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何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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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睜眼,已過申時。雲瑛覺得精神好多了,至少,有了吃喝玩樂的興致。
雲瑛人下得床來,琴兒早將擱放在椅上的外褂套在雲瑛身上。
「暮霞人呢?」
「霞姐姐人不知道上哪去了,我想應該是上膳房幫小姐點幾個點心吧。」
雲瑛不再言語,遣退了琴兒,揭過竹簾,走進一間素雅別緻的書齋。
拈了一小勺素馨,抖落在小香爐中,打開雕花雲紋衣櫃,衣櫃中不是滿衣物,卻是一層層的書冊與些許文墨擺設;擇木架上層次分明擺上幾隻茗壺、古玩、金石玉器,還有置於底帳的碑帖篆刻。
裊裊香煙浮動於一小隅世界,雲瑛拿出茶經,及另外一本手記。雲瑛持筆沾墨,思索片刻,便快速在手記書面振筆舞墨。
「小姐,我讓膳房替您做了幾道點心。」
開口說話之人正是暮霞,她剛從膳房繞了一圈回香藕齋。
雲瑛直覺食物的香味撲鼻而來,她揭開竹簾,人行至外堂,明眸望向雲石桌上的吃食。暮霞端呈來的是蟹粉湯包一碟、雞油卷兒一碟、小面兒果一碟和野雞患子湯。
「雞油卷兒賞給瑟兒吧,瑟兒丫頭最愛吃這道點心;湯不要,換個梗米粥。」
雲瑛舉箸揀個湯包入口。油水足,味道鮮,不愧是蘇杭著名細點。
正在嘗鮮呢,暮霞就托了盅綠畦香稻梗米粥至雲瑛面前。
「你又上膳房點粥,沒叫人以為這二少奶是個貪食鬼轉世!」雲瑛先用銀匙舀湯沾唇,一邊出言調笑。
「誰敢?小姐現在可是夫人身邊的貼心人,誰敢亂嚼舌根胡說!」
「叩叩」兩聲,門外有人叩門。
雲瑛抬頭望向暮霞,問道:「你說會是誰?」
暮霞直接以行動為雲瑛解疑,「嘩」的一聲開了門。
「二少奶,一會兒廚子會送來雲南的汽鍋雞,這是主子特命膳房為您補身所做的。」說話的人是潮生身邊的使廝——舞文。
雲瑛溫柔一笑。
「就請你代我向你家主子道謝。」
「這倒不用,少爺一會兒便來。」
雲瑛眉頭一皺,實在是不想與閒雜人等應酬。那個程二公子真是不懂得挑時間。嘖,有的人就是不識相!
暮霞瞧小姐沒理人,反而專心一致的吃起粥來,只得自行引舞文出門。
雲瑛思索著:那位貴公子沒事大駕光臨做什麼來著?就算他太閒,也不用要拉著她下水吧!他們這樣一對相敬如「冰」的神仙佳偶,能說得出啥有趣的話題才有鬼呢!
想著想著,雲瑛獨自咯咯嬌笑,甫踏入廳堂的暮霞見狀,不禁好奇問道:
「小姐,你又有什麼好玩的點子嗎?」
暮霞望著雲瑛那惹人憐惜的俏顏,盈眸流動之際,閃爍一絲慧黠,暮霞心一虛,人退了一步。這小姐,該不會又想到啥啦?
只見雪瑛盈盈站起身,優雅的向暮霞行去,笑得賊兮兮。
「就只要我的好暮霞……」一句話沒完,雲瑛纖指早往暮霞脅下搔癢去。
暮霞哪猜得出雲瑛竟有這一著,一面跑,一面求饒:「小姐,暮霞求您別來了!」
「我說嘛!我只要我的好暮霞一展笑顏。」雲瑛口中說著,腳也沒閒著。
兩人繞著屋室追逐,兩人由內往外繼續追逐遊戲。
雲瑛清脆如鈴的笑聲蕩漾開來,隨風飄逸到香藕齋外,迴響於鳥語燕囀中。
倚廬外,潮生正要上雲瑛處探視,沒想到聽得陣陣笑聲漫開來,方向應該是由西廂那傳出的。
潮生心下惱意頓升。是哪些婢女跑到倚廬嬉鬧?倏地,閃過一念:雲瑛不是宿於西廂嗎,婢女們在這擾人,她要怎麼得到休息?
腳步行至西廂的香藕齋,正想對吵嚷的丫頭興師問罪,本欲傾巢而出的怒氣,在行至月洞門邊,卻叫眼簾映見的美景訝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眼前是一幅絕美畫面——兩位風情各異的佳人,青衣美環巧若流螢,白衫佳人娉似飛燕。潮生的目光不自主的放柔了,唇角也不知何時浮起一抹淺笑。
第一次覺得「可愛」這形容詞可以放在陸雲瑛身上,她一向犀利且譏誚,沒想到也有這樣大笑大叫的模樣。潮生本是要來責難的聲勢,在目睹眼前的這一幕後,早將滿腹的怒氣丟到九霄雲外。此時,他不願唐突佳人。
雲瑛突然站定不追,一面喘噓噓的吐著大氣,一手也沒閒置,忙拍撫胸口。暮霞見狀,急得上前要扶她回房。
暮霞口氣略帶埋怨:「我的好小姐,暮霞我總有一天會讓您嚇傻的。」
暮霞伸出右臂,環過雲瑛腰肢,豈知雲瑛整個人往她身上癱軟,暮霞急得低首問道:
「小姐,你……」
下面的話讓雲瑛消音,以唇。
暮霞整個人呆若木雞的,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小姐竟然……竟然……吻了自己!這是不對的呀!她們兩人都是大姑娘家,小姐怎麼可以對她這樣!
雲瑛得到她所想要的效果後,唇瓣才退離暮霞的。雲瑛瞧暮霞一愣一愣的,眨動水靈眼睫,如泣如訴的幽怨道來:
「暮霞,你將我這個做主子的輕薄啦!我這一生一世都不放你走啦!」
暮霞只覺冤枉。該悲鳴的人應該是自己吧,小姐怎麼把她的角色給搶去呢?
而一直立於月洞門畔的潮生,讓雲瑛此舉驚愕得下巴早掉落至腳邊,一張嘴怎麼也合不攏。待他回過神,一股隱諱的情緒頓時盈滿胸懷,他惱意漸升。這個陸雲瑛究竟有沒有將他放在眼裡?
暮霞才要申辯,乍現於月洞門邊的人影讓她說不出一句話來。
「姑爺,暮霞向您請安。」
雲瑛回眸直視來者,俏臉一紅,隨即又復自然。
潮生瞥了暮霞一眼,冷淡吩咐:
「你這就下去吧,沒我的命令,不准踏入香藕齋半步,知道了嗎?」
說完,潮生拂袖往香藕齋廳堂前去。看他一臉臭模樣,雲瑛吐了吐舌,尾隨他進廳堂。
沒了暮霞,凡事只得親力親為,雲瑛克盡主人之責,替潮生斟上一杯茶。
潮生冷冷的直盯著雲瑛俏臉。這會兒她又是一派端賢閨秀模樣。潮生強壓抑將欲傾瀉的怒氣,輕描淡寫的道:
「你身為主母,卻這般失德,若讓下人瞧見剛才情景,你該如何服眾?」
潮生信步行至雲瑛面前,只手抬起她尖小細緻的下顎,沉聲低問: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雲瑛揮去他手,卻讓他順勢得以雙手環住她的腰肢,兩人反靠得更近。雲瑛硬生生的別過臉不正視潮生,不以為然的笑語:
「我只是好奇……四唇甫就的滋味。」
潮生沒有惱意,他只是怔怔的凝視雲瑛嬌美的容顏,空出只手輕拂過雲瑛青絲,再以指腹點觸雲瑛櫻口。他有股欲親芳澤的衝動。
雲瑛瞠圓美目。他……他這是在做什麼?潮生的鼻息好近,讓雲瑛不由自主的想逃,這詭異的氛圍令雲瑛忐忑,腦海念頭一閃,忙不迭脫口而出:
「我們可是約法三章的,你答應我的。」
潮生如遭雷極的倏地放手。他不敢再瞧雲瑛臉龐,旋身快步踱至門畔。
「我明兒個得上京述職,這一行為時約一個月。」
聽他言語又回復一派清冷,雲瑛鬆口氣。
「你放心,我明白我該怎麼做。」雲瑛給予保證。
潮生點了點頭,回眸遞個感謝的眼神予雲瑛。
「那便麻煩你了。若有遇上什麼麻煩事,找然生相助便成。然生乃富貴閒人一個,找點事讓他操持,免他閒過頭了。」潮生說到最後,不禁失笑。
雲瑛淡淡的問道:
「你這回上京應該是接受正式的冊封,不僅接掌蘇杭織造,還有爵位。冒昧一問,這是你娶我的主因嗎?」
潮生不發一語,心弦因為雲瑛的有意探問而泛起漣漪。他沒回應雲瑛,逕自匆匆離開香藕齋。
雲瑛見他有意迴避,喃喃自語:「這就是主因嗎?」
一連串的疑問,滑過雲瑛心頭。
第四章
北京乃是大明的都城,自是第一繁華形勝之地,即便是江南蘇杭、陪都金陵亦有所不及。
就見街道兩旁朱樓畫閣、繡門珠戶,大道上則是雕車陳列、駿馬爭馳,茶肆酒樓中,儘是華服潔履;高櫃巨鋪中,具是稀世珍奇之物。
潮生沒能趕上北京城盛大的菊花宴,倒先進朝面見聖駕。
皇上正式發諭旨,提由前蘇杭織造次子程潮生接掌蘇杭織造,另外皇上還冊封殊榮——封程潮生襲爵一等子爵。
隔夜,潮生受邀至西海子。幾位朝中大臣與較有交遊的名士要替幾位織造接風洗塵,但更重要的是,為他這位新科子爵錦上添花一番。潮生私心並不想參加這種游宴,只是礙於人情,不能說不到便不到。
今晚出席列位的大臣中,並沒有陸培元,潮生鬆了口氣。他還沒想到應付那老狐狸的法子,晚點打照面也是好的。侍郎是正二品大員,子爵雖為虛銜,但在品級上卻為一品,潮生著實不認為陸培元有啥好耿耿於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