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茉曦
梁雨霏輕柔地摸著自己高隆的肚子,清麗的臉龐若有所思,細數著他離開的日子。自那日他離開後,已整整三個月了,如果他是用冷落她的方式來作為對她的懲罰,那他徹底成功了。她像只迷惘的蝴蝶在思念的網裡掙扎,身子愈動,絲纏得愈緊。
他離開後的第二天,捎來了一封信,告訴爹娘他將離開一陣子,到山西去。面對爹娘疑問的眼神,除了垂頭,她不知如何以對,只是好恨自己的怯懦。如果她當初拒絕他納妾的要求……梁雨霏蹙眉地閉上眼,突然覺得身為女人的可悲。
人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女人只要一嫁給了男人,便以對方為天為地,一點也不敢違抗,即使男人負心地另尋新歡,甚或再多的折磨,都會忍氣吞下,還得含笑與新歡姊妹相稱,來展現寬容的婦德,這不等值的買賣,只有女人肯做。
天底下有多少數不清的女人,都是死心眼得很,白日含笑相對,夜晚含淚入眠,有誰能像她娘一樣徹底擺脫傳統的包袱,逃離道德的拘束,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即使心裡頭會有些許罪惡的陰影竄過,但總比夜裡無奈的歎息好上三分。
梁雨霏睜開眼,走到桌邊吹滅了燭,在黑暗裡熟悉地走回床上。
這三個月,從涼秋到冷冬,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肚子也日益隆起,爹娘對她的關愛不因夫君的離開而稍減,反而因此更加地疼惜她。她想自己是幸運的,比起那些暗夜哭泣的女人,她得到的關愛實在太多了。
至少,她知道夫君對她是疼愛的,只是她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拒絕夫君納妾,也許他只是一時興起的隨口問起,可是她卻被妻子這個身份應該謹守的本分給束縛住了,即使她快被綁得窒息,卻仍無力掙脫。為什麼她就不能勇敢地拒絕?卻只能在事後,被不甘的後悔和苦澀的思念纏身。難道她也是那些死心眼的女人之一,注定了被命運擺弄而無法動彈?
梁雨霏突然想起了娘,自那天離開戚府後,她要小宏兒告訴娘,自已沒事,讓娘寬下心。她該找個日子去見見娘,她在娘的身上看見了希望,或許她也能得到追求幸福的勇氣。
***
寂靜的深夜裡,連天上的月都已沉睡的時候,一名身材頎長的男人輕輕地推開梁雨霏的房門,踩著無聲的跫音進入。
誰會相信,他關雲雍竟得趁她睡著時,才敢登堂入室。只因,他無法面對她,她眸子裡流露出的無助,教他心痛,讓他想起了孩提時也有那麼一雙眼癡癡地望著自己,那一次,他心虛地傷害了對方,心虛地逃了。
沒想到,八年後的今天,在他傷害了另一名女人時,他又心虛地逃了。這三個月,他一直沒有離開,雖然捎了信說要去山西,可是腳卻怎麼也踏不出杭州一步。
白日,他隱在暗處,偷偷地望著她的一舉一動,到了夜晚,大地沉睡時,他才像個偷兒似的,潛到她的身邊,貪看著渴望已久的容顏。隔著錦被,關雲雍的手輕輕地撫過她隆起的肚子,刻在眉間的是憐惜,映在眼簾的是思念。
他愛她,但是他卻不懂她的心,不懂她為何答應讓自己納妾,是她還未原諒他之前的作為嗎?還是她根本沒愛過他,只是先後被順從和孩子綁在他身旁,盡一個妻子該有的本分。
他低下身,在她的額上印下淡淡的一吻後便抬起頭,深怕她柔細的肌膚被自己臉上雜生的鬍渣給刺著。
她沉睡的臉龐為何看起來是這麼安祥無憂,而他的卻是不安地隨著她浮動,他想問在她心中,在兩人最親密纏綿時,她究竟當他只是一個丈夫還是她真正用心去愛的人,他猜不出來,也沒有問出口的勇氣。
他怕,他真的怕她說出口的答案,會讓自己的心再次碎裂,那種碎心的滋味,一次便令人難以忘懷。
今夜,如同之前九十多個夜晚,他踏著揪心的步伐而來,再戀戀地望了她一眼後,在黎明之前離開了。
***
「爹、娘,我待會兒想到廟裡上香,請神明佑護我肚裡的孩子。」梁雨霏放下筷子,用完早膳。
關老爺看了一眼她的肚子。「你的身子,可以嗎?」
「大夫說沒關係,多走路對孩子有益。」梁雨霏的手習慣地輕撫了下肚子。
「要我陪你去嗎?」一旁的關老夫人問道。
梁雨霏輕輕搖頭。「謝謝娘,有銀月陪著我就可以了。」
關老夫人的眼中有愧疚也有關懷,她不明白雲雍前些日子還對雨霏疼惜得很,怎會突然地離開,留下大腹便便的雨霏一個人,他怎捨得?兒子的離去,他們關家對雨霏有深深的疚意。
「外面天寒地凍的,你自個兒可得多加些厚重的大衣。」除了默默的關懷,關老夫人再尋不著更好的方法來彌補兒子對雨霏的虧欠。
「我會的。」
***
關家的轎子停在大佛寺的門口,也許是因為天寒的關係,原本熱絡的廟寺,變得有些冷清。梁雨霏在銀月的扶持下,緩緩地下轎,身子因懷孕而略微豐腴的她在套上厚重的外衣後,顯得笨拙不堪,蹣跚得緊。
「小姐,您可得小心些。」銀月扶著她走上石階,有些擔心。
「放心。」她踏著石階,清新的空氣讓她原本暈熱的神智清醒了些。
她們才走進佛寺的正殿,住持便迎了過來。「是關少夫人嗎?」雖然訝異著她不甚自然的步伐,可也不便多問。
「是的。」梁雨霏點頭,感激娘為她設想周到。
「關老夫人通知過我,要格外關照您。」住持領著她兩人,往莊嚴法相的佛陀走去。住持燃了香,遞給了跪在蒲團上的梁雨霏,便退至一旁。
梁雨霏抬起頭,瞻仰著慈眉善目的佛陀,佛陀啊,在芸芸眾生中,您可見著了我,我來這兒,不是求您任何事,只是感激您賜給我的一切。
您賜給我兩位視我如己出的爹娘,您賜我和失散多年的娘親再次相逢,您賜給我一個珍貴的小生命,您賜給我一個愛我疼我的丈夫。我若再求您賜給我恩惠,那麼我便是天底下最自私的女人了,只希望您別奪走我握在手中的幸福。您聽見了嗎?我只要手中的幸福。
在銀月的扶持下,她從蒲團上起身,往殿外走去。
娘早在殿外候著她了,昨日她決定要來佛寺時,她便要銀月通知在戚府的娘,在佛寺會面。「娘。」
「別在大庭廣眾之下叫我,會污了你的身份。」*姑趕緊阻止她,侷促不安地掃了四週一眼。
「不管您變成何種模樣,您永遠都是我的娘。」梁雨霏堅持地說道。
「是啊,夫人,您永遠都是銀月的主子。」一旁的銀月也贊同地道,小姐告訴她整件事後,她對夫人的勇氣除了佩服還是佩服。
「銀月,怎麼連你也——」*姑歎了一聲,也就不再阻止她們了。
「小姐,我們到佛寺後院好了,那兒清幽些,人也較少,不會擾了我們。」銀月建議道。
梁雨霏點頭,三人走向了後院。
***
佛寺的後院,參天的古木和不畏嚴寒的松柏帶著點點的禪意,滌清著世俗的魂魄。
「雨霏,我聽小宏兒說你夫君去了山西?」*姑握著她的手,心急地問道。
「嗯。」她臉上的笑容斂回,層層的相思在心底徘徊不去。
「為了什麼?他為何在你懷孕的時候,還狠得下心離開?!」*姑一想到那日關雲雍臉上憤極的神情,她就為雨霏擔憂上數分。
「不怪他,他會離開都是我造成的,是我的順從逼得他離開。」若是她拿得出拒絕的勇氣,今日,她和他也不會分隔兩地。
只是,這近百天的日日夜夜,她總覺得有雙深切的眸子跟著自己,但總在她回頭尋覓時,消失無蹤。是過於思念他了嗎?總覺得他還在身旁,不曾離去,就如同昨夜,在睡夢中,她又隱約地覺得有人憐惜地撫過她的頰,迷戀地吮著她的唇,這一切都是她過度思念的幻覺嗎?
*姑看得出女兒為情所苦,深怕女兒墜入像她那般苦痛的命運,她數日的驚惶終於有些安穩。「雨霏,一個女人若還沒有嘗過愛情的滋味,便嫁了人,那麼她是幸福的,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愛情,只會在夜晚被丈夫抱在懷裡時,猜測這是否就是愛。」她牽起了女兒的手,娓娓道出自己的心聲。
「但對一個識得愛情的女人,嫁給了不愛的男人時,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一件事,我很怕你像從前的我一樣,我在嫁給你爹之前,和我現在的夫君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是爹卻硬將我嫁入了梁府,我背負著妻子的身份,溫順地盡著本分,可你爹卻不知從何得知我過去的一段情,將我幽禁在梁府,而他卻天天在府內召妓享樂,除了忍氣吞聲,我別無他法,直到我青梅竹馬的戀人出現,他是個讀書人,為我悖禮違義,心裡也是經過一番苦痛的掙扎,是他幫我開了一扇窗,帶我逃離那冷冰的牢籠。」她輕撫著女兒柔細的臉龐,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