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岳盈
「可是你不覺得我們夫妻倆也很無辜?」秋蕙眨著眼眸一臉無辜地說,「我們怎會知道你跟遠鵬之前會有那段牽扯?」
「他告訴你們了?!」紫珊厲聲叫了出來,那雙向來溫和的眼眸,陡地射出火炬般的憤怒。
秋蕙不理會她的怒氣,只輕點個頭回應,便自顧自地往下說:「我只知道你高二那年,一定出了什麼事,才會突然休學,卻不曉得你是被強暴了。至於永清……」她有些惱火地瞪著老公,顯然還在怪他知情不報。
「事情發生沒多久,遠鵬便告訴我他無意犯下的錯誤——」永清解釋。
「無意?」紫珊諷刺地截斷永清的話。
「是的,無意。」永清坦蕩蕩的迎視她怨恨的眼光,「那晚他喝醉了。」
「喝醉就可以任意做出傷害別人的事嗎?」她哀戚地狂笑起來。
「紫珊,你聽我說!」永清大聲地喝斷她苦澀的笑聲,等到紫珊的注意力回到他身上,他才以凝重無比的語氣道:「我並不是在替遠鵬辯護。不過這十年來,遠鵬自我的良心譴責並不亞於一個受到刑罰的受刑人。他滴酒不沾,禁絕女色,不就證明了他是真心改過嗎?遠鵬並不是好色之徒,那晚的事只能說是個悲劇。他深愛的女子和情同手足的表哥結婚,這對他是何等巨大的打擊?他只是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雙重的背叛豈是他承受得了的?所以他借酒澆愁,才會在喝醉的情況下,將你誤認為雪雁。」
紫珊捧住頭沒有回答,這兩星期來,她忙著舔傷口,從來沒有以遠鵬的立場想過這件事。此時,聽永清這麼一說,不由得認真思考了起來。
見到紫珊的臉色稍霽,永清繼續說道:「事後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深惡痛絕,更被那份罪惡感折磨得形銷骨立。直到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把這件事告訴我,他想去自首,可是我勸住他。我告訴他,強暴罪是屬於告訴乃論,若是他突然跑到警察局自首,只是徒增大家的困擾。可是他並沒有因此而放過自己,以自絕於情愛來作為自身的處罰。他說,在沒有確定那名受害女子得到幸福前,他將終身活在罪惡感裡,永遠也快樂不起來。」
「可是他追求我,不是嗎?」紫珊懷疑地質問,「難道他知道我就是……」
「當然不是。」永清搖頭苦笑,「這全是我的主意。在我和秋蕙婚宴當天,我看出你們對彼此有好感,所以才想撮合你們。我跟遠鵬說,強暴罪也不過是五年,可是他足足坐了十年的心牢,應該夠了。如果他還是認為自己有罪,不如把那份想要彌補的心意,投注在你身上,因為你……」他有些遲疑地停下來。
「我怎麼樣?」紫珊驚訝地追問。
永清和妻子交換了一個眼神,才慢吞吞地說:「你的眼神讓人覺得你似乎有段不堪回憶的過往,我們猜想你或許受過什麼傷害也不一定。所以我才跟遠鵬說,如果他真想彌補什麼——」
「所以他對我根本就只是同情!」紫珊再次截斷永清的話,低吼著。
「紫珊,你怎麼可以這麼說?」秋蕙走向她,不滿地看著她,「你美麗又聰慧,擁有讓任何男人傾心的條件,你知道我哥為了我撮合你跟遠鵬的事大發脾氣嗎?再說,如果遠鵬僅是為了同情就去追求某個女子,那他乾脆去雛妓收容所挑一個,這樣不更可以滿足他的同情心?」
紫珊沒有回答,她所有的心思都被這番話佔據了。遠鵬並不是因為同情或是想贖罪才接近她,這個想法令她不由得振奮了起來。
永清察言觀色,立刻補充道:「紫珊,遠鵬是真心愛你。那天我跟他在廚房洗碗時,他親口告訴我,他害怕配不上你。他說你太美好了,不是他這種滿懷罪惡的男人匹配得上的,是我一直鼓勵他,他才有勇氣追求你。他愛你,絕不是因為同情或是贖罪,而是以一個男人愛慕女人的心來愛你的。」
是真的嗎?紫珊轉向窗口,瑩瑩粉淚潸然滑落臉龐。他真的愛她嗎?可是為什麼這兩星期他都沒有來找她,甚至沒有試著懇求她的原諒?
像是看出她心裡的疑惑似的,秋蕙幽幽地說:「遠鵬說,你不要他再出現在你面前。你也知道他向來都很認真,他以為你恨他,不肯原諒他,所以不敢來找你。可是他又太想你、愛你,只好將自己埋進工作裡,夜以繼日,希望能借此減輕刻骨銘心的相思。他現在整個人已經瘦成皮包骨了。」
紫珊心裡一痛,怨他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但嘴裡仍逞強地說:「我是恨他。」而且好恨好恨!恨他沒膽來找她!
她的話讓秋蕙誤會了,暗惱紫珊的鐵石心腸。
「紫珊,你到底想怎麼樣?還是不肯原諒遠鵬嗎?莫非你真這麼恨他?這樣好了,我把遠鵬抓來你面前,要他切腹自殺,這樣是不是可以消你心頭之恨了?」
「不必!」紫珊冷硬道,「我只是不要再看到他!」
「你這是存心跟自己過不去。」秋蕙火大地說,「如果恨遠鵬可以讓你快樂一點,我不但要鼓勵你恨,還會逼著全世界的人跟你一起恨!但問題是,你會因此而快樂嗎?紫珊,恨並不能解決問題,只有愛才能弭平一切恩怨。看看你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多教人擔心啊!你何苦為了十年前的事,毀棄自己的幸福?放過自己吧,紫珊。為了你自己好,求求你不要繼續恨下去。」
紫珊只是低著頭不語,秋蕙無奈地看向老公,要他想個辦法。
永清緊蹙著眉凝重地開口說:「英國的毛姆曾說:『生命最大的悲劇不是人死亡,而是喪失了愛。』紫珊,如果你情願做個失去愛的女人,一輩子困在怨恨中,你會發現你的生命只是一場悲劇。十年前的強暴事件,是一場可以挽救的悲劇;十年後你拒絕愛,卻是一場無可挽回的悲劇。我們夫妻言盡於此,你自己好好想想。看看你是寧願當悲劇中的女主角,還是有勇氣突破悲劇的宿命,當個幸福的小女人。」
「遠鵬在桃園工廠。」秋蕙丟下這一句話,便偕著永清離去。
紫珊一直坐到日落西山,濃重的夜色淹沒了她,仍在思索永清所說的話。
「生命最大的悲劇不是人死亡,而是喪失了愛。」毛姆的這段話,不正是她一生的寫照嗎?前半生因為強暴的陰影,而害怕接受愛;後半生卻因為對遠鵬的不諒解,終其一生活在怨恨裡。這就是她的一生嗎?不,她不要!她不要當個活在怨恨、悲劇裡的女人,她要幸福,要遠鵬的愛;要突破命運的黑翼,飛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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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休息,你們太大驚小怪了。」一走出電梯,遠鵬便想推開兩名硬是架著他回宿舍休息的同事。
「副董事長,醫生說你勞累過度,以及營養不良,應該要好好休息,實驗室裡的事交給我們就行了。」其中一名男人好心地勸道。
「不用了,我不需要,我說過不需要……」他悲傷地搖著頭。
這些人哪曉得面對一個不再有紫珊的世界,對他而言是多麼痛苦的事!他寧願累死在工廠裡,也不願擁抱滿室的淒涼。
兩星期前,紫珊還說愛他,可是現在她卻恨得再也不願見到他了!噢,好痛,失去紫珊,他寧願死了算了!
「副董事長……」另一名男人及時攙住遠鵬虛軟往下滑的身子,和同事無奈地相看一眼,扶著遠鵬往他的宿舍前進。
一道纖麗的身影在他房門口站起身,遠鵬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那雙紅腫得像核桃的眼睛,好像是屬於紫珊的。但怎麼會是她?她怎麼可能來找他?
可是心裡升起的希望,卻教他不顧一切地加快腳步奔向她,跑了幾步腳下一個踉蹌,便跌到她身上。
「紫珊,紫珊……不要離開我!」他哭叫著抓緊她。
沉重的力量壓得紫珊幾乎要摔倒,還好隨後趕來的兩名男人及時幫她扶住遠鵬。
「對不起,副董才剛打過點滴,身體還很虛弱。」一名男人忙不迭地向紫珊解釋。
望著那張滿臉鬍髭、臉頰凹陷的俊臉,紫珊的心不由得疼了起來。她萬萬沒想到,趕到桃園來看他,會見到憔悴不堪的遠鵬。他為什麼不肯好好照顧自己?
「先扶他進去再說。」紫珊將心中的憐惜先放到一邊,遠鵬抓著她的手不肯放開,她只好吃力地攙住他半邊身子,幫忙將他扶到床上。
「醫生說他需要多吃些營養的束西,並且好好休息。」遠鵬的同事交代道。紫珊上回到工廠時,他曾遠遠見過她一眼,知道她是副董的女朋友。
「我會照顧他,你們放心。」因為手仍被遠鵬緊緊握住,她只好坐在床沿目送兩人離開。轉回頭再看向遠鵬,卻被他癡癡的凝視震懾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