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金萱
方雲揚一馬當先的騎在車隊最前頭,一直騎到靈台前方煞車停住,而跟在後頭的摩托車亦紛紛仿而效之,霎時靈台前停滿了引擎依然呼嘯不停的摩托車。
「你們這群人想幹什麼?」
司儀憤怒的聲音經麥克風由四面八方傳進邾松婕的耳中,讓她慢慢從懼然的畏縮狀抬頭,然後,神呀!他……他們怎麼把車子騎進人家喪禮的會場裡頭來了?她不可置信的張口結舌著。
從各種傳播媒體上,她知要是人辦喪事主張愈熱鬧愈好,因為「人言可畏」的關係,在世人害怕被別人叨念自己的不孝,遂在其長輩過世時,花大筆鈔票請來各式各樣雜耍藝人團,說是逝者在世時最愛熱鬧,死後則遂其所願的風光送他為理由,目的卻乘機廣邀所有親朋好友前來聚會,順便見識一下自己的孝心,免得從此掛上不孝之惡名。
剛開始聽說台灣這種堪稱世界奇觀的喪禮時,她實在不能苟同台灣人的喪禮,因為在這樣一個肅穆哀傷的典禮上,請來脫衣舞女大跳艷舞、大唱情歌,請樂隊吹奏時下流音樂,再請一個八輩子攀不一點關係的陌生人演哭戲,這種種行為根本對死者是大不敬,而台灣人卻以為是孝順,她好奇的要是人是不是把「孝」與「笑」搞顛倒了。
算了,其實世界各地風俗民情不同,對人、對事的處理方法當然也有很大的差異,雖然她對這樣的喪禮始終無法苟同,但是別人家的事她實在管不著,惟一能做的就只有冷眼旁觀了,不過這回……
他到底想做什麼?馬路這麼寬廣,他們幹麼把車子騎進別人家喪事的會場呢?難道他們也想湊湊熱鬧,但到喪事會場湊熱鬧?他就不能找喜事去湊嗎?邾松婕羞愧的看著四周憤然指責的人們,覺得他這回做得實在太過分了。
「你們這群到底要做什麼?難道你們連一點尊重死者的禮儀都沒有嗎?」司儀怒不可遏地對他們責罵道。
「把那些『吵死人』的人全給我趕走。」方雲揚抬頭看著花台上死者的遺相,以冷漠的口氣對身旁的騎士說。
兩旁的騎士領命點頭,再抬起右手對周圍的騎士做出一個手勢,原本排列整齊的摩托車騎士一個點頭後向四周散去,剎那間會場人仰馬翻尖聲不斷的響起。
邾松婕不可置信地瞪著騎士們搗亂會場,追逐竄跑的人們,就連那些花車、樂隊都不放過的將之趕跑,神呀!他們到底來這兒做什麼?這樣褻瀆死者有何益?
「住手,你們……」邾松婕再也受不了的揚聲大叫,卻止於方雲揚冷峻的命令下。
「下車。」他突然說。
邾松婕直覺反應的照令行事的「爬」下車,但想想又不對,她在生氣呢!
「你到底想做什麼?快叫他們住手,這樣對死者大不敬你不知道嗎?難道死者生前曾經得罪過你?那麼這一切在他死了以後也應該煙消雲散了,你破壞他的喪禮有什麼用呢?」她對他叫道,「叫他們停手吧,方雲揚,我求求你好嗎?別讓死去的人死都得不到安寧。」
「你認識他?」方雲揚問。
「不。」邾松婕搖頭,「但是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呀。」
「過來。」方雲揚靜靜地看了她一秒後,突然以她所不曾聽過的和緩聲音說。
「他們……你不先叫他們住手?」她遲疑地看著四周猶未罷手的騎士們。
「我說過來。」他凌厲的眼眸霎時筆直地射向她,讓人懷疑剛剛他所表現出的和緩是否是自己眼睛脫窗看錯了。
邾松婕憎恨自己的懦弱,卻又無力去改變它,她嚥下懼怕的感受緩緩走到他身旁。
「你覺得他們這樣又唱又跳的是在尊重死者嗎?」方雲揚抬起她下顎輕聲地問。
「不。」邾松婕搖頭老實回答,「但是這是別人家的事,你或任何人根本無權干涉。
「對,世界上的任何人皆無權干涉這件事,只除了我之外。」他冷漠的環顧亂成一團的會場,最後將目光放在花台上的遺照上冷笑道,「老爸,我來給你上香了。」
老爸?他的稱呼讓邾松婕在瞬間瞠大了雙眼,甚至大聲的倒抽了一口氣。這……這是他父親的喪禮?!她驚疑不定地抬頭看他,冷下防卻被遽來的外力拉跌向後方,重重的痛撞倒地,「痛……」她的驚呼聲完全被一個巨吼聲壓住了。
「方雲揚!」
方雲揚不慌不忙的閃過狂暴怒吼聲音中伴隨而來的是一記鐵拳。
「就算我是這兒的主人,你也用不著行這麼大的禮吧?」看著因一擊落空而跪跌在地的王慶漢,他冷嘲熱諷的笑著說。
「方雲揚,你不要太過分。」王慶漢狼狽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這句話你應該告訴自己才對,哪有人像你對女性這麼無禮的。」方雲揚走近頭昏腦脹、全身疼痛的邾松婕,紳士般地伸出手拉了她一把。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竟出現一股後悔,後悔在剛剛閃過王慶漢的拳頭時,沒重重的賞他一拳。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王慶漢憤怒地說,「好歹董事長也是你的父親,你這樣帶人來破壞他的喪禮居心何在,難道你恨他恨到連他死了你都不肯讓他得到安寧嗎?」
「安寧?你請這堆歌舞團來又唱又跳,我老爸就能安寧嗎?」方雲揚圈著邾松婕的腰,冷笑著揶揄道,「如果我硬將『吵死人』與『安寧』畫上等號的話,我老爸一定會為『善不教父之過』這條罪狀,死不瞑目地從棺材裡跳出來向世人謝罪的。」
「你這沒心、沒肺的人,他是你父親呀!」
「對,他是我父親,所以我這個兒子現在才會出現在這裡,不然你以為我吃飽撐著,沒事找事做嗎?就是真是如此的話,我哪裡不去,幹麼跑到有死人的地方,觸自己楣頭嗎?」他大不敬的說。
「方雲揚你放尊重一點!」王慶漢忍無可忍地一把揪住方雲揚頸口警告地說,當然他為方董的憤慨有百分之八十是在做樣子給週遭人看的,這樣在大家有目共睹下,誰是誰非根本是一目瞭然,他也不必多費唇舌去灌輸董事會的元老方雲揚有多壞,讓大伙偏向他這一方來。
「你才給我放尊重點,王慶漢,別忘了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老闆了。」方雲揚拿開他的手,冷冷地瞥視他說。
第三章
「你根本還未正式繼承方氏,更何況就算你正式繼承了,你也別奢望公司董事會承認你、會服從你。」王慶漢眼光在四周打轉了一圈,有些得意的對他說。
方雲揚光看週遭先是莫名其妙,然後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到群情激憤、怒不可遏的眾人們,不必想也知道王慶漢話裡的含意,想必那些對他怒目相向的人們都是公司董監事們吧?而他之所以會這麼「激動」想必也只是在為自己鋪後路,而不是真正如王慶漢所說的「尊重死音」。
「只要結婚我就可以繼承方氏不是嗎?我今天來這兒除了上炷香之外,就是要公告所有的人我要結婚了,新娘在這兒。」他將頭痛欲裂,至今仍然莫名其妙的邾松婕推前半步,像是展示什麼似的說道,「至於婚期嘛,就今天現在好了,反正只要有公開儀式、兩個證人以上就行了不是嗎?所以在場各位現在都是我們的證人了,容我介紹方氏的董事長夫人給你們認識,她的名字叫作邾松婕,還請大伙以後多照顧她呀。」他皮笑肉不笑地說。
「方雲揚,你當我們是傻瓜嗎?」王慶漢咬牙切齒地怒視他,「你別以為這樣隨便說說就行了,結婚又不是兒戲,那容你……」
「現在的我只差到戶政事務所登記一下就行了對不對,陳律師?」方雲揚將目光轉向站立在不遠處的陳律師,他是方耀祖的財產執行律師。
陳昌龍點頭。
「謝謝。」他嘴角輕揚了一下,挑釁地巡視周圍一圈,最後將冷冽的目光停放在王慶漢臉上,「你還有什麼異議?」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最好記住這一點。」王慶漢氣得咬牙切齒,瞪視他半晌後終於咬著牙迸出聲後,忿然轉頭離去。
方雲揚挑眉冷笑地看著四周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跟在王慶漢屁股後離去,他走到依然佇立在原地的陳昌龍面前,「你怎麼沒跟他走?」
「我的老闆是你。」他就事論事的說,律師的精明在此時展露無疑。
方雲揚輕笑一聲,「三天後我會帶著結婚證書到你那兒,然後……」他對陳昌龍說了一些話後,只見陳昌龍的眼中出現了一抹訝然,卻什麼也沒說的對他點頭。
「麻煩你了。」
引擎聲再次呼嘯的充滿整個會場,方雲揚載著呆若木雞的邾松婕一馬當先的騎在最前頭,不到一分鐘,全部的摩擦消失在路的盡頭,留下來的除了飛揚的塵土、凌亂的喪禮會場,就只有眾人的鄙視與不諒解,只除了那若有所思的陳昌龍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