只要滿足我獨裁霸道的癮,什麼都聽我的就是。我的要求可是很嚴格喔。」
「可是……」月眉心裡仍有掛慮。
「還可是什麼?你不肯聽我話啊?」顥雲故意板起臉嚇她。
「不是啦。」月眉搖頭。「只是想到我一個人在這裡吃好穿好住好,弟弟和妹妹卻不曉得怎麼樣。說來說去,月眉仍是掛念家中的弟妹。
「我不是跟你說過,村長會照看他們嗎?我們也跟你大弟約好,一個月會打一次電話跟他們聯絡,你還有什麼不放心?」
「我都曉得,也很清楚在爸媽剛拿到錢的這段期間,弟妹們的生活不成問題。但一旦錢用完了呢?不,我不能再受小姐恩惠了。月眉想自己賺錢養活弟妹。我可以半工半讀,這樣不會荒廢學業,又可以存錢應付以後的需要……」
顥雲這次倒沒有立即反對,沉默下來思考。
「嗯,你的話有道理。找工作的事包在我身上。」
「小姐要幫我找工作?」月眉驚喜道,沒想到顥雲不但被她說服,還要幫她找工作。
「對啊。我想起來有件工作你可以做,又不會耽誤你以後的正常上下學。媽媽原本有找人一周兩次來幫柳姨整理家務,但做這工作的阿英,跟她先生搬回中部的老家,媽媽一直沒找到人來替。這樣好了,我去跟媽媽說,就把這工作交給你。阿英以前的工資是八千元,咱們就這麼算了……」
「不,月眉什麼都不會,不用給我這麼多錢。我看一半就行了……」
「一半?」顥雲傻了眼,還有員工自請減薪的?月眉實在老實過頭。「四千元太少,我看五千元吧。如果你以後做熟了,不准不讓我加薪喔。」
「是,謝謝小姐。」月眉眼裡的憂鬱又散了些。
雖然五千元不多,但總是一筆錢,她會存下來,留做以後需要。而且可以在工作中,跟柳姨學會許多事,月眉的心情開朗不少。
「沒其他事煩擾你了吧?以後要專心讀書,安心住在這裡哦。」
抬眼看進顥雲眼裡的關愛,月眉忍不住熱淚盈眶,傻傻地點著頭。
顥雲看她憂煩盡去,跟著開心起來。
「問題都解決了,你也累了一天,好好睡吧。明天我帶你去逛街,買東西。」
「不,我……」
「不可以拒絕。」顥雲的手指在她小臉前晃了一下。「我是小姐,命令你陪我逛街。」
「可是少爺……」她擔心顥天會誤解她,視她為不知感恩、厚臉皮的人。
「你不用理會他!月眉,你剛才不是說那一百萬算是跟我借的嗎?既然債主是我,不是我哥,你管他幹嘛!我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她拉著她的手,撒嬌地道。「放心,我用的是自己的錢,可不是哥哥的錢。咱們不用看他臉色!」
「我的意思不是……」
「我知道你大人不計他小人過,把他今夜講的話當那個……臭氣,咱們不希罕他的道歉,他要是再這樣陰陽怪氣,就把他當成透明人!」
顥雲越說越憤慨,彷彿顥天得罪的人是她。本來嘛,月眉是她罩的人,顥天欺負月眉,就等於欺負她。
「少爺沒有錯,你不要怪他。」
「哎,月眉,你太善良了。到這時候還替他講話。」顥雲蹙眉嘟唇,不以為然。
「你不要為了我跟少爺鬥氣。」
「不是為你,我爭的是理字。」
顥雲不再多說,哄著月眉躺好,等她乖乖閉上眼睛睡覺,才將床頭燈的燈光調小,離開房間。
月眉在黑暗中擁緊被,鼻端依稀瀰漫著顥雲淡淡的體香。那味道奇異地令她感到安心,很快沉入夢鄉。
第四章
接連三天,顥天明顯感受到餐桌的氣氛瀰漫著低氣壓。不穩定的氣流迴旋在他和顥雲之間。風的漩渦匯合,掃過早餐的蛋卷,掠過晚餐的粉蒸排骨,到隔一天的原味煎餅、蜜汁烤豬肋排,然後是第三天的起司蛋糕、腰果雞丁,每道他最喜愛的餐點,都像被暴風掃過,失去了原有的風味,吃在嘴裡味同嚼蠟。
倒不是說這場低氣壓有多嚴重,風勢並不猛烈,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卻徹底毀了他的胃口。
似乎在每一聲風的歎息背後,都有顥雲沉默的譴責。她冷淡、視他為透明人的眼光,幾乎將他逼瘋。什麼時候開始,他這個被妹妹所尊敬的兄長,淪落到這樣不堪的地位?就連母親都沒給他好臉色。顯然三天前的小事件,在這對母女眼裡,分外認真。
顥天覺得自己被遺棄了,氣憤之餘,連著兩晚沒回家過夜。家庭不溫暖,男人自然往外發展,他樂的倚紅偎翠,找女友廝混。
混到後來,還是得回家的。父親臨時抓他出公差,要他代表公司到歐洲爭取一項重要合約,顥天在下午開完會後,回家打包行李。
當他那輛黑色的保時捷跑車停在自家門口,天色有些陰沉,被灰雲籠罩。顥天瞥了一眼曝曬一日顯得懶洋洋的花園,風徐徐吹來,帶來一陣清涼,將午後的悶熱攪散,花樹的影子搖曳,枝葉婆娑款擺,生命似乎動了起來。心情變得愉快,不自覺地哼著不成調的曲子,邁開長腿走向三層樓的歐式建築,腳下的意大利名牌皮鞋,閃爍著有質感的黑亮。
推開玄關門入內,隆隆的吸塵器聲音充盈於耳。顥天低下眉頭,被這種噪音擾了興致,不悅地投了一眼給來回清理地毯的嬌小身影。
那身段不似柳姨的豐滿健碩,大腦迅速運轉比對,找到適合這身材的人名,眉頭蹙的更深。
儘管只在那晚見過她,之後月眉就沒在他面前出現過,顥天發現他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記起她,這念頭令他懊惱。
從她發育不良的嬌小身材,到她立體分明的臉部輪廓,以及那對深如黑夜的眼瞳裡,顯現出易受傷害的脆弱,都分外清晰地呈現在他腦海中。更該死的是,他清楚記得她比上唇略為突出的豐滿下唇,那微微抖動、惹人憐愛的模樣,多適合接吻啊。
突然冒出來的想法,讓他熱血沸騰,但很快地血液自臉上刷下。他震驚地睜大眸,他怎會有這種……遐思?
彷彿察覺到被人監視,月眉狐疑地轉過身,毫無防備地對上顥天深沉的注視。
發現是他,月眉嚇了一跳,險些把手中的吸塵器給甩開。顥天則比她更震驚,俊臉脹的通紅,對自己居然對個發育不良的小孩產生……肉體衝動,感到十分不健康。他一定是瘋了!
他眼中的氣憤和鄙夷,像鐮刀般鋒利地割傷她的心。
月眉緊抿著唇,垂下頭,眼光看著地面,心裡慌的厲害,既想哭,又告訴自己不能在他面前掉淚,免得他更加看不起,只能手足無措的僵在當場。
而在顥天眼裡,月眉的畏縮,無疑是雪上加霜。他就那麼可怕,讓她怕的不敢面對他?
胸臆間狂燒著怒火,若不是心裡還存有那天對她的歉疚,當場便要發作起來。他煩躁地以手指爬梳著頭髮,暴躁地吼道:「吵死了!」
他的聲音蓋過吸塵器的隆隆聲,穿進月眉的耳裡。她手忙腳亂的把吸塵器關掉,像個逆來順受的小媳婦般垂頭喪氣地立在一旁,顥天眼裡的陰霾更濃,氣她也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