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白玉虹
「是啊……」她點了點頭。
還記得那時候她為了織那條圍巾和那雙手套,整整熬夜熬了三個晚上;也記得將那兩樣東西親手交給耿牧雲時,自己抖得不像自己抖得不像話的手和緊張得說不出一句話來的情形。如今,那條圍巾和手套恐怕已經不存在了吧?又或者,被閒置在衣櫥的某個角落,未曾蒙受主人眷寵……
這麼一想,她心中的失落感不由得又加深了幾分。
「怎麼?妳還是很喜歡他嗎?」沈皓突來一問。他很清楚耿牧雲在她心裡的地位,只是……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他以為她應該已經忘了他才是。可如今看來,事情好像不是這樣。
沈靜桐微微一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從前她是很喜歡他沒錯,心裡也確實對他暗藏著一份說不出口的情愫,但她也知道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他雖然屢次幫她,可那並不代表他就會喜歡她。對她而言,他就像是天上最閃亮而孤傲的一顆星,可望卻不可即。
所以,當他畢業離開校門後,她告訴自己,這生平第一次的單戀該結束了:關於他的一切,她將之深鎖在記憶的書篋裡,屬於她最美的那一頁。
原本以為自己終究會漸漸淡忘了他,可沒想到,在與他重逢的那一刻,過往的回憶又鮮明地在腦海裡跳躍,那曾經暗戀的情愫也悄悄蠢動起來;剎那間,她才明白,自己從沒有真正忘記過他。
沈皓專注地觀察著她的表情,見她不發一語,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難怪這兩年妳相了這麼多次親,沒有一次中意的。」他逕自下了個結論。
沈靜桐頓時紅了臉。「你胡說什麼!你也知道我的腿……媽媽介紹的那些對象,個個條件優秀卓越,而且皆來自上流社會之家,他們不挑剔我就不錯了,我怎麼可能去嫌棄人家。」
說到她的腿,沈皓的眼神忽地蒙上一層暗影,心窩處又隱隱痛了起來。
凝視著眼前這張和自己相似的清秀臉蛋,他心底充滿了不捨、心疼、歉疚及強烈保護欲的複雜情緒。
她原本該和他一樣完美無缺的,若不是因為他,她的腿不會變成今日這個模樣。從小到大,他們是最最親密的手足,她因為那條生病的腿所受的苦他點滴感同身受;他永遠也忘不了十一歲那一年到醫院探望她的那一刻,她的臉如同床單一樣雪白,黑黝黝的大眼空洞洞的,一看見他,眼淚立即像關不住的水龍頭一樣,嘩啦啦流個不停,驚惶無助地朝他伸出手,哽咽著說:
「皓皓,怎麼辦?我的腿壞掉了,再也沒辦法好起來了,我好怕呀!」
那時候,他也哭了。總是這樣,她開心他也開心,她心裡難過他也跟著難過。他想奔過去抱住她、安慰她,但母親緊抓住他,硬是不讓他靠近,怕他也會受到感染:諷刺的是,要不是他,她也不會躺在病床上,因為是他將病毒傳染給她的。
為什麼他沒事,而她卻得遭受這樣的痛苦折磨?
就因為他是沈家唯一的兒子嗎?
這個問題多年來一直是他心裡的痛。
察覺到他異常的靜默,沈靜桐側過臉瞧著他,喚道:「小皓,你怎麼了?怎麼突然間不說話了?」因為是雙胞胎,他們總是直呼對方小名。
沈皓瞬即回神過來。「喔,沒什麼,我只是在想……為什麼妳對那個耿牧雲始終念念不忘。」隨口找了個話題,卻也是他心裡極想知道的。
沈靜桐偏頭想了一下。「可能因為他是唯一主動幫助我、對我好的人吧。」
「嘿!人家不過幫了妳幾次就算對妳好啊?」他有些吃味的說。「女人還真是感情盲目的動物。」
「怎麼?你吃醋啊?」她溫恬一笑,扯了扯他的手臂說:「別這樣嘛,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就是你了。」真的!他是個很貼心的弟弟,從小到大總是陪在她身邊,以她的保護者自居;甚至因為不放心她,捨棄美國的大學而執意跟著她赴日求學。
「妳知道就好。」他佯裝一臉勉強接受的表情。「不過,我是不介意多一個人像我一樣對妳這麼好。」他很清楚她心裡的渴望。一直以來,她在這個家並沒有受到該有的重視,對沈家而言,並不多她這麼個女兒,而他的誕生更是完全掩蓋了她的存在。
「嘿!」她輕捶了他一下。「連你也怕我嫁不出去啊?」
他微笑地注視著她,眼裡流露出一抹憐惜,說:「怎麼會呢?妳絕對值得一個懂得欣賞妳、愛妳,疼妳的好男人。」而他,將不惜一切幫她找到那樣的男人。
忽地,耿牧雲這個名字又跳入他腦海裡。小桐從來不曾對一個人惦念這麼深,或許……他會是一個不錯的對象。有機會的話,他倒想好好瞭解一下這個人……
等等!他腦子裡突然閃了一下。耿牧雲、耿牧雲……這個名字念多了,他突然覺得這三個字很眼熟,好像最近曾在哪裡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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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一場男歡女愛的酣戰方才止息,空氣中還殘留著激情的味道。
喘息漸趨平緩後,耿牧雲起身套上飯店準備的浴袍,走到窗邊燃超一根煙,望著窗外夜景,緩緩地吞吐著白茫茫的煙霧。
這是一家位於台北市中心的高級飯店,十層樓高的位置讓他輕易地擁有最好的視野。夜還不是很沉,霓虹四處閃爍,遠方的車流像天邊迤邐滑過的流星般,穿越他眼下的不夜城,他的思緒也隨著那流動的光帶起伏載沉。
「在想什麼?」身後,一雙藕臂圈上他結實的腰身,柔軟的女體跟著貼上寬闊的背脊。
「沒什麼,不過是一些煩人的事。」淡淡地回了句,他的目光依舊凝注在窗外黑夜裡的某一點。
何美菱將臉龐貼靠著他的背,柔聲道:「還在為公司的事煩心嗎?」與他同在一家公司任職的她,很清楚他的困境。他是一個有野心又有才幹的人,長時間遭人惡意打壓,不得出頭,確實是一件令人鬱悶的事。
他沉默著,不說一句話,只是眉間的皺褶微微加深了些。
「考慮過跳槽嗎?」她的臉頰輕輕摩挲著他的肩背。「最近有家公司有意挖我過去,提出的條件很吸引人,他們也很需要像你這樣出色的業務高手。怎麼樣?要不要跟我一起跳槽?」
耿牧雲收回目光,淡淡一笑。「跳槽?妳真捨得離開?」話中別有意涵。
他的問話讓她溫柔放鬆的表情微微一凝。「有什麼好捨不得的?對方給我的待遇可比沈氏高得多。」
「妳明知道我指的是什麼。」他挑了挑眉,似乎下大贊同她逃避問題的態度。「妳和楊經理之間還好吧?」身為公關部經理得力助手的她,和自己的上司發展出一段長達四年的婚外情,這段感情不是說放就能放的。
她微瞇起眼,有些不悅地鬆開手。「為什麼提起他?現在是屬於我們兩人的時間,我不想談他的事。」
「不想提他,是因為他在妳心裡仍佔有極重要的地位吧?」他平淡地說出自己的看法,神態像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
何美菱冷笑了聲,「以前或許是吧,現在我可沒那麼確定了。」愛上一個已有家室的人,那苦頭她嘗得夠多了。
隨後,她移步至他面前,斜著眼,唇瓣輕勾地睨著他,淡露一股嫵媚風情地問:「你很在乎我和他之間的事嗎?」
他皺了下眉,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怎麼會呢?我很清楚你們之間的感情,也明白自己無權涉問,」
他的回答讓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難道你……一點都不吃味?」
「吃味?」他的表情更訝異了。「妳怎麼會這麼想呢?我們之間的關係很簡單,不帶有任何感情的負累,只是純粹需要彼此的慰藉,我不會造成妳任何困擾。」
聞言,何美菱臉色微微一白。她深知他的個性,也明白聽似無情的話語卻是出自他誠實的表述。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感情沒有曖昧的灰色地帶,
只是……她以為,他終究會對她產生一些感情,就像她對他一樣。
沒錯!一開始,她確實只把他當成是一個慰藉。身為第三者的苦悶讓她極需另一個發洩的出口,但是,當她愈來愈靠近他、瞭解他後,就無法抗拒地被他吸引,並且發現自己愈來愈在乎他,渴望他們之間會有什麼改變。
「如果說……我一點也不介意你給我帶來困擾呢?」她咬了咬唇,試探地問。
耿牧雲困惑地皺了皺眉,似乎不大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刻意綻開一抹俏皮的微笑,以輕鬆玩笑的口吻說:「我不介意為了你拋棄另一個男人。」
這是她的真心話。論事業成就,他雖然還比不上楊承修,但依她看人的眼光,她相信他絕對是個可期待的績優股。而在其它外在條件方面,他無疑比楊承修更出色;最重要的是,他還單身,光是這一點,他在她心裡便佔了極大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