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何弦
原本她也是米蟲一枚,哪像現在,好不容易得閒才能歇口氣喝茶。她不由自主又看向桌案上的帳冊、卷宗,歎了口氣。當家主母這位子真的這麼值得那麼多女子去爭嗎?
不過想到程潮生,雲瑛就舒坦多了。畢竟自己不過統領內院中事,而那位有蘇杭織造頭銜的男子,要管的事可就多了——蘇州、杭州等地今年的進貢、鹽賦,以及打點各州道、藩台官員的摺子,他只苦於百隻有十二個時辰可用!
很快,時間推移屆大年夜,程府大小齊聚,光看小廝、丫環們忙進忙出就眼花撩亂了。入夜之後,府第正堂大廳更為熱絡,這一頓年夜飯直吃到西時方休。
大伙喫茶閒聊,就聽然生道:
「明兒個便要起個大早上香祈恩,又逢年夜,咱們今晚玩個盡興如何?」
「好好,小哥說得好極了!」程夜聞言樂壞了,直道好。
「正好由娘、雲姐、小夜子、我四人湊上一桌抹牌通宵,可好?」然生頗有湊宋雨容的興味。
宋雨容看大伙都樂著呢,也就含笑應允。
雲瑛看了潮生一眼,微微一笑。
「怎麼子期忘了算你一份?我不玩,你替我吧。」
潮生來不及回答,程夜便湊來取笑:
「呵呵,雲姐,二哥最不擅此道了。」
潮生搖首輕笑,一手推了雲瑛向前些。
「還是你玩吧。」
雲瑛衝他嫣然一笑。
「我若輸了采頭,你可得幫我墊上啊。」
潮生看她滿臉的俏皮神采,又是一笑。
「這個自然。」
突然舞文匆匆忙忙的跑入,急切的忙向潮生通報,潮生神容一肅,轉身便起,雲瑛見狀,拉了拉他衣角,道:
「怎麼了?」
「突然有點事,不礙事的,我處理得當便來。」
雲瑛解意笑顏,蕩漾在潮生眼眸底處,就聽她說道:
「你忙便是,不過不要忘了子時要祭天。」
潮生點首,一面接過暮霞為他遞上的袍裘,遂偕同舞文等使廝回倚廬去了。
於是剩下四人理所當然的湊一台麻將,唏哩呼嚕的就玩了起來。
這場牌一路打下來,一直玩到子時,一陣響天聽的爆竹聲起,四人不自禁的伸了個懶腰,總算牌局告終。
雲瑛與程然生相視一笑。程夜樂翻了,便湊熱鬧的擠進。
「小哥,多謝多謝!真是大發利市。」
雲瑛輕捏了她的秀臉。「這利市全讓你討去嘍!」
聞此言,小夜子自是得意的咯咯嬌笑。
此時,署中所有的婢女、小廝、管家等等,全都成群排行的向主子們賀年,之後打發了利市錢,又燒了煙花,著實鬧烘烘了一會兒,宋雨容禁不住累,大伙才漸漸散去。
雲瑛朝宋雨容又說了幾句,擺擺裙幅,便要準備回香藕齋。然生見狀,遂嘻嘻哈哈的道:「好姐姐,今晚我們大戰個幾局,你意下如何呢?」
雲瑛笑而未答。程夜看小哥似乎要另辟戰場,再鬧上一晚,她趕緊上前挽著然生衣袖。「小哥,我也要上你那去玩!雲姐,好嘛!一塊去吧!」
程夜一臉企盼的看著雲瑛,大眼眨巴眨巴的閃動著,滿臉的撒嬌。
「明早還要起個透早呢!你今兒個也玩得累了,回去休息吧。」
程夜嘟著小嘴,心下不是挺情願,可是雲瑛這樣溫柔解意,要人不聽從著實不易,她只好點頭答應。
「改明兒個二哥帶你去逛街市,好嗎?」潮生安慰性的提出補償。
程夜一聽,立刻綻出一朵甜笑。
「二哥,你沒騙人?」
潮生揉了揉她的發,寵愛的笑道:
「我哪個時候說話不算話了。」
「耶!太好了,我好久沒上街市逛街了!二哥,你真好。」說完,蹦蹦跳跳的像只小鹿,一面哼唱歌謠,回瀟嵐院去了。
雲瑛把他的好脾性看在眼裡。他是真的對小夜好,呵護疼寵,生怕這惟一的小妹子有半點不悅。雲瑛不由笑得深了。
潮生恰好回過頭,與雲瑛帶笑的目光一接,千言萬語俱化為一笑。
***
回到香藕齋,雲瑛換上湖綠色襖子、翠綠儒裙。眼見外頭瑞雪翩翩,精神隨之一振,加上她素來愛雪,面對此景,豈能輕易錯失!
手擎著一隻暖爐,便要推門而出。
「小姐,天寒地凍,多添件袍子吧。」說著,已經將錦袍覆上了。
雲瑛回眸一笑,騰出另一隻手握住暮霞。「一道去。」
只見雪花一瓣瓣的倚落枝頭,一層一層的,像是棉絮,緊緊纏綿。
猛地,有雙手輕放於雲瑛肩胛,她回過一看——是潮生。
程潮生轉而與她對坐,溫言問道:
「怎麼了?累了一天還不休息?」
雲瑛見滿園子開得癲狂的梅花,不由輕吁:
「我自小愛梅,就單純喜歡它素素雅雅的姿態,最羨林和靖妻梅子鶴的逍遙,我若能如他,終老一生亦不悔。」
潮生的目光好柔、好柔,望向伊人窈窕倩影,溫柔吐屬:
「那麼,我們的心境倒是不謀而合了。」
雲瑛旋身,綻放一朵明燦笑靨,潮生又失神在她的笑容之下。好一晌,潮生見她呵手取暖,忍不住開口:
「天氣寒冷,你怎麼只著這樣?暮霞——」
暮霞一聽他叫喚,心中暗暗叫苦。他定又是有責怪了。
「不干暮霞的事兒,我是主子,她當然得聽我的吩咐,別責備她。」
雲瑛一句話輕輕鬆鬆的替暮霞解了危,她又搓了搓手。
「我可是北方姑娘,自然不若南方女子畏寒,京師可比江南冷多嘍!」
「說說你往年都是怎麼守歲的。」
雲瑛支頤片刻,靈機一動,慧黠一笑。
「如果你不嫌棄,上我那去吧。」
潮生不太相信耳中所聞,他受寵若驚的疑問:
「此話當真?!」
雲瑛又是嬌美一笑,看他一副不置信的模樣,不禁好笑。
「當然是真的。你不信我?」
「沒有,萬萬沒有!」潮生又打揖,又是合掌。
潮生滿滿的喜樂溢於言表,兩人一邊說笑,一邊走回香藕齋。
推開門,雲瑛逕自跨進去,一時不見潮生身形,回頭一瞧,就見他直立門邊,一臉進退維谷的模樣,她微微一笑。
「你在做什麼?我可不會吃了你!」
「夜闌人靜,孤男寡女深宵獨處,恐怕於你的名聲有……」
雲瑛聽傻了,沒一會兒,咯咯嬌笑。
「你在說笑啊!你忘了,我可是府裡的二少奶。」
潮生自撫額頭。「我真是……笨得可以。」
「你坐下吧,我還懂得待客之道。」雲瑛話一說完,暮霞已為潮生與雲瑛遞上茶了。
雲瑛見他猶有侷促,呵呵一笑。
「聽小弟誇你善於品茗、煮茶,不知道我能否有幸品嚐?」
潮生沒想到她居然會這麼說,不由怔了一怔。
雲瑛以為自己唐突了,忙笑。
「看來,我並不夠格喝你的茶了,你就當作我沒說吧。」
潮生沒有這意思,他不想要她失望,唇角泛開一抹溫柔笑意,眉眼之間皆有喜色,笑道:「就怕野人獻曝,你會大失所望罷了。」
「你太謙虛了。小妹這就秉心以待嘍。」語畢,於暮霞耳畔低聲吩咐。
潮生見狀,打趣相詢:「你們在說些什麼?我可以知道嗎?」
雲瑛揮退暮霞,轉身衝著他神秘一笑。不待他反應,又移步至紫籐架邊,珍而重之的取出一包裹密實的物事。潮生不解。什麼東西值得她這般小心!
「這是什麼?」
潮生一瞧,頓了一頓。「大紅袍?」
雲瑛彎起水靈美眸,噗哧一笑。
「傻子,這可是你送我的呢!」
他沒聽錯吧!她竟會將他的贈與包裹得這般密實,她還留著?!
「你沒喝嗎?」他不能言語。會是這樣嗎?她捨不得……
雲瑛吐了吐舌,語帶不捨:
「我哪捨得啊!總想找個名目好一嘗茶中狀元的滋味兒,卻又捨不得……所以才會留到現在嘛!」
潮生讓她一番話給攪得心波蕩漾,他沒想到她是如此珍視他的贈與。
心下柔情忽動,「傻丫頭,怎麼現在又捨得了?」
「你既是茶中高手,當然要有好茶,才能相得益彰。」
雲瑛讓在一邊,就看潮生不輕忽每一個動作、細節,專注且仔細,彷彿正進行一個莊嚴的儀式。
雲瑛取過香爐,微笑的焚起一壇裊裊幽香。
潮生為她放只杯子於桌前,雲瑛望著通體碧綠的杯子。這是一種少見的色澤,晶瑩溫潤,流轉光華,最為別緻處就是杯體竟有若扇貝般的螺旋紋路!
「哪一個窯燒製?」
潮生含笑為她注上一杯碧翠幽深。「景德。」
雲瑛掬捧杯子於掌心,就著燭光,鄰鄰水漾澄清明晃的閃動著,她呷飲一口,久久不語。
半晌過去,她眨了眨眼,甜蜜笑道:「你等一會兒。」說完,起身穿過屏風簾攏,人往內堂走去。
潮生有點莫名其妙的叫她丟在外頭,只得瀏覽壁上字畫。另一廂,雲瑛正捧著筆墨紙硯,興高采烈的走出來,一出來便看見他正聚精會神的觀看自己所臨的字帖,她放下手中物,輕輕悄悄的走至他身後,冷不防的「嚇」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