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凌嘉
序
不是每個人面臨抉擇的時候，都可以決絕又果斷。
有些人個性敢愛敢恨，可以毫不猶豫地快刀斬亂麻。
有些人則是苦苦鑽牛角尖，在胡同裡轉了好多圈子才繞出來，就像故事中的女主角。
我曾經對身旁猶豫不決的朋友說：「就離開他呀，猶豫什麼？這個人這樣對你，你還在依戀什麼？」
正因為我無法體會她的掙扎、她的依戀，我可以輕鬆說出這些話，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我不是做最終決定的當事人。
等到後來，輪到自己鑽進死胡同裡了，才深刻體會到如此複雜的情緒。
我們都曾經迷失在感情的十字路口，不知該怎麼跨出下一步，不知該何去何從。
然後，或許一個不經意的彎腰或抬頭，改變了我們看東西的角度，於是我們恍然大悟，苦苦尋找的答案原來就在這裡。
這是一個女人徘徊在愛情十字路口的故事。
我要把這個故事，獻給每個曾經迷失徘徊的你，也紀念自己曾經年少輕狂的歲月。
第一章
被四周人群的體味和高溫緊緊擠壓，方語馨忍著發酸的雙腿，左手抓緊皮包，右手緊抓吊環，暗地安慰自己：「還有三站就到了。」一邊不停祈禱公車快點到站，好讓自己逃離這尖鋒時段的擁擠人群。
方語馨是個小學老師。雖說現在台北市的捷運系統已經相當方便了，可惜她任教的學校是在捷運無法直接到達的地方。她不想花時間等接駁轉乘，反正她家路口轉角便有公車可直達。可是，她還是得花上來回加起來近兩個鐘頭的時間在公車上。
四月的天氣忽冷忽熱，春天後母面，昨天還陰陰涼涼的，今天的氣溫竟高達攝氏三十度。
方語馨今天已經在學校站了五節課，雙腿是又酸又腫，現在還得再搖晃個四十分鐘才能到家，更別提在盛夏之時，擠公車簡直是一項酷刑。
曾經在好友張曉薇的鼓吹之下，買輛機車代步。結果，不曉得是本身技術不佳，還是八字注定與機車犯沖，騎了半年多，便出了三次意外；雖然只是小擦撞，但每次都讓她破皮帶傷。手腳上不斷累積的「戰利品」，讓她決心把機車賣了，重新當個公車通勤族。
一陣和弦鈴聲響起。
察覺聲音是從自己皮包內發出來的，方語馨一手抓緊吊環，另一手伸入皮包內將手機拿出。
說時遲那時快，一股壓力朝她排山倒海而來，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穿著涼鞋的腳趾傳來一陣痛感。原來公車司機猛地來個緊急煞車，整車乘客霎時東倒西歪。
電話沒接著，腳上卻掛了彩。
好不容易捱到下車，回到自己住的公寓，踩著發疼的腳趾頭上樓，甫進門，便聽見門鈴大響。
「喂女人，開門啦！我在你家樓下。」好友張曉薇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來。
經過一番折騰，方語馨完全把今天好友要來家裡開伙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她連忙按下對講機按鈕，開了樓下大門。
「剛剛打你手機怎麼沒人接啊？」張曉薇提著大包小包的食材進門。
「唉，別提了。」方語馨把自己丟進沙發裡，揉著紅腫的腳趾，將方纔的公車歷險記說了一遍。
「買車嘛！」
「你是覺得我全身上下的傷痕還不夠多嗎？」方語馨將好友帶來的食材提進廚房，沒好氣地回道。
「這次我是叫你買四輪的。你不是很久以前就考了駕照嗎？考來當紀念品啊？」張曉薇跟在後頭，將豬骨放進鍋裡，倒水，準備熬高湯。
「我哪來的錢買車啊？」
「連你都喊沒錢，那我不就要上街乞討了？小姐，我拜託你，善待自己一點好嗎？」張曉薇忍不住嚷道。
比起其他女人每個月花在身上的治裝費，方語馨的節省是出了名的。可偏偏，她只對自己小氣。
兩人從師院同窗到現在也將近七個年頭了。
七年來，張曉薇一路看著好友省吃儉用、自力更生。出了社會後，跟著人家標會、買股票，倒也存了一筆錢。可是，方語馨的錢幾乎是只進不出；從小來自破碎的家庭，造成方語馨在金錢方面的強烈依賴。
「最近家偉有個朋友想換車，你正好接手啊！那個朋友我也認識，他可是一名車癡，跟他買車可以放心。一輛開不到兩年的喜美，他只打算賣二十萬。這價錢你上哪找啊？」真是的，要不是自己去年才買了新車，自己對這個價錢可是心動不已呢。
「我一下子可拿不出這麼多錢。」
「你在說笑嗎？以你的能力來說，都可以買好幾輛了。」
「話是沒錯，可是……」方語馨腦子飛快盤算著，「車子買來總要保養吧，而且還要花錢租停車位，加上每個月的油錢……這對我來說都是額外的開銷啊。」
「小姐！你捨不得為自己買一件一千五百塊的絲質襯衫，可是你卻可以買一台兩萬塊的數位相機送你家那個大男人當生日禮物。」
方語馨秀眉微蹙，默不作聲地動手洗菜。
察覺自己的失言，張曉薇放緩語氣：「這樣吧，關於買車的事情，你自己考慮考慮。我覺得你有權利善待自己，每天看你這樣花時間等公車、擠公車，其實你可以拿那些時間來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嗎？我是覺得滿值得的啦。你考慮考慮吧。」
「嗯。」頭一點，表示答應考慮。
唉！張曉薇輕歎一聲，隨即將話題一轉。
「欸，你那群寶貝學生最近又鬧出什麼笑話沒有？告訴你，我們班小朋友今天就鬧了一個笑話。」
「什麼笑話？」方語馨問。
「今天上社會課時講到塞外，於是我突發奇想，問小朋友說：『古時候有個美女出塞外和親，你們知道是誰嗎？』結果你猜我得到什麼答案？」
「西施？楊貴妃？陳圓圓？」方語馨屢猜不中。
「璩美鳳。夠好笑吧？」
「什麼……」方語馨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
現在小朋友的腦袋真是夠神奇的。
今天的晚餐很平和很愉快。
一直到張曉薇離開，兩人都沒再提起買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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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月的油錢、停車場租費，加上定期保養的費用……
方語馨按著計算機盤算著。其實，在自己能力範圍內是可以負擔的。好友的建議她不是不心動，可是，一下子要拿出這麼多錢，猶如拿刀割自己心頭肉一樣。
想了想，她拿起電話，按下一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電話號碼。
「威仁嗎？是我。」
「嗯。怎麼了？」
像往常一樣的平淡語氣。
接到我的來電，他是否開心？方語馨聽不出來。這男人，是自己交往四年的男友。但是，她卻時常懷疑自己在對方心目中到底佔了多少份量。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我考慮買輛車……」
「買車？」王威仁語調略揚。
前些日子，王威仁本來也打算買車，只是他看中的車子價格都不低，幾番考慮之下還是暫緩。
「嗯。對方是曉薇男朋友認識的人，最近想賣車，價格方面很不錯……」方語馨將事情概要敘述了一遍。
「你不要笨笨的被騙了。」
「我想應該不會的。我也認識家偉，而且大家都是好朋友，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隨你吧，不過為什麼要買自排車？如果是我，我要開手排的。自排車是給不會開車的人開的。」
「在台北，開手排車很累的。」
「哎，那是你們不會開車的人才這樣說。不過你們女人家開車，自排的就夠了。」王威仁自顧自地發表意見。
「……喔。」意思是，她也被你列入「不會開車」的族群裡了。
方語馨無意識地把玩手中的筆。關於買車的一點小小興奮此刻已經消失無影。她只是想和心愛的人分享一切啊！希望他給自己一些意見，沒想到卻常換來他冷冷的對待。
算了，不談車了。
「對了，威仁，今天在學校，因為我們班的兩個學生打架，結果訓導主任說我處理得不夠好，連一些資深老師也說……」
「唉，誰叫你是年輕老師？被說什麼你也只能忍著點。而且小孩子都是這樣打打鬧鬧的嘛。像我，每天光寫程式就夠累的，還要面對公司高層之間的鬥爭，我們研發部和……」女人家就是這樣，一點點委屈就來哭訴。
王威仁滔滔不絕地說著，絲毫不覺話筒另一端輕輕傳來的歎氣聲。
話題的轉移並沒有使兩人的對話更愉快。算了，反正方語馨也習慣了。一向，只有她聽他說話的份。當方語馨的心事需要找個對象傾訴時，王威仁從來不是位好聽眾。
到底電話另一頭的王威仁在抱怨些什麼，方語馨已經恍若未聞，嘴裡虛應，眼神卻發著呆。
她只想找時機掛上電話，過個安靜的夜晚，一個人好好地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