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唐妮
「沒法子啦!」慕老爺歎氣。「無仇……唉,不成父子嘛!」
「那倒是、那倒是!」
雙貓大仙靜靜聆聽了慕老爺上門的原因,然後開了口。
「不難,除了你們兩老,再多找個人來管管他就是了。」
「找個人?」
「是呀,討房媳婦吧!慢慢地他就會定了心性。」
「媳婦兒?!」慕老爺瞪眼睛了。「可……可……朝陽才十四耶。」
「我的意思是──」
雙貓大仙氣定神閒地搖著蒲扇。「先買個童養媳婦兒在身邊,吸吸他那過猛的銳氣,久了他自然會變;只是,這孩子嘴巴很硬,要他肯低頭認錯,你們還得多點兒耐性跟他耗著了。」
「童養媳?可按年齡,目前京城裡有稚齡女兒的官家小姐,怕是沒人肯。」
「誰讓你去找官家小姐了?」雙貓大仙笑。「你家少爺那火虎脾氣,養尊處優的官家小姐誰受得了?」
掐指算了算,大仙眸中一亮。
「機緣、機緣!有個丫頭和你家少爺,真是天賜的姻緣;不但如此,她還能在日後替你慕家擋去一個大災難。待會兒你聽仔細了我的吩咐,我會告訴你如何找出這童養媳婦的。」
「可如果,這姑娘並不適合……」
再怎麼說,那是慕家未來少主夫人耶,總不能太過隨便呀!但當著大仙的面,慕老爺可不敢這麼說。
大仙沈了臉。「你若不信天命,那麼我可以讓你有兩次嘗試更改的機會!」
見大仙面露不豫,慕老爺哪敢再吭氣?認真聽完了指示,慕老爺讓僕役奉上了備妥的大禮,便趕著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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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完雙貓大仙後的第三日,天剛亮,慕老爺一口氣奔出了北城門外。城外,冷冷清清地只見一頭老驢馱著一個垂死的老頭兒,緩緩向前,在老頭兒和老驢兒身旁的,是個年僅八歲的小丫頭。
老頭兒和老驢兒都是有氣無力的,所以當慕老爺衝到了小丫頭跟前,與她面對面時,兩人都被嚇了一大跳。
小丫頭是讓慕老爺那驗貨似的牛眼給嚇了,慕老爺則是讓她那蓬頭垢面、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一臉楣相給嚇著了。
這樣的丫頭,怎能做他慕家的媳婦兒?
二話不多說,慕老爺拍拍屁股,逃走。
雙貓大仙說,他有兩次更改機會的,他就不信非得被這楣丫頭纏住。
隔日,又是天乍亮,慕老爺這回跑往的是東城門。
才出城門,門外瘦柳老塘邊,一個哭哭啼啼著埋葬老驢的娃兒,不正是昨日那楣臉小丫頭?果真是個掃把命,連頭驢子都克得死!
又是一個倉促轉身,慕老爺逃命去也。
第三天,慕老爺知道,這可是他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雙貓大仙說這是天命,如果他第一天在北城門外,第二天在東城門外,第三天在南城門外,所遇見的第一個女子都是同個人,那就表示命中注定那丫頭正是慕家的媳婦兒。
如果第三日出現的不是同一個,那就得以第三日的為正主兒。換言之,今日是最重要的一役。
硬是不認命的慕老爺這回刻意先守在門內,等見到中意的小姑娘時再尾隨追上,一塊兒出城,想當然對方自會是他「出城後」所見的第一個小姑娘嘍!
守了半天的慕老爺終於看上了個福福泰泰的小姑娘,愈看愈滿意。他開心地笑了,跟著擇定的「媳婦」出了城門,卻沒想到那丫頭突然轉了個身。
「糟了、糟了!東西忘了帶!」
小姑娘回頭,慕老爺想跟上卻發現來不及了,他那一腳,竟已落在城門外。
這這這──怎麼辦?神明在上哪!能騙自己卻騙不了神呢!
好半天後,咬牙認命的慕老爺終於向城外走了。
出了城,跨了三步之後,一面迎風招展的白布飄在竹竿兒上,朝他招手似的。
白布上,寫著「賣身葬父」四個字;白布下,正是他見過了兩次、視做羅剎女的小丫頭。
只是這會兒小丫頭更髒也更嚇人了。人家是哭得梨花帶雨,她是哭得眼淚鼻涕糊滿臉,怕是連陰溝裡的耗子,都要比她來得乾淨。
見了慕老爺,小丫頭哭得更凶了,像是見著了惡鬼。
「怎麼又是你?!每見你一回我便要倒霉,死了老驢又死了老爹,這一回你又想奪走我什麼了?」
原來,丫頭不想見他的心思,竟和他是一個樣兒呢!
唉,萬般天注定,半點不由人哪!
清清嗓子,慕老爺慈祥地出了聲音。「小姑娘是要賣身葬父?」
這一問,丫頭哭得更厲害了,邊哭還邊用力點頭。她沒有挑選的權利,生活是現實的,只要對方有錢替她埋葬老父,那麼她就得認了命,即使對方是個索命閻羅。
「妳叫什麼名字?」
慕老爺依舊用著最和善的語調,既是命中注定,他也認了。
小丫頭邊哭邊含糊吐出個名字,一個讓慕老爺瞠目結舌了老半天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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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屍體擱不得,否則可要臭死人了。慕老爺以他向來過人的辦事效率接手小姑娘的葬父事宜,不出七日,一切辦妥。
雖是倉促行事,但無論是棺槨、法師頌經、打七乃至尋妥福地,慕老爺可都是選最好的來用,半點兒也沒委屈了小丫頭。丫頭既已是他未來兒媳,那麼幫親家處理後事,自是不能太過草率。
而小丫頭在見著慕老爺的熱心及闊氣後,對他的想法也不得不改變了。
原來他不是瘟神,而是貴人呢!
覷著那落魄了一輩子的老爹睡在大福棺裡,唇角上似乎還噙著朵滿足的笑花,小丫頭眼眶紅紅的,也陪著笑了。
就衝著這朵笑花,往後日子裡,無論慕老爺是想怎麼折騰她的,都無所謂了。
可怪的是慕老爺淨顧著替她處理老爹後事,對於如何安置她卻一句也沒提。
不日,老爹靈堂前來了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一個高傲俊朗卻滿臉戾氣的少年。
「喂!現在是怎樣了?擺靈堂擺到了人家院子裡?」
搞什麼嘛?他不過是被逼離家到山上「修心養性」幾日,回到家猛一瞧,爹沒氣死娘沒羞死,卻不知是打哪兒來的傢伙,竟敢上門撒野擺靈堂?!
少年邊罵邊開始動手拆白幡、滅香燭,趕跑了一團正在頌經唸咒的和尚,還踹散了那供了一地的白色小雛菊。
「少爺呀!快別這樣!這是老爺允了的。」管事陸七辰在一旁急急勸阻。
「老爺允了少爺沒允!哪家的死人膽子這麼大?敢上我慕家來躺棺材?」
惡腳一踹,那剛躺得舒坦的可憐老爹,被硬生生地揭去了棺蓋。
「喂,你誰呀?我又不識得你,幹麼死在我家裡頭?!」
這一踢,讓小丫頭再度放聲大嚎了。
「朝陽!你在做什麼?!」被管事找來的慕老爺,怒氣沖沖地質問兒子。
「沒幹麼!」即便是父親來到跟前,慕朝陽也沒收斂火氣。
「這玩意兒看了挺礙眼的,家裡頭老人家多,您難道不怕添穢氣?」
「添穢氣?少給我來這套,你什麼時候又顧慮過家裡頭老人家的想法啦?要我說,你是瞧躺在這裡的不是我,所以心裡不痛快是吧?!」
「我沒這麼說,只是我瞧見不認識的死人睡在咱家裡頭,就是不痛快!」
「不痛快?」慕老爺冷冷哼氣。「你慕朝陽最痛快的事兒,就是脫光了衣裳貪涼快,在京城裡跑一圈是吧?」
被老父一句堵得應不出話的慕朝陽非常不悅,忍不住又去踹棺材。那一腳,怕是活人也要被踢散了骨頭。
這一踢,再度踢高了小丫頭的哭嚎。
「哭什麼哭?!」慕朝陽罵不了老爹,只得將火氣轉到了旁人身上。「妳是死了爹還是死了娘啦?吵死人了!」
「棺材裡的──」慕老爺瞇眼瞪兒子。「是她爹!」
瞥了眼那跪在地上哭得髒兮兮、小自己好幾歲的小丫頭,慕朝陽對自己的壞腳,終於起了一絲絲的歉意。
「怕死了挨踢,就別死在別人家裡!」
心有歉意是一回事,他的嘴是打死也不饒人的。
「是我讓她在這兒辦喪事的。」慕老爺出了聲音。
「為什麼?這丫頭跟咱們又非親非故。」
「她賣身葬父,我買下了她。」
慕朝陽嘲諷地大笑。「如果一個丫鬟的老爹死了就可以在咱們家裡舉喪,那咱們慕府乾脆改開棺材店算了。」
「她不是丫鬟,」慕老爺搖搖頭咳了咳,突然有些心虛了。「她是我為你買的童養媳。」
「再說一遍!」
天打雷也沒這麼大聲,膽子小點兒的非當場嚇死不可。
「她……嗯,是我為你買的童養媳。」不說也得說,慕老爺硬了頭皮。
火老虎沒聲兒了。這氛圍,安靜得近似詭異。
誦經團的和尚捉緊法器、撩起僧袍站遠點敲,管事僕人和那掃雛菊的阿婆也快手快腳地掃遠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