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蘭京
「那你是想跟女朋友復合囉?」
「不幹!」火氣上衝,撇頭怒喝。
「這就對啦。我幫你解決你女朋友的問題之後,你就可以專心地定期來小樂團排練了。不然少你一把大捉琴,實在有夠讓人傷腦筋的唄。」
搞半天……「原來妳想的只是樂團排練?」
「不然咧?我有必要為你拋頭顱灑熱血嗎?」他以為他老幾啊?
他氣到沒話講,生怕一開口不小心講出了什麼不該講話,虧他還在小小妄想她是不是對他存有某種特別的好感……
「妳這女的,一開口就惹人厭!」
「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啊,連不開口的時候都能惹人厭。」怎樣,厲害吧?
「妳幹嘛要這樣作踐自己的形象?l
「我哪有啊。」少冤枉人好不好?「那種努力營造出來的善良體貼形象才惡吧。」
說到這個,她又有一肚子狗屁文章可以發表了。
「我現在租的地方,存放了不少房東小姐的東西,裡面有一袋是言情小說,我沒事泡澡或睡不著的時候就會拿來翻。我發覺言情小說裡的女主角簡直超惡的,每個都要心地很善良,就算有點小性子也要正直得像革命烈士,體貼得像個小大使,三不五時再加點小迷糊、小調皮、小淘氣。沒事要天真得像白癡,愛哭得像自閉,而且不是無業遊民就是當老師啦、秘書啦、小妹啦,不然就是插畫家、作家、模特兒、企劃人員或電視工作者。你不覺得很詭異嗎?女主角的職業選項竟然只有這幾樣,而且絕大部分都是自由業,上下班時間隨你定。那我們這種朝九晚五的死老百姓咧?我們就已經沒有當女主角的權利了?」
「死老百姓可以演路人或道具樹吧。」
「這太不合理了!」
「總之,妳沒有當女主角的命。不但本性惡劣,又言語粗俗,不夠清純無辜義不夠柔弱無助,還是可恥的庸俗上班族。」完全不具浪漫條件,資格不符。
「而且我也沒什麼專長。」小人兒突然消沉下來,靠在他身畔的後座椅背上。「要成為舞台上的主角,好像多少要有些不同凡響的特長。」
特別美、特別肥、特別貪吃、特別白癡、特別驄明、特別矯健、特別溫柔、特別善良,特別坎坷、特別壯烈、符會藝術、特會掌廚、特別體貼、特別富有、特別貧窮、特別堅忍、特別迷糊、特別搞笑、特別熱心、特別愛哭、特別愛玩、特別愛錢、特別愛好和平、特別喜歡小孩、特別會中統一發票、特別體弱多病隨時都可昏倒……
她呀,哎,超健壯的--詳情請參看第一章健康檢查報告。
「我什麼都不特別,而且愈大愈不特別。」
小時候的她滿優秀的,隨便一弄就是一張獎狀。可是長大後,發覺世界上優秀的人原來很多,加上出了社會,那是完全不同於校園的生活。沒有選修課、必修課,沒有固定的考試範圍及科目,沒有絕對性的成績單,也沒有一○○即為滿分的考卷。
她頓失評量自己的標準,陷入失重狀態。
「早知道就好好培養一項技能。」可是到底要培養哪一項呢?又是件傷腦筋的事。
「妳不是會彈鋼琴嗎?」
「又不是彈得特別好。」
「這倒是。」
「可是居然有人覺得我很特別。」
至少對我來說,妳是很特別的。
尚之莫名挑眉,斜睨逕自發呆癡笑的小紅人,搞不懂她到底在發什麼神經。總是思路亂跳,變幻莫測,情緒反覆不定。
而且很美麗。
他知道她是為了給前女友下馬威才刻意盛裝打扮,但是……他閉眸凝神,想維持清冷的理性,卻更敏銳地嗅到身畔嬌軀傳來的粉嫩香氣,挑逗人心。
他雖然比較喜歡她平日飄飄然的一頭烏亮長髮,可是她今日上過卷子的一頭華麗嬌艷,更加邪惡天真,像尊法蘭西娃娃般傲慢、繁複、貴氣。
低胸細肩帶的輕嫩小禮服,宛若芭蕾舞劇中朱麗葉的飄逸裝扮,加上一雙細緻的羅馬鞋,纖如水晶蛛絲的繫帶,交叉纏繞著精巧的白玉腳踝,惹動男性的深深渴望。
他覺得自己今天的注意力有點過分敏銳,連她秀麗腳趾上的指甲油色澤,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對於傅玉到場後如何惡整前女友的事,他反倒模模糊糊,甚至連前女友今天到底穿什麼樣的衣服,他都說不清楚。他的焦點,怪異地只集中在一個身影上。
原本搞得他焦頭爛額的事,到了她手上,兩三下就搞定。
兩人早早收工,就坐出租車下山,繞到天母去採買無聊食品,犒賞自己。回方老弟診所的沿途上,嘻嘻哈哈地拿先前連手演出的鬧劇開玩笑。甩掉了惱人的感情爛帳,有如終於轟出憋了很久的大噴嚏。爽啊!
「超勁爆的。我還以為你女朋友看起來會很放蕩,結果她甜得像白雪公主一樣,清純到都可以去選拔校園甜心了。」
「清純的只是那層皮而已。」他抱著兩大紙袋的高級糧食,背靠玻璃門退步推開。
「早知道我們就先去拍情侶大頭貼,分送你的朋友們,以茲緬懷。」
「夠了啦。今天給妳這樣一鬧,所有人都已經知道我們是一對的--」尚之的故作不耐煩,在瞥見候診室大廳時霎時凝結。
「耶?司真,你已經到啦。」雪色沙發中的那個大背影,她一看就認出來。「既然到了怎麼不先練習?」
方家兄弟倆各據沙發一方,無人回應。方老弟努力暗使眼色,尚之知道大事不妙,傅玉卻還專注地在大紙袋的戰利品中勤奮挖寶。
「我剛跟尚之去精品店買到一種很好笑的進口香皂喔。」哈,找到了!「看,豌豆形香水香皂。對半打開像不像人類的腎臟?」
結果,沒人覺得好笑。
奇怪了,大家是比賽老人癡呆症嗎?一點反應也沒有。
「喂,你們在守靈啊。」她繞到環形沙發的中央,才看到司真的表情。
好久沒見到他了--快一個禮拜,近一百四十幾個小時,難得看他臉板成這樣,不過他真是愈看愈可愛。即使臉臭,依舊超帥。
「對於教會崔媽媽邀請我們在追思會上演奏聖詩的事,我已經答應了。」她一個人興奮地滔滔不絕。「我選了好幾首老詩歌,都跟崔爺爺生前的見證互相呼應,你們參考看看。」
沒有人伸手接過她熱切遞發的影本。
「喂。」她這才茫然。「你們到底幹嘛了?」
怎麼都不理人?而且,大家似乎在閃避著,不想和她的視線對上。
死寂的氣氛,緊繃著每個人的神經。
她精睿地觀測著。方老弟跟尚之對她的閃躲,像是有所顧忌,而司真,彷彿跟水晶桌面上的琉璃擺飾有仇似地冷瞪。
瞭了,問題出在他身上。
「方司真醫師,請問我們可以開始練習了嗎?」小人兒環胸請示,腳尖點著拍子。
「現在幾點了?」陰森寒冷的低吟,有如來自地獄幽谷。
她愣愣張望。「一點半多啊。」
「我以為,守時是我們這個樂團的共議。」冷冽的眸光,幾乎鑿破脆弱的琉璃。
「喔。」這她就真的有點不好意思了。「其實我跟尚之很早就把私事忙完了,可是不小心在外面逛過頭……」
又是一陣冷漠。沒有抨擊,也沒有接納。
她難堪又沒轍地抿了半天唇,才怯怯嘀咕:「好嘛,對不起。」
沒有任何原諒的聲音,只有突兀的強勢低語。
「小樂團的編制有缺欠,妳打算拖到什麼時候才解決?」
缺欠?「我覺得我們三人目前的編制很好啊,而且你弟的加入還可以豐富鋼琴的層次感。我也選了一首四手聯彈的曲子做備案,萬一--」
「該補的妳不補,可有可無的妳卻拚命玩。傅玉,我希望妳對我們的時間能有點概念,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妳這麼閒。」
她傻傻佇立在三個醫生的圍剿中,不知如何回應。其實司真這種等級的刻薄,她可以輕輕鬆鬆就回得比他更狠。可是,很奇怪,她好像不小心被刺中了什麼罩門,一時之間突然爬不起來。
「在敲定曲目前,能否請妳先敲定整體的編制?我們到底需不需要長笛手?」
「要啊……」司真怎麼這麼凶?為什麼都不看她?
「人選呢?」
「我……還沒找到。」
「我感覺不出妳有在找。」
一陣受傷感,猛地湧上心頭。他何必要這樣對她說話?
「我是沒在找!」怎麼樣?「二個人演出的效果就很讚了,找不找得到長笛手有什麼重要的?」值得吵嗎?
「四人編製,是妳第一個提出來的。」
「樂團編製本來就可以彈性變化!」誰規定要幾個人不可?
「妳這不叫彈性,而叫隨性。」根本沒有原則可言。「如果妳想擴大演出的格局,對最基本的編制問題卻還是這麼馬虎,我不會參與。
大伙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