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岳盈
「我知道……」雪芬從床頭櫃拿起面紙盒,抽出一張輕拭春天眼角滲出的淚水。「小舅舅是有不對的地方,他現在也很懊悔,想親口跟你道——」
「我不要見他!」春天憤怒地打斷雪芬,她這輩子最大的難堪,都是拜凌志燁之賜,她永遠不要見他了!
「春天……」雪芬伸手拍撫哭倒在枕上的春天後背,腦筋急轉。
游泳池畔發生的一幕,她自然看到了。先前是抱持著靜觀其變,沒有上前勸架,現在想來像是做錯了。不過,就算她勸開他們,兩人之間的誤解仍然存在,並不比現在好多少。總之,這事最大的錯處,在於小舅舅太躁急了。
「其實小舅舅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春天從兩泡淚眼裡擲出嗤之以鼻的嘲弄。
「我是說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這句話更好笑了。
「小舅舅是……太喜歡你了。」雪芬愁苦地蹙起眉,絞盡腦汁為志燁的行為找理由。
「謝了,這樣的喜歡我消受不起!」她淒切地道,晶瑩的淚滴凝在清冷的眸子裡,顆顆都是她受傷的痛,點點滴滴訴著對愛情的失望。
「小舅舅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才會表現失常……」
「哦?」
「其實他向來對女人溫柔體貼,接吻的工夫也不是那麼糟……」
「那麼是遇上我才演出失常的?」春天挖苦道,聽的門外豎緊耳朵的志燁心裡淒苦。
「都是因為喜歡你的緣故……」
「我不認為。我看他根本是粗魯無禮,真不知道你以前替他吹噓的花花公子形象是怎麼來的。」
「他以前的情人都挺滿意他,還時常口頭想重續舊情……」雪芬忍不住為志燁講話。
「我看那些女人分明有虐待狂。就算我從來沒接吻過……」提起這事,春天就更火大。她的初吻哩,凌志燁居然這樣摧殘她這生最美好的感覺,粗魯地奪走她對愛情最美好的幻想。天殺的渾球!她這輩子再也不想跟男人接吻了。咬的她現在嘴巴都還會痛,門牙也蹦痛了!
「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初吻,我想小舅舅……」
「我不希罕你們知不知道!反正,他破壞了我最美的感覺,如果花花公子的接吻技巧就是這樣,我還不如被狗親去!」
「春天,你別這麼說嘛!這種說法要是給小舅舅聽見了,會嚴重打擊他的男性自尊……」
「他最好從此一蹶不振,永垂不朽!」她惡毒地詛咒。
「哎,你別這麼說,萬一成真,吃虧的還不是你自己……」雪芬苦著臉勸告。
「干我何事?」氣惱交加下,春天漲的雙頰通紅。「我跟他之前沒關係,之後也不會有關係……」
「春天,我曉得你是在說氣話。」雪芬不理會她的惱怒,拍著她的手。「這樣的接吻的確是……呃,有點惱人,我能……嗯,感同身受。不過,我跟你保證,小舅舅會補償你,他的接吻技巧真的很……「
「我才不管他的接吻技巧怎樣,就算他是世界接吻比賽冠軍也不希罕。我再也不要見他了!」她淚漣漣地搖頭,下定決心。「明天一早我就離開。」
「不行!」雪芬慌了起來,這麼一來她豈不是功虧一簣?
「你阻止我也沒用……」
「真的不行啦。」雪芬著急道。「你身體還很虛,至少……至少再待一天,醫生檢查過後再說。」
只要爭取到一天的時間,她有把握將整個情況扭轉過來。
「我沒辦法再待下去,我不要見他……,
「好好好,我保證小舅舅不會來煩你,除非你願意,否則他不會出現在你面前,好不好?」
雪芬溫柔的保證,並沒有讓春天的心情好轉,一顆心碎掉似的疼,兩種矛盾在心裡拉扯,再無法理性思考。
她不是一向自詡理智過人?怎麼事情真的臨到自己身上,卻是一團混亂?
無法忘記他追著美女離開時,椎心的嫉妒。他野蠻的譭謗她的白馬王子,沒風度地拉她栽進池裡,還粗魯地強吻她,害她差一點溺水而亡等等情景,一一在腦中晃過。這一切都該教她對他深惡痛絕,偏偏她仍想著他,想著他溫暖的懷抱,想著他醉人的氣息,想著他眼裡的情意。
是愚蠢嗎?如今才能體會出穎嘉當年所愛非人的痛苦,想要離開,腳步卻沉重地難以移動,而她和志燁不過才互吐情衷十分鐘,更別提六年前種下的惡因了。
他是她的仇人,性格又這麼卑劣、惹人厭,吻的她嘴巴痛,還差點害死她,她如果有一絲理性,就應該討厭他,而不是迷戀他。
但愛情是完全沒有理性的,像陣狂風吹來,把每個人都吹的暈頭轉向,卻自顧自跑掉。像現在,明明恨死他了,仍渴望他溫柔的眷顧,她真是有病。
對啊,她是有病,而且病的不輕。希望這場戀愛病就像流行性感冒一樣,多喝開水就能痊癒,可不要演變成肺炎,從此病魔纏身……
春天可憐兮兮地吸了吸鼻子,合上眼將臉埋進枕裡。雪芬輕柔地拍了拍她肩,細心幫她蓋好被子,窸窣的裙袂磨擦聲及輕緩的腳步聲朝門口遠去,門一合上就再聽不見聲音了。
門外的志燁蹲坐在地,雪芬朝他搖了搖頭。
「她還是不想見你。」
「我知道。」他苦澀地道,向來意氣風發的英俊臉龐,此刻籠罩住低氣壓,表情頹喪。
「我會再勸勸她。」
「嗯。」志燁應了聲站起來,眼光朝身後的房門投下眷戀的一瞥。
還可以大吼大叫,應該表示她沒事。他自嘲地想。剩下的……哎,剩下的他還能指望嗎?好不容易肯承認對她的感情,換來的卻是這樣不堪的結局。或許,他還是不應該愛上她。
目送志燁陰鬱的離去,雪芬握緊拳頭發誓:非得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擺平這件事不可!
十點春天才吃晚餐,之前是一點胃口都沒有。可是雪芬的溫柔體貼教人難以拒絕,一碗酥皮濃湯,收買了她的胃,忍不住食指大動。
打電話給盼男,說她想家,想早點回去。有好多苦想找她訴,卻不想透過電話裡交談,只好等回去後,再抱住她痛哭一場嘍。
洗完澡後,將近十二點,過了她往常上床的時間,卻一點睡意都沒,許是之前睡太多的關係。
將眼光投向未拉上窗簾的落地長窗。
夜,不很黑,閃爍不滅的人間燈火給夜多添幾分顏色。春天想起從來了之後,沒幾次機會到陽台欣賞夜色,她又很快要離開了,不覺有些遺憾。反正這麼晚了,凌志燁大概也睡了,她遂大著膽子打開落地窗走進陽台。
夜晚的空氣有些涼意,她只穿了件衣擺及膝的套頭T恤,沒打算多留,便不在意,靠著欄杆欣賞夜色。
幾抹靛紫,一團墨綠,天空是一彎勾著的新月。
今月曾經照古人。有多少為情心碎的女孩,像她這樣深夜不眠,望著月兒發怔?
「翠袖凝寒薄,簾衣入夜空。病容扶起月明中,惹得一絲殘篆舊薰籠。暗覺歡期過,遙知別恨同。疏花已是不驚風,那更夜深清露濕愁紅!」
納蘭性德的這首「南歌子」,令她眼淚婆娑,傷心事更添一重。
向來不承認自己多愁善感,其實是未遇傷心事。情關難過,有再強悍的理智還是栽了,何況她只是表面堅強,內心脆弱。
無法否認父親的拈花惹草,像巨大的陰影籠罩住她,造成她對男人無法產生信任感。幾年來,她刻意避開感情困擾,並非她理智過人,而是沒遇到心儀對象。或許是這樣,才自以為刀槍不入,對志燁的迷人魅力沒多做防範。
其實,她早該想到,從來沒人像他這樣惹她心煩,半裸著身軀在她眼前晃來蕩去,害得她心猿意馬。
一開始只想當他是筆下的男主角般觀察,刻意留心、欣賞的結果,是把自己賠進去。如今這種結局該怪誰?若不是她迷戀他的皮相,他有何能力侵佔她的芳心?是她覬覦他的男色,才沒刻意避開他的挑逗吧?
只能怪她識人不清吧。這樣理智的做下結論後,心還是依舊疼痛,茫然淒切的眼光仍向另一端窗簾拉上的落地窗望去。
他睡了嗎?
薄紗窗簾透出來的燈光昏昏黃黃,大概是從床頭燈透洩出來的。這麼說,他已經睡了?
雙腳似有自己的意志般,走到那扇落地窗前,伸向門戶的手停在半空中,在光影映照下,越發的欺霜賽雪,抖的如寒夜淒風中的枯枝殘葉,最後還是頹然放下。
她這是做什麼?三更半夜去找他,只怕凌志燁會將她瞧的更加不堪。她已經夠丟臉了,何言取其辱?
然而掛在眼角的殘淚,卻透露出千古女子「縱被無情棄、不能休」的癡心,緊咬住下唇,舉步艱難的走回自己的窗口。
進去吧,夜深露重的,還賴在陽台做什麼?
輕歎口氣,腳步就要朝門裡踏去,才發現那道落地窗不知什麼時候被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