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何弦
「您不喝嗎?」
原以為會是一張既惱又怨的容顏來迎接自己,沒想到這陸雲瑛的反應倒叫人意外。陸雲瑛沉靜、大方、端凝、淡然——就是她的淡然讓他覺得異樣!
雲瑛見他盯著自己直瞧,覺得奇怪。
「我該如何稱您呢?程大公子。」
看來她仍不清楚自己嫁的人不是大哥,也該讓她明白了。
「我不是程大公子,我行二,昨天與你拜天地的人是我,我是程府二少爺——程潮生。」潮生回氣持平,說得天經地義。
「原來如此。這好像與我所知有點出入,還望您為我解疑。」
「因為承襲織造的人是我,所以我當然得娶你。」潮生說得理所當然。
雲瑛垂眼片刻,悠然彎起水靈美眸,輕笑。
「是嗎?」
聽雲瑛沒有分毫怨懟的語氣,原本冷淡的口吻也軟下了,他歉然說道:
「昨晚我醉得厲害,怕打擾小姐安眠,才宿於我的院落,盼小姐莫怪。」
「我自然不會怪您,這是您體貼我,我還不至於不知好歹。」雲瑛又揚起她那一貫的溫和笑容。
潮生有點納悶她的態度。是不是官家小姐都是這麼忍氣吞聲、逆來順受?
「你真的沒有一點不悅的情緒嗎?你讓人覺得疑惑。」
雲瑛低垂眼眸,慢條斯理的吹著飄於茶水上的茶葉,噙朵笑。
「你認為我可以有絲毫的著惱嗎?喝茶吧。」
潮生凝視她。她很美,眉目如畫,難描難繪。但是美又如何,不過是皮囊表相。她再美都不是芊茴,不是自己念茲在茲的女子。
雲瑛一言斷了潮生的思緒,她說道:「是時候去向婆婆晨省了。」
兩人並肩同往霽晴院前去,途中,潮生忽想到一事應該告知雲瑛,但是卻不知她願不願幫自己圓謊。好一半晌,才若無其事的道:
「陸姑娘,程某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答允。」
雲瑛微微一笑。
「你有話明說吧。」
「我們昨晚沒有同寢一事請暫且別讓我娘知曉,我是擔心她老人家為我的事擔憂上潮生知道這有些強人所難,可是若讓娘知道,會更麻煩!
「程二公子一片孝心,我怎會不答應呢。你放心,我不會多嘴多舌的。」雲瑛投以一抹會意的笑容。
這麼一來,未來的日子就算不能相處融洽,表面的相敬如賓應是沒有問題的。老天爺總算沒給他太大的難題,不是嗎?
「多謝你!」潮生這三字倒是說得真誠。他是真的感謝雲瑛能為他圓謊。
「沒什麼。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什麼?」潮生挑眉望向她仍掛在口角的輕笑。
「我們的關係既微妙又尷尬,這樣錯置的姻緣是否有苟存的必要?」
潮生硬是壓下一肚子的驚愕。她話中的含意是什麼?潮生眼光一瞬不瞬的緊瞅著雲瑛依舊平靜無波的笑顏。
雲瑛知道他的眼眸訴說的是不可置信的懷疑,不由低笑輕道:
「真奇怪,我只是說出事實,有必要這麼驚訝嗎!」
潮生沒聽清楚雲瑛咕咕噥噥的說些什麼,卻捕捉到她撇頭瞬間的輕笑,和眸光散發的一絲釋然。
潮生不解。這位與自己近在咫尺的女子究竟意欲為何?
而後的路程,只剩下沉默。
***
潮生夫妻恭恭敬敬的向宋雨容請安,雲瑛呈上一盞茶予程母——她的婆婆。
霽晴廳中另外還有一男一女。男子一身蜀錦青衫,手持摺扇,眉宇間有些神似程潮生,但是他形於外的神韻與程潮生卻是南轅北轍!他口角含笑,眉眼蘊借儒雅,讓人如沐春風。而那名女子一雙靈動大眼給人一種機伶的感覺,她容貌頗肖程母,甜美的笑容掛在俏美嬌容上,連雲瑛都不由大讚煞是動人!
雲瑛朝他們微笑點頭示意。
清麗容顏妝點一朵淺淺笑靨——這是在長者面前應該表現的模樣,總要喜孜孜、和和樂樂的,拿捏準確「承歡膝下」的分寸。
宋雨容將目光調至新媳婦雲瑛身上,溫婉問道:
「昨晚睡得安穩嗎?」
「睡得極好,也吃得好。多謝婆婆的關心。」雲瑛笑得甜甜的。
「可想家不想?」宋雨容覺得和雲瑛挺投緣。她真是個討喜的孩子!
雲瑛笑回:「本是有點想,轉念思及這有娘的照料,也就沒那麼想了。」
宋雨容笑得開懷,慈藹笑言:
「這張小嘴真是會說話!過來,讓我瞧瞧。」
雲瑛上前,宋雨容握住雲瑛柔荑,笑道:
「你們瞧,這模樣、這格局真是讓人挑不出一點瑕疵,原先以為芊茴已是美極,現在才知道雲瑛還勝芊茴一籌呢!」
雲瑛忙謙笑道:「娘的盛讚,要雲瑛怎麼受得起。」
潮生自請安後便不發一語,冷眼瞧著雲瑛的一言一語、應對舉措。以一個官家小姐的標準來看,陸雲瑛的確很稱職,如娘說的一樣讓人挑不出一點瑕疵。但是,她的動機是什麼?
忽聞娘親拿她與芊茴比較,潮生幾乎要認為娘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沒錯,她是很美,可是卻比不上芊茴在自己心中的楚楚之姿。
潮生不得不客觀比較:陸雲瑛確實比芊茴還美,可是情感並不是單純只看皮相面容,最重要的是心。
大伙閒話家常後,其他三人先行退開,宋雨容示意要潮生留下,就連一旁伺候的婢子都還開來,偌大的廳堂只剩下母子二人。
宋雨容盯著潮生,一臉看不出情緒的平靜,沒急著導入正題,先是溫言:
「昨晚見你喝得多,可還睡得好嗎?」
潮生不信娘留下自己就是要說這些,但卻不願先表示疑慮,只得回道:
「多謝娘的關心。」
宋雨容輕歎口氣。
「潮兒,你覺得替大哥扛下這樁婚事很委屈,是嗎!」
「沒有。」潮生有點心虛,垂著臉沒與宋雨容對視。
「你真不委屈嗎?換作任何人,多多少少都有點不甘。你老實說,你昨晚夜宿哪?」
見潮生靜默不語,宋雨容歎道:
「今兒一早,香鈴兒悄悄對我說:『二少爺一夜沒到新房,卻是在倚廬一睡到天明。』潮生,你倒說說這是真或是假?」
「娘,下人之間傳這些小道消息最是不遺餘力,其中又有多少是可信的?」
「你不懂我的丫頭,但我卻清楚香丫頭最是不愛說長道短的!你不信我的丫頭也罷,你自己院落的小廝不是以少說廢話聞名嗎,怎麼,連你貼身使廝也胡說?」
宋雨容將潮生逼得辭鋒頓失,潮生有些詫異。
「娘,您怎連下人之言都這般確信不疑。」
「香鈴兒沒說謊,你昨晚沒與雲瑛行房,娘不會看錯!」
這回輪到潮生瞠目結舌了。娘是如何看出來的?
「娘,既然您已得知真相,兒子便不再相瞞。只是,兒子不懂為什麼娘能一眼便知道我們昨晚沒有行房?」
宋雨容微微一笑。
「雲瑛那體態、眉目神韻,表現的都是少女的嬌態,雖然她盤了發、開了臉,但是卻騙不了明眼人的。」
宋雨客放柔了臉,勸慰道:
「潮生,你這樣待一個姑娘家,你要人家情何以堪呢?」
潮生兀自不發一語,宋雨容接著道:
「雲瑛好歹也是我們程家名媒正娶的媳婦兒,她有什麼罪要受你冷落的委屈呢?雲瑛的品格、模樣可沒比芊茴遜色啊!」
潮生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反是宋雨容先開了口:
「潮生,這頂替寧生娶妻的事是你自願扛下來的,是你讓寧生走的是不是?他連芊茴也一起帶走?」
他已經知道是誰告知娘親了!潮生思緒才轉到此,宋雨容的話已在耳邊響起:
「然生把事情說予我知道了。」
潮生並不意外然生的推論與實情差個八九不離十,但是然生又向娘親說了些什麼嗎?否則,娘為什麼要老扯上芊茴呢?
「小弟還有說些什麼嗎?」潮生問得有點遲疑。
宋雨呷一口茶之後,才道:
「然生只提一點——他說,你其實也喜歡芊茴,是嗎?」
然生怎麼看出來的?他是如何得知自己對芊茴的情意有別於一般?他一直都將這份情感處理得低調、幽微,然生那小子是怎麼知道的?
況且,這事要說也輪不到那小子說吧!要坦承、要明言,也該是由自己的口說出。想到這,潮生不禁低咒:
「真是個多嘴多舌的傢伙!」
宋雨容問道:
「然生說的可是真的?」
潮生轉身背對宋雨容,眼光望向窗外的八月景致,從容說道:
「我是喜歡芊茴,但是僅止於兄妹情誼,沒有別的遐思,我與大哥交換條件只是不願意我多年的心血最後反落得為人作嫁。為什麼爹在最後的選擇中放棄的人是我?我的能力並不比大哥遜色啊!」
宋雨容聞言,喟歎:
「這樣的官宦人家還不如小門小戶,雖是寒素些,卻也和樂安寧。」
潮生不願娘親真的對自己有所誤解,忙道:
「我並非真的與大哥爭啊!別人不懂我,您還不懂麼!若不是大哥有意退讓,我怎麼也爭不過他的。娘,我們並不是兄弟板牆,您說得太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