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洪萍
深吸了口氣,律爵重新開口,「他有沒有跟妳提過風林火山?」
段雲點點頭。
看到她點頭,律爵才繼續說道:「風是頤關、林是凱文、火是他、山是我,我們四個人在少年監獄相識,相交近二十年,火至今不願跟我們提他的身世。不管是誰,只要提,他就跟誰翻臉。我知道他是薛雨同的兒子,我跟他談過,但我卻從不逼他承認些什麼,而妳竟然……」歎了口氣,律爵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妳為什麼要去碰他的傷口?」
「你們只在乎自己的傷口嗎?」擔心了於軍一整天,段雲再也忍不住崩潰,「你們有沒有顧慮到周圍的人,我不清楚在於軍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現在薛家的人都在為過去贖罪。他的態度傷了他的父母,他媽媽現在高血壓發作,正躺在醫院裡,他的父親跪下來,要他叫自己的母親一聲媽,他都可以冷血的轉身離去,這算什麼?於軍是吃過了許多不為外人道的苦,可是,他的父母又何嘗不是?他太自私了,只想到他自己的感覺!」
「妳沒有權利這麼說他!」律爵忍不住握緊自己的拳頭,口氣激昂了起來,她的話觸動了他心底幾乎已經遺忘的傷口,「若妳過過我們以前過的日子,妳就可以理解他為什麼會這樣。從小到大,妳沒有為了下一頓煩惱過,妳不費力的念到大學畢業,但於軍連學費都交不出來。妳想像過那種日子嗎?妳以為他這麼對待他的父母,他心裡好過嗎?他也有血有肉,但過去如果那麼容易忘記,就不會有那麼多悲劇了,妳懂嗎?」
「你口氣太沖了!」孔毓慈的手輕拉了下律爵的手。
段雲遲疑的咬著自己的下唇,聽到律爵強而有力的指責,她茫然的不知該何言以對。
「我只是不想看到他父母親難過,也不希望於軍一直抱著怨懟過生活,這是我們婚姻生活中的不定時炸彈。」無精打彩的低垂著頭,段雲喃喃低語。「對不起!打擾了。」
看到她的模樣,孔毓慈感到不安,「爵──」她看向自己的丈夫。
「我知道,妳早點睡,我去去就回來,」律爵隨意拿起掛在架上的外套,疾步追上段雲,「這麼晚了,我送妳回去。」
「不用了。」
「我堅持!」律爵不給她有拒絕的機會,堅定的拉著她的臂膀送她回家。
※※※
「我很吃驚會在這裡見到你。」
於軍聽到身後的聲音,將視線從眼前的日式庭院造景中移開,轉過身。
「我想來,所以就來了。」
楊頤關若有所思的望著自己的好友。這幾個月來,他都待在日本京都,並未將自己的行蹤透露給任何人,卻沒想到於軍竟然能找到他。
「聽說你結婚了?」站在他的身旁,楊頤關說道。
於軍點點頭,第一次看到楊頤關穿著日本浴衣的模樣,感到很新鮮。
「入境隨俗!」看出於軍未說出口的話,楊頤關自嘲。他微側過身,請於軍進房裡。
於軍環顧著週遭的和室擺設,「日本的擺設莊嚴得令我不敢動。」
楊頤關聞言,露出一抹笑,「胡說八道!」他的手隨意一揮,「坐,隨便你想怎麼坐,沒人理你。」
於軍盤腿坐在楊頤關的面前,看他沉靜的倒了杯茶放在自己面前。
「我想,寒暄就免了,我們直接切入主題,出了什麼事?」楊頤關問得十分直接。
「一言難盡。」於軍將手中已經抽了一半的煙丟進煙灰缸裡,淡然的說道。
楊頤關低下頭,想了好一會兒,「婚姻問題?」
「算是,也算不是。」於軍給了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該不會是妳的新婚妻子要管你和你父母的事吧?」
於軍聞言,微揚起唇角。雖然從未跟楊頤關提及太多,但他知道自己的一切,正如自己也明白他的一切,「你挺瞭解的。」於軍大致的提及了段雲與薛家的種種,包括夫妻兩人的衝突。
楊頤關聽完之後,不由得沉默,最後他才道:「我或許大致可以理解你矛盾的心態。」
「其實,我知道我該給……姑且說是我父母一個解釋的機會,但是我打從心底反對去聽。」於軍將手插在口袋裡,露出深思的表情看著楊頤關,「或許我也害怕答案吧!我怕他們真的不要我,而在多年之後,他們才想到有一個孩子,而去找他。」
「輕鬆點。」楊頤關垂下自己的目光,思索了一會兒,「你別忘了,現在是你選擇去原諒別人,而我是等著被原諒。我不能說我的情況與你父母的情況一樣,但我知道這種等待機會的感覺並不好過。」
於軍直視著他,「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以來,你第一次跟我提你的家人。」
楊頤關點了點頭,「因為我不想去追想啊!我是不肖子,我的父母至死可能都不會原諒有我這麼一個不受教的兒子。我是他們的獨子,他們在教育界享有盛名,但我卻在少年監獄過了一段那麼長的歲月,他們對我……失望透了!我試圖去挽回一切,證明自己已經改變,但無濟於事,那種被打入冷宮的感覺不好受,或許你可以看看我,想想你的『父母』!」
於軍垂下自己的眼眸,他知道楊頤關說得有道理,但是……
「人就是這麼奇怪,硬是把與自己無關的事往自己的身上攬。」於軍思及段雲,「我想,這次若段雲不管我跟薛家的事,我應該不會如此茫然的坐在你面前,讓你提起傷心事。」
「其實不能這麼說,我只是講我想講的話。而且,你不能說段雲將無關自己的事往身上攬。」楊頤關一笑,「你若是問你的妻子,我相信她絕不會將與你有關的事看成與她無關,這就是夫妻。」
於軍聞言,似笑非笑的瞥了楊頤關一眼,「別說得好像你已經結婚十幾二十年似的。」
「我是結婚不到二十年,但十年也差不多了吧!」楊頤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露出深思的表情。
「你說什麼?!」於軍懷疑自己聽錯了。
「終於有一件事,是你這個萬事通也不知道的吧!」楊頤關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於軍難以置信的望著他,想看清他是否是在說笑。
「我說的是真的。」楊頤關歎道。
於軍還是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別提我的事,現在是你的事比較重要。」楊頤關幽幽的開口,將話題從自己的身上移開,「我想,你自己很清楚律爵的事。」
「律爵的事?」於軍不知道自己的事與律爵又有何干?
「你別忘了,當年律爵跟他爺爺之間的恩恩怨怨,律爵也有遺憾,他雖然在他爺爺過世前得到了他爺爺的諒解,但他爺爺走得很快,沒有給律爵時間盡孝道。這幾年來,那股遺憾難以抹滅。」
「你的意思是……」
「別讓自己陷入這種地步。」楊頤關道,「那種感覺……相信我,會令你比現在更加難受。」
於軍從沒想到這一點。
「現在你已經有了個妻子。」楊頤關露出一個感到荒謬的笑容,「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會將自己的妻子丟下,自己到日本找我。」
「我需要釐清我自己的思緒。」於軍替自己的行為解釋,「我只有在明白一切之後,才能再回去面對她。她對我撂下狠話,若我想不通,她要跟我離婚。」
「聽起來,她脾氣似乎不好?」
「她脾氣是不好,但是比絲琪好。」於軍拿辛凱文的妻子來比較,還覺得頗為安慰。
楊頤關聞言,覺得荒謬,沒想到連這個也能比,「那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清楚。」於軍將肩一聳,「不過,我應該會先去將事情問清楚。」
「你的意思是……」
「該是去面對我『父母』的時候了。」於軍已經決定。
「祝你好運。」
「你也一樣。」站起身,於軍說道,「希望下次有機會可以見見你的妻子。」
「我跟她不是你所以為的。」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這段特別的婚姻,所以楊頤關語帶保留的說道:「與其說她是我的妻子,不如說她是我妹妹吧!」
於軍對此不予置評,畢竟他還搞不清楚任何狀況。不過只要給他一點時間,他便可以搞清楚一切。他相信楊頤關也知道這一點。
「你不要送我了。」才將和室門拉開,於軍便轉頭對站起身的楊頤關說道,「我自己找路出去。」
楊頤關知道於軍的個性,也不強求的點點頭,目送著他離去。
※※※
「在我還沒後悔之前,讓我把話說完。」馬不停蹄的回到台灣,於軍直奔薛雨同的辦公室。
薛雨同看著於軍,疑惑的皺起眉頭。於軍對待他一向是冷漠淡然,現在這麼匆促的表情出現在於軍的臉上,令他感到陌生。
「當年為什麼要遺棄我?」於軍也不多贅言,直接說出自己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