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何采情
她只看了他一眼就轉身直直走向河邊,脫下鞋子,一腳踏進河裡,往眼鏡落下的地方走去。
她走得極不安穩,河裡鬆軟的泥土讓她不好行動,幾度腳步打滑,還好都在將跌倒的一刻穩住了身子,她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前走,直至河水已深至膝蓋,她才打住,彎下身,雙手在河底打撈。
她的衣褲已經濕了,長長的辮子也浸在河水裡,她一邊緩緩的移動,一邊雙手不停摸索,小小的身子從岸邊看來如已快被河水淹沒般。
莫天邵仍站在原地雙手環胸,事不關己的看著,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緒,一點都沒有伸手援助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就在他準備走人的時候,古音突然驚呼了聲,整個身子一瞬間完全沒入水中。他停下腳步,看著她掙扎,不想理會的準備再次走人時,一具小屍體浮在水面上的畫面無預警的竄入腦際,他頓住身子,再往女孩的方向一瞥,仍沒看到她站起的身影時,他低咒了一聲,邁開步伐,慢慢的往她沉沒的河中走去,手一撈,準確的將已昏迷的小小人兒扛上肩。
昏迷中,古音覺得極度不舒服,她喝了好些水,胃部正漲的時候,又被人倒掛著大步走,腹內如千軍萬馬踐踏而過般,又如巨浪正波濤洶湧著,使她不住的發出痛苦的呻吟。她受不了這種持續的痛苦,開始低低吟泣起來。
莫天邵嫌惡的皺起眉,走得更快,步伐邁動的幅度更大,使得在他肩上的她哭得更是淒慘。
???
在神智模糊之際,古音聽到一聲刺耳的、像是門被踢開的聲音,接著她感到身子一輕,像是浮在空中似的,感覺不再沉重。好輕鬆,她死了嗎?她忍不住這樣想,可是下一瞬間,她像由天空跌落地面,落在一個軟軟的地方。
軟軟的,好舒服,不像剛才那麼令人難受。
這是天堂還是地獄?都好,都好,只是她媽媽會難過,她也捨不得媽媽……
「給我醒來,不要裝死,小鬼!」
一個冷漠無情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似乎在叫她,小鬼?可是沒人會叫她小鬼啊!
「醒來!要死不要死在這裡。給我醒來,到別的地方去死!」
好凶,好無情的人……
「快點醒來!我沒時間陪你玩這種遊戲!」
媽媽,他是誰?這麼不耐煩,好差勁的人,趕他走好不好?趕他走……
莫天邵耐性已快用盡,注視著仍緊閉雙眸、臉色蒼白得像鬼的女孩時,他胸中一把無明火正熊熊燃燒。他知道小女孩沒死,只是昏迷。可惡!早知道剛剛就該把她丟在路邊,幹嘛還一路扛她回來?
他陰沉的眸死盯著沙發上的人,突地伸出手觸摸女孩的臉頰,入手的一陣冰涼讓他又低咒了聲。他重新扛起女孩,步上樓梯,進入浴室,在浴缸注滿了熱水,他把女孩放在裡面。「你可以醒了吧?趕快給我醒來,然後滾出這裡,聽到了沒!」
好溫暖,好舒服……
「再不醒來,你的眼鏡休想我會還你。」
眼鏡?她的眼鏡!她模糊的思緒頓時注入一股生氣的泉源,她掙扎的睜開眼睛,入眼的即是那張罪魁禍首的臉。「把眼鏡還我。」她的聲音變得低啞,不變的仍是這句話。
莫天邵冷哼了聲,「醒了就滾出去。」丟下這句話,他旋即轉身步出浴室。
她拖著疲憊的身體自浴缸爬起,看見他的身影轉進一扇門後,她蹣跚的步履跟著走近,站在未關的門口,剛好看見他套進一件乾爽的T恤。
她舉步踏進這間典雅清新的大房間裡,渾身的水沾濕了房內的地毯,她無暇注意,也沒有心思細細觀看這些她從來沒有機會看到的仿古風格的雅致傢俱,她只是一心掛念著她的眼鏡。「我的眼鏡呢?」
他早已察覺她跟著走進房間,只是懶得再多費一絲心神在她身上。
「我的眼鏡呢?」她執意追問到底。
莫天邵嘲諷的笑了聲,「你的眼鏡?你不是很清楚嗎?早丟在河裡了。」他輕鬆的、事不關己的說著,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該為此事負責。
她按捺著怒氣,嬌細的聲音顯得異常沉著:「你要賠我。」
「賠你?憑什麼要我賠你?」他轉頭與她對峙,挑釁問道。
「眼鏡是你丟的!」她強烈的指責。「既是你丟的,就該賠我!」
「是我拿到的吧?既然是我拿到的,我就有權利把它丟掉,不是嗎?」
「不是!那是我的,你沒有權利把它丟掉。」
「可惜你這個主人似乎無力捍衛它,才會任人把它當玩具似的丟來丟去,既然這樣,一樣是丟,為何獨獨要我賠,何不要那些小鬼頭賠去?」他輕鬆的反駁回去,看著眼前的小女孩因止不住怒氣而微微顫抖時,他雕像般俊美的臉龐仍是不為所動。
她實在無法相信,在她短短十年的成長過程中,從來不曾碰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人,就算是最惡意的捉弄也比不上她現在所感受到的憤怒。她太生氣了,一向不擅唇槍舌劍的她,此刻更顯沉默、詞窮,只能睜著雙閃著怒火的大眼瞪視他,像是只隨時要飛撲過去撕咬他的小野獸。
「怎麼?同意我的話了嗎?如果同意就趕快滾出這裡。你不僅臭而且髒死了,把你救起來,沒要你道謝,你就該滿意了。」他嫌惡又傲慢的說完後,隨即轉過身,像拋開垃圾似的沒再理她,拿起床邊的話筒,迅速的撥下一組號碼。
她怒極,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衝向前奪過電話,奮力丟在地下。
莫天邵雙眼閃過一抹驚愕,隨即回神,一把鉗制住她瘦小的手腕,用力、不留情的幾乎讓她流出眼淚。
她緊咬住下唇,手像是快與她脫離般的教她再一次感到劇痛。
「你膽子可真大啊,相不相信我會殺了你?」
陰狠威脅的話語直襲她心頭,也不知是有意作對還是怎地,她發出一陣細碎但足以讓他說到做到的笑聲,對上他的眼。「反正我剛剛已經死過一次,再死一次也沒什麼。」
小女孩眼裡的決然教莫天邵心裡又是一驚,他不動聲色的把她拖回剛剛的浴室,以冷冷的語氣說:「你要死,我成全你。」
一把抓住她的發,觸及剛被拉傷的頭皮,她吃痛的悶哼了聲,接著就被他強勁的手力給按壓至水裡。
水從鼻、耳、口侵入,古音手腳不斷掙扎,幾乎窒息的壓力撞擊著她的胸腔,讓她痛苦至極。
他又一把把她拉離水面,仍是冷著聲音說:「怎麼,還想死嗎?如果不想,就跟我道歉,然後滾離這裡。」
「除非……」她痛苦的低吟:「你賠我眼鏡。」
「狗改不了吃屎!」
才喘沒幾口大氣,她又被按壓至水裡。
看著她瘦小的身子不斷掙扎,莫天邵只是一徑冷著眼,無情的注視。
好一會兒,他才把她自水中拉離,又問了聲:「還要跟我提眼鏡的事嗎?」
古音更虛弱了,只是仍不放棄的喃喃說著:「眼鏡……」
跟他卯上了嗎?
他不再多說什麼,將她的頭再次按壓至水裡。
她想這一次她是死定了,為了眼鏡而死,全世界大概就只有她了吧!她在心底朝自己苦笑幾聲,放棄掙扎,胸腔的痛苦讓她陷入暈眩。她的靈魂似要被抽離這個身體,飄向黑暗的遠方去,只是還未夠到那黑暗的邊,一股強勁的手力又把她拉了回來。
是他,這個人兩次把她推向地獄,又兩次在鬼門關前拉她回來,她該感謝,還是該怪罪?
來不及看清他臉上是何表情,她瘦弱的身軀已被他甩損至一旁,她的背撞擊到堅硬的牆壁,傳來一股悶沉的痛,她已無力反應,只能任身子軟倒。
「看不出來你這麼倔強,不怕死啊!」他臉色難看,狀似譏諷的揶揄她,接著步出浴室,不一會兒後又出現,手裡的一疊大鈔被他像丟棄垃圾般的向她一甩,漫天鈔票還未紛紛飛舞落地,他已離開,再次的丟下她。
古音趴在地上、不住悶嗆著,大把大把的新鮮空氣被她飢渴似的吸進胸膛,等到呼吸稍感順暢後,她扶著缸緣坐起,看著一地的大鈔,一種被羞辱的情緒強烈湧現,小小身子蜷曲在牆邊,再也忍不住傷心地嚶嚶啜泣,整個身子不住抽動。
此時的小女孩全身濕透,兩條原本小巧可愛的辮子已散亂得不成原形!小腿膝蓋處明顯可見的瘀血擦傷,以及隱藏在頭髮下的腫痛和背部遭受撞擊而產生的瘀青。身上的傷痛抵不過心裡所受到的委屈,縱使她再早熟懂事,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孩,怎麼忍受得住被人這樣的對待?
所以她哭了,像是要哭盡她平時所隱藏住的淚水似的,她哭了好久、好久,淚水不停湧出、再湧出,而她只能極力抑制哭聲與不斷擦拭臉上的淚水,像只受傷的、被人丟棄的小狗般,只能自己舔舐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