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文 / 何紫沅
她最後決定什麼都不帶走。當她走到門口,卻正好碰見在醫院撲了空的仲翊,他很顯然因為發現曉顏而露出喜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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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自己跑回來,我還以為……」他不敢說她不告而別,他害怕那會成為事實。
「只是出院而已,又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事。」她像是在嘲笑自己,那樣子讓仲翊很難過。
「別站著,坐下來會舒服些。」他試著走近她。
曉顏意外的往後退了幾步,她的眼中儘是不堪忍受的悲傷。「我不坐了。」她用一種傷感又溫柔的語調解釋著,「我想回台中住一陣子,我也不想不告而別,所以……來跟你說一聲。」
他最怕的這一天終於來了,他知道只要哀求曉顏,她一定會心軟而決定留下來,但為何自己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站在那兒,聽著她對自己的不忠做出的判決。
曉顏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發覺自己並沒有因此而變得堅強,但她故意使自己看起來無情些,用所有的方法防止自己多做停留。
「時間快到了,我要走了!」她勉強的笑著。
「等一下,不用這麼急吧!我可以開車送你,……剛剛我見過兆琪,我已經明白所有的事情全都是因為她,我已經跟她說的很清楚了……我……我不准她再來打攪你,打擾我們……」
曉顏看著他的語無倫次,看著他焦急的只想叫她留下,但怎麼也不能再心軟了。
「那不重要了,以前我總是依賴著鍾珩,結婚之後就一直依賴著你,我想……是我該自己獨立生活的時候了。」她聲音小得像在自言自語。
「可以,我們可以改變以前的生活,你可以做你愛做的事,你可以在畫廊工作……」
「夠了!不要再說,我要走了!」
「如果你真的可以忘掉一切,忘掉我,你現在可以馬上轉身就走;你說我傻,說我懦弱也好,你哪裡知道當一個那麼完美的男人出現時,我心裡有多麼害怕。」
仲翊已經精疲力盡,他正試著用最後的一點自尊來挽留她。曉顏一開始便決定原諒他,在她還沒失去孩子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重來。
可是現在,孩子不存在了,他們的愛情城堡也隨之傾塌,人也跟著一起喪身瓦礫堆中。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麼看我,跟你在一起三年了,我到現在才知道你原來一點都不信任我,你只在乎這道傷痕,只在乎我的過去,……算了……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用。」
她轉身要走,在和仲翊擦肩而過時,他終於伸手把她拉進懷裡。這是長久以來他們第一次如此靠近。
「求你……不要走……」他用嘶啞又無助的嗓音哀求她。
「對不起!我真的別無選擇。」
她用掙脫仲翊的手,一度她以為自己又要倒下了,她催促自己加快腳步,把所有的一切永遠遠的拋在身後,愈來愈遠……愈來愈模糊……
第十二章
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台北的冬天不會下雪,但那因為潮濕氣候所帶來的寒冷,真讓人心頭直打顫。
曉顏回台中已經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來她沒有跟任何人聯絡,也拒絕任何人的接觸。
但儘管如此,仲翊還是每天一通電話,從來不曾間斷。
這天,仲瑤約了鍾珩和仲翊見面。
仲翊本來堅決的拒絕,但仲瑤以曉顏的消息做為利誘,他也不得不妥協。
「你還好吧!」仲瑤看著遲到將近半個鐘頭的仲翊,他憔悴憂鬱的樣子和以前健康開朗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先恭喜你們,聽媽說你們下個月要訂婚了!日子定了沒?」
「大概是聖誕節吧!訂婚而已不會太鋪張。」仲瑤一直心疼的看著他。「你呢,最近還好吧!」
「都很好,你說……有曉顏的消息?!……」他還是心繫於她。仲瑤看看鍾珩,示意由他來說。
「曉顏已經決定到法國去進修,最快可能後天就走…你看要不要約她見個面?」
仲翊沒有特別的喜怒哀樂,他靜靜的聽,像是別人的事。
小哥,她後天就要走了,這一走,少說也要一年半載才會回來,你難道一點行動都沒有嗎?至少……見個面談一談吧!「仲瑤似乎比他還著急。
「沒有用的,她現在連我的電話都不接,更別說是見面了。我想她的決定一定是對她最好的,我更不會去挽留她,為了我她已經失去太多了,我不能再自私的求她為我留下或是做任何事。」
「可是……」
鍾珩阻止仲瑤再說下去。
其實仲翊早就知道曉顏要出國唸書的事,只是他沒想到決定得這麼快。
表面上他裝著不在乎,裝著對這段感情已經釋然,但是他身邊的人全都看得出來他只是在極力壓抑著滿溢的思緒,少了曉顏的他就像是少了翅膀的海鷗,永遠不能展翅飛翔。
曉顏比原定的日期早了一天起程,到機場送行的只有父母和曉季。
在一個全新的國度裡,她尋找著生命中新的支撐點。她刻意的過著和以前完全不同的生活,雖然有朋友,她盡量讓自己獨立生活,說著別人的語言,適應不同的生活習慣,每天除了上課就是畫畫,日復一日,週而復始。
只有在因為寂寞而大哭的時候,她才確定自己還活著。在漸漸習慣適應之後,日子也就在不知不覺中飛快的過著。
在法國半年多的日子裡,偶爾她還是會因為過去的恐懼而從夢中驚醒,在這不算短的日子裡,仲翊從來不曾在她的夢中出現過,她從不去追究原因,有時她會覺得或許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愛他,有時她覺得是自己變得更強壯了。
在一個清晨微雨的星期五,學校的課已經告一段落,她淋著小雨徒步走在校園裡,一個同畫室的男孩叫住了她,他有著令人熟悉如陽光般的笑容,曉顏幾乎不太敢正視他,只是低著頭和他並肩走著。
「我剛才經過辦公室時看到有你的信,原本想拿到畫室給你,卻正好在這碰上你!」
他說著說著又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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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多虧你幫我拿,否則我可能要等到下個星期才拿得到。」
他聳聳肩,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對了!前兩天我看到你未完成的作品,畫得很不錯,只是……太灰暗了!好像少了點什麼……你自己有沒有發覺?」他的直率令曉顏有些不自在,但是他的批評卻引起她的好奇心。
「我的意思是……一種充滿愛戀……幸福洋溢……的感覺,而你看起來好像有很多心事?」
她沒想到自己竟一眼就被一個外國人給看穿了。
「常常微笑,漸漸的你會快樂起來!記住!我先走了!」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原本以為早已平靜的心,竟然起了洶湧的漣漪,開始動盪不安。
自己竟會為那幾句無心的話而開始猶豫起來。
回到分租的公寓之後,有好幾個小時,她只是遠遠的看著放在書桌上的信,照常做著自己的事,她強迫自己把信的事忘掉,她逼自己不許回頭,因為那封信是通往過去生活的唯一一把鑰匙,她和自己堅持著,她非常害怕再去觸及那傷痛的過去,但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心底總有一份割捨不了的眷戀,眷戀著她和仲翊一起生活的日子。
她心神不寧的做不好任何一件事,最後她不得不妥協,還是把信拆開。
仲瑤的字還是整齊的排列著,那是她一向的作風和習慣。
曉顏:縱然有千言萬語想要對你說,提起了筆,還是寫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好久沒有你的消息,我真的好想你,日子遇得習慣嗎?大家雖然都掛念著你,但是卻不忍心要你回到這個傷透你心的地方。
我和鍾珩決定在年底結婚,我真的希望你能回來,距年底還有幾個月的時間,我會在這段時間內說服你的。
考慮了很久還是沒有把你的地址拿給小哥,我知道他想寫信給你,卻一定沒有勇氣提筆,我不忍心再這樣煎熬他。或許你會認為我在幫他說話,但是你一定比我更明白,他是真的愛你的……
法國的天氣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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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的天空仍舊是灰濛濛的,不遇偶爾下遇雨之後還是會有陽光和藍天的。最近下雨的日子多,一向強壯的小哥已經病了一個星期,醫生說他有輕微的肺炎,讓他住院他死都不肯,你罵我卑鄙也好,說我不夠義氣也罷,我大膽的奢求你回來看看他,就算是普通朋友而已……
先在此停筆,如果你不想回信,打個電話給我好嗎?至少讓我知道你收到信了!還有,爸媽要我跟你說聲抱歉,我也是!
祝你生活快樂順利仲瑤筆於993.6.6看完信之後,她小心翼翼照著原來的痕跡折疊好放回信封裡,她努力使自己恢復原來的情緒,回到她剛到法國時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