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煓梓
「別逞強了,老頭,快下來!」三表嬸婆失去耐心,拚命叫她老公放棄機車。
這可犯了三表叔公他老人家的大忌,他這個人最愛面子,容不得在親朋好友們面前出糗。
「妳等著看吧!」三表叔公老當益壯,坐直身體,加快油門,便往巷子口衝去。
「阿榮!!」親友們在三表叔公身後大叫。
「三表叔公!!」然後姚珊瑚也很急,機車搖搖晃晃,看起來隨時會摔倒的樣子,可三表叔公仍舊不肯停下來。
怎麼辦才好?
姚珊瑚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本想騎腳踏車追上去,這時卻傳來另一個引擎聲,和三表叔公擦身而過。
「我好像看見三表叔公--」
「快!追上前面的那輛機車,那就是三表叔公!」
阮少飛方停下機車,打開全罩式安全帽的透明罩說不到一句話,姚珊瑚就跳上他的後座,要他充當臨時警察。
阮少飛立刻又把安全帽的透明罩蓋上,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追上前面那輛機車。
「三表叔公!」姚珊瑚在老人家的身後大喊,老人家就算聽見她的聲音也沒空回話,他身下這隻猛獸,可不好控制哪!
果然。
幾十年沒騎過機車的三表叔公,上回就沒騎好,這次更慘。才騎到大馬路沒多遠,隨即連車帶人摔到路邊。
「三表叔公!!」姚珊瑚在機車停下後,立刻跳下來查看三表叔公的傷勢,他正痛苦的呻吟。
「好痛啊,珊瑚。」瘦弱的身體不停地發抖。「好痛啊……」
姚珊瑚聞言眼淚馬上滴下來,她在家二十幾年,從沒見過三表叔公如此痛苦的表情。
「我、我馬上--」
她還沒說完,一雙大手就將三表叔公抱起,她愣愣地注視著阮少飛。
「快叫出租車,我們送三表叔公去醫院。」阮少飛的表情異常冷靜。
「好……好!」相對之下,姚珊瑚顯得很慌亂、很無助。或許因為她太愛這些老人家,一旦遇事,反而變得笨拙了。
無論如何,他們還是順利到了醫院,辦妥了住院手續。醫生說需要留院觀察幾天,看老人家除了輕微的外傷之外,內臟有沒有因劇烈震動而受到傷害。姚珊瑚一聽見醫生這麼說,嚇得眼淚又掉出來。阮少飛連忙搭她的肩安撫姚珊瑚,向她保證不會有事,她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
「謝謝你。」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發現他的好處,他是那麼值得依靠,是個可靠的人。
「這是應該的。」他微笑。「三表叔公也算是我的長輩。」
姚珊瑚疲倦地靠在他的胸膛安歇,聽他的心跳,感受他的體溫,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阿榮呢?他在哪一號病房……」
前方的護理站傳來一陣慌張的聲音,姚珊瑚驚訝地將頭抬離阮少飛的胸膛,面對一堆慌張的老人。
「二姨婆、四姨婆、三表嬸婆、五表嬸婆、七表嬸婆、六姨婆、六叔公、五表叔公,你們怎麼都來了?」家中的長輩像群蜜蜂似湧入醫院,瞬間塞滿整個走廊。
「是少飛打電話通知我們來的。」三表嬸婆回道。「你們一出巷子口,便失去了蹤影,我們在家巴望了老半天,也沒見到有人回來,可把我們急死了。幸好是少飛打電話通知我妳三表叔公人在醫院,不然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對不起,我一時心慌,忘了打電話通知你們。」姚珊瑚羞愧地低下頭。
「沒關係,妳三表叔公人呢?」三表嬸婆不怪她。
「在最靠右邊的病房,我帶你們去。」姚珊瑚和阮少飛,帶著一票老人兵團浩浩蕩蕩殺進病房,病房立刻變成菜市場。
「阿榮,你怎麼做出這種蠢事?」
「又沒人要你騎摩托車,你這麼逞強幹什麼……」
每個人進房就先來個一頓痛罵,三表叔公被罵到低下頭,姚珊瑚則是羞愧到低下頭,護士都跑進病房裡面,請他們把聲量放小一點。
「幸虧你先知先覺,幫三表叔公訂了個單人房,不然可丟臉死了。」隔壁病床的人鐵定暴動。
「都是經驗。」阮少飛低聲和姚珊瑚聊天,看在長輩眼裡,兩人恍若在甜言蜜語,他們連忙趁勢趕人。
「出去出去,這裡有我們就夠了。少飛你送珊瑚回家,看她哭成那個樣子,難看死了。」二姨婆不想打擾他們年輕人培養感情,故意把他們趕出病房,他們只得遵從老人家的意思。
離開醫院後,姚珊瑚的眼眶依舊泛紅,她只要每次想起三表叔公摔倒那一幕,就心有餘悸。
「三表叔公很堅強,他會沒事的,妳不要擔心。」看穿她內心的恐懼,阮少飛安慰姚珊瑚,要她別再亂想。
「我還沒有跟你道謝。」她真的很感謝他。「今天要不是有你,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而且他還體貼地通知了家中的長輩,比她更周到。
「妳太客氣了。」阮少飛搖頭回道。「這件事認真說起來我也有錯,要不是我的緣故,三表叔公也不會受傷。」他早聽長輩說過那天他們夫婦為了他爭吵的事,只是誰也沒想到三表叔公會真的付諸行動,所以說是他的責任。
「……其實真正做錯的人是我,當初我提出要你改變的條件,只是為了敷衍你,不是真的想和你交往。」經過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她終於能把她當初的想法托出,說完了以後阮少飛僵住,時間就此停頓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她不誠實,對不起她欺騙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不對。
「……妳終於說出內心真正的想法。」過了許久以後阮少飛吐氣,但臉色卻相當平穩。「我不能說很高興,但我寧可聽妳說真話,也好過謊言。」
「阮少飛……」
「妳也有這樣的勇氣,去面對那些長輩嗎?」阮少飛問道。
「咦?」姚珊瑚不懂他的意思。
「該是誠實的時候了,珊瑚。」阮少飛的表情異常嚴肅。「既然妳不是一個嚴肅保守的人,就該讓長輩們知道妳原來的個性。只是為了討好長輩,就順他們的意,這是不對的做法。」他不贊成。
「可是你自己還不是--」
「那不一樣。」他搖頭打斷她的話。「我順從長輩,那是因為我知道一點點體貼就能給他們帶來莫大的快樂,但是我絕不會勉強自己,去做一個和自己的個性完全不一樣的人。」
也就是偽裝。
事走至此,姚珊瑚覺得自己完全被打敗了。
他說得對,她應該勇敢說出自己的立場,回到原來的姚珊瑚,而不是躲躲藏藏。
「再說我的皮褲也穿累了,想換回牛仔褲。」阮少飛又說。「托妳的福,現在我已經比較懂得時尚,也不認為非要原來的裝扮,才能獲得社會的認同。從現在開始,我會改穿牛仔褲,把那些過時的卡其褲和夾克統統丟掉。」
他會丟掉的,不只是那些過時的衣物,還有鼻樑上那副黑框眼鏡。當他這麼告訴姚珊瑚,姚珊瑚顯得十分恐慌,因為她即將成為唯一還戴著面具的人。
她的眼鏡就是她的面具,她從小被迫戴上的面具。如今她已長大,該是誠實面對自己的時候,他脫掉他的面具,她也該脫掉她的。
「我陪妳去跟長輩們說明,他們會諒解的。」阮少飛明白她的心結、她的恐懼,也願意和她一起面對。
「嗯。」時機已到,若錯失這次機會,或許一輩子都沒有勇氣說出:「我不是你們想像中的姚珊瑚!」她要大聲的說出來,越大聲越好。
「走吧!」事不宜遲,最好立刻就做。
阮少飛朝她伸出手。
姚珊瑚把手放進他的手掌之中,對方的眼神異常溫柔。
她就要去摘掉她戴了一輩子的面具。
第九章
姚珊瑚在阮少飛的陪同下,當著所有長輩的面拿下眼鏡,正式宣告:她將做回原來的自己。
原本在病房裡聊天的長輩,個個停止了說話,用驚訝的眼光,看著充滿決心的兩人。
阮少飛的表情很平靜,姚珊瑚就有點緊張,因為現場實在太安靜了,是打從她有記憶以來,最安靜的一次。
「妳說妳……?」最後還是躺在病床上的三表叔公打破寧靜,第一個說話。
「我說我根本不是你們想像中那麼乖的女孩子。」她緊張的說道。「我很愛玩,個性也很活潑,而且我討厭戴這種黑框眼鏡,希望能把它丟掉。」
「但是妳說過,妳很喜歡二姨婆幫妳挑的這副眼鏡,希望能永遠戴著它。」
「那是我想安慰二姨婆才這麼說的。」當時她剛失去丈夫。
「妳也說過五表嬸婆的眼光很好,挑的衣服妳都很喜歡。」那些烏漆抹黑的套裝。
「那也是在安慰五表嬸婆,事實上我恨死那些衣服了。」完全沒有線條。
「妳也不喜歡六叔伯幫妳找的工作?」
「我不怎麼喜歡教書。」
「也不喜歡待在家裡洗廚房?」
「我不喜歡,但我會盡量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