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蘇霏
「不清楚。」
「呃?妳不是住在日內瓦嗎?」桃花臉上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我跟爺爺住郊區。」
「原來如此。」理工科出身的花拓自行演繹了被省略的那句「很少去市中心」。
交談到此中止。
除了街頭的喧囂和往來的汽車之外,一片冷場。
過了一會兒,某人又開始沒話找話說。
「幸虧現在多了捷運系統,對這裡的交通多少有點改善,不過空氣污染還是滿嚴重的,尤其台北又是個盆地……」
一個行色匆匆、走路不看路的西裝男人迎面而來,花拓敏捷地閃了閃身子,又繼續說道:「我沒去過瑞士,可是看過不少照片,去過的朋友也都說那裡環境很優美……」
天地良心,他平時真的不是個聒噪的男人,可是身旁的女孩實在太過被動,他要是不主動說點什麼,遲早會被悶死。
否則十萬八千里以外的瑞士到底是山明水秀還是鳥語花香又關他什麼事!
「我覺得台灣最主要的問題是人口太密集了,人一多,不但車子多,連垃圾也多了起來,原本再怎麼漂亮的小島也禁不起這種摧殘……」喋喋不休持續著。
「……宇淨,妳有沒有想過回台灣定居?」他最後問道。
咦,人呢?
他連忙轉身,焦急的雙眼在人群中搜索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黎宇淨早已落後一大截。嬌小的人影正旁若無人、心不在焉地漫步,渾身彷彿籠罩在一層靜謐無聲的雲霧之中。
不必想就知道她又神遊去了。
他幾個大步往回走,想也沒想地拉起她的手。「還以為把妳弄丟了……」
黎宇淨如夢初醒地抬頭。
「你不必牽著我,我自己會走。」
「像妳這種走法,遲早會被人撞到,要不然就是被車子輾過。」管家公再度發揮嘮叨本事。
她遲疑了好一會兒,卻沒將手縮回。
「妳的手怎麼冷冷的?」不給她機會回到那個冥想世界,他接著問。
「天生這樣。」
「可能是血液循環不好。」他放慢腳步配合她,努力不去注意掌中帶著涼意的柔軟觸感。「不過比較浪漫的說法是,手冷的人,心是熱的。」
她微微一怔,認真地問道:「那麼手熱的人呢?」
「這個……」自作孽,誰叫他沒事要冒出這種鬼話。「呃……那只是浪漫的說法,沒有什麼科學根據,妳聽聽就好,不用當真。」
「喔。」清湛的眸子落在兩人交握的雙手上。
隱約記得多年前,爺爺也曾這麼拉過她的手。同樣溫暖的掌心,從爺爺那兒,她感受到長者的關愛,而這個相識不過兩天的男人,卻意外地使她安心,使她覺得備受呵護。
現在,心口彷彿真的開始微微發熱……
「花拓……」她輕喊。
他倏地停住腳步,驚訝得忘了走路,害得她也只能跟著杵在路中央。
這是她第一次開口叫他的名字。他還以為她根本忘了他姓啥名啥咧!
「我想去個地方。」她說。
花拓又驚又喜,驚的是自己的名字從她嘴裡聽起來居然無比順耳,喜的是她竟然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是相反過來?
「什麼地方?」現在就算她想下地獄,他也會心甘情願地奉陪。
她定定地望著他。「酒吧。」
「酒吧?」他不自覺地張著嘴。「怎麼會想去那種地方?」
好吧,他承認他是個老古板,但他就是無法把看似與世隔絕的她和出入份子複雜的夜店兩者聯想在一起。
「好奇。」
然後沒有下文。花拓發覺自己已經愈來愈習慣了。
現在只有一個小小的問題,他有點慚愧地想。
雖然他長了一副夜夜笙歌、醉生夢死的浪蕩樣,可是,他還真不知道哪裡有適合帶清純女孩去的夜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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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總經理好。」服務台後的總機看著突然出現的老闆,目瞪口呆。
老闆今天只穿著輕便的黑色T恤和牛仔褲,平日梳理整齊的頭髮凌亂地散落,顯得有點狂野,那副風流不羈的模樣比平時更具殺傷力。
不過,令她目瞪口呆的不是老闆的打扮,也不是他的突然現身,而是他正牽著的一名少女。
「嗯。」花拓連看也沒看她一眼便穿過大廳。
在走廊上,他攔下另一名員工。「葉副總人呢?」
黎宇淨好奇地看了花拓一眼,無法理解為什麼他突然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對自己的下屬如此冷淡,甚至有些難以親近。
「他剛開完會,現在應該在辦公室裡。」男子說道。
花拓越過他,偕著黎宇淨走向目的地,直接推門而入,絲毫沒留意到追隨著他們的多道視線。
接著,所有的眼睛互相看了看,得到同樣的結論──
老闆真夠狠的……居然連這麼清純的民族幼苗也不放過啊!
突然闖入的訪客令計算機屏幕後的男人抬起頭,即使驚訝,也未展現在那張透著濃濃書卷氣的臉上。
「你就真是天生的勞碌命嗎?才休假沒幾天就跑回來了。還是你擔心公司被我玩垮了?」葉抒笙嘴角揚起,無論是嗓音或笑容皆溫潤如水。
「有事找你。」花拓對著同窗兼死黨兼下屬兼公司的代理負責人蹙了下眉頭,覺得那張書生臉怎麼看怎麼礙眼。
據說,這個姓葉的以壓倒性的高票當選公司女職員心目中的「鑽石單身漢」,硬是把他這個明明比較帥卻不幸聲名狼藉的「花花公子」踢到角落納涼。
沒人比他更清楚,葉抒笙其實是人面獸心,標準的衣冠禽獸,除了精得像鬼似的之外,作假和保密的功夫更是超凡人聖。
「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葉抒笙優雅地起身,這時才注意到房裡沉默的第三者。「好漂亮的妹妹……不介紹一下嗎?」
花拓立刻心生警戒地瞇起眼睛。
「用你那張書生臉去騙其它人。」他本能地把黎宇淨拉到身後。「別想打她的主意。」
不等葉抒笙接話,他又覺得不安,於是拉著自己的「被監護人」走到門口。
「宇淨,妳先到外面等我,我不會花太久時間。」
葉「書生」臉上的笑意加深。這可新鮮了……
他不是不知道花拓的好人個性,不過這麼明顯又強烈的保護欲倒是頭一遭。
手掌忽然失去溫暖,黎宇淨稍微閃了神,然後她點個頭,順從地離開。
花拓把門帶上。
「啊……美少女調教計劃,我還真看錯你了。」儘管滿腦子淫穢,白面書生還是一派斯文。
「她是我家一個世交的孫女。」花拓懶得多作解釋。「我來是想問你,有哪家夜店比較『乾淨』,格調也比較高的?」一記凌厲的眼神同時射出。
意思是:你只要乖乖回答我的問題,其它一概不關你的事。
收到警告,葉抒笙也知道適可而止,不敢多問。他從抽屜裡拿出一迭花花綠綠的卡片,全來自台北市各大夜店,數目多到令人歎為觀止。
「『SexBomb』……不適合,可是小姐身材不是蓋的……」光聽名字就知道,不符要求。「『Extreme』的飲料很真材實料,只是出入的同性戀居多……『TreasureIsland』的氣氛很贊,不過你最好挑角落一點的位置,以免幫派火並的時候不小心被刀捅到……」他如數家珍地邊念邊淘汰卡片,花拓也聽得面色愈來愈黑。
原來這個負責跟客戶交際應酬的副總經理都拿著公司經費上這種地方。
「『Mermaids』還不錯。」葉抒笙笑咪咪地夾住一張粉紅色的商家名片。
花拓正要伸手,突然覺得這家店有點耳熟。記憶重現,他露出一個沒啥笑意的微笑,原就俊得邪氣的臉龐多了幾分森寒。
「我知道這家店。」浪子臉逼近白面書生。「上回來公司嚷著要割腕的女人就在那裡工作。你不錯嘛……哄得人家小姐甘願為你殉情不說,留的居然還是我的名片!甜頭你來嘗,黑鍋我來背,真方便不是嗎?你不提我都忘了。」
「呵呵……忘了好、忘了好!」葉抒笙偷偷地往後挪,急中生智地喊道:「有了!有家『Blue』很不錯,是PianoBar,服務和格調都一流!」
像尋找救生圈似的,白面書生趕緊挖出一張印有地址的靛色卡片遞給花拓。
「你確定這家夠高尚?」
「絕對高尚!」高尚得讓他只去一次就再也不想光顧了。
花拓把卡片塞進口袋,俊臉上的戾氣卻未消。「很好,現在我們再來談談那尾要割腕的美人魚……放心,只要兩分鐘就夠了。」
喀啦、喀啦扳指節的聲音讓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冷汗直冒,他趕緊打出另一張在緊要關頭使用的保命牌。
「對了,我還替你打聽到有關你心上人的資料。」
「心上人?我哪有什麼心上──」聲音連拳頭一塊兒頓住。花拓想起了同大廈裡那位他頗有好感,卻因為自己的惡名而遲遲不敢追求的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