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娃娃
但搶歸搶,可沒人敢去和夏天擠,人家是老大聲明要罩的人了,少惹為妙,接著是一長串的冰名爭相出籠,至於寧靜想吃的,根本不勞她開口,老山東就已然笑咪咪地送了一大盤冰過來了。
「夏天想吃啥?」
「別問他……」寧靜從筷桶裡抽出了鐵湯匙,「他和我吃一盤就行了。」
「呿!」坐得遠的小毛一邊等冰一邊靠近肥腸,卻用了擴音器似的大嗓,「親愛的阿肥,等一下我們也要『一塊』吃一盤喔……」
肥腸嘔了好大一聲,用力推開了小毛。
「臭小毛!人家要準備吃冰了啦,你能不能別這麼噁心?我都快吐了。」
「乖乖,別人說了沒事,我說了你就噁心?你是當我沒人罩,所以……」
「陳小毛!」桌子那頭傳來寧靜的警告,「你的嘴是用來吃冰的還是說話?」
「報告老大!」小毛立刻跳起來,並用了敬禮姿勢,「是用來吃冰的!」
「那就好!」寧靜哼口氣,「如果我再聽見你有聲音,就給我下桌去。」
小毛伸伸舌頭,為了別讓老大在陌生人面前威風盡失,賣老大一個面子,不許說就不說了吧!
冰品陸續被送上,桌上整個安靜了下來,只聽得到鏟冰沙沙及喀滋喀滋咬冰料的聲。
場面安靜而不冷場,夏天在其間終於尋回了幾絲自在,就在他側耳傾聽著大家的吃相時,唇瓣前一道冰鋒抵近。
「張開嘴。」是寧靜。
「我不吃。」他下意識地避開她的湯匙。
「不是讓你吃,是讓你猜。」寧靜笑了笑,「這冰呀,吃了會哇嗚哇嗚大聲讚好,裡頭的配料營養且具養生功效,是我自己從書上選出的,共有十五種料,普通的人可猜不出來的。」
「所以?」夏天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不是讓他吃,是讓他猜?她是故意用這種方法來騙他吃冰,且希望他能藉此融入他們這群人的吧!
她實在用心良苦,只是他不懂,他真值得她這麼費神嗎?
「所以問題來囉。」寧靜笑咪咪的開口,「猜中五種,願望一枚,十五種全猜中,今生任你差遣。」
「老大!老大!」肥腸急得噴出了滿嘴冰,就是為了想站起來舉手。「我也要猜!我也要猜!」
「吃你的冰!」寧靜毫不留情回以冷炮一枚,「眼睛瞪那麼大幹嘛?你又不是瞎子,看也看得出來還想猜?這是看不見的人才能享有的特權。」
肥腸嘟著嘴,心不甘情不願把手放下。哪有人這樣的?看得見,又不是他的錯?
沒再理會肥腸,寧靜舀了一匙冰料送進夏天嘴裡,半天後才見他出聲。
「菠蘿。」
「答對!」她笑,然後又是一口。
「桂圓。」
接下來則是愛玉及蓮子。
很好很好,寧靜笑咪咪的,很高興看到他終於藉由這個遊戲慢慢放鬆自己,且真正地「走入」了人群,她一邊得意一邊用湯匙狠挖了一勺慰勞自己,壓根沒留意那柄湯匙是剛剛才進出過他口中的。
很曖昧!
包括最遲鈍的妞妞在內,大家互換著眼神,卻沒人想再多嘴了。
老大既說了沒這事,那他們就遮眼捂耳咬嘴唇,都跟著假裝沒事了吧。
前四題比較容易,接下來夏天卻一再受挫,只因那含吮在口中的東西若非黏膩就是氣味詭異到難以想像。
他懷念他的眼睛能看得見的時候,只不過,他也想到了肥腸的抗議,如果他看得見,今天也就無權玩這個遊戲了,失與得之間,是不是僅僅只是一念之間?他有片刻恍神直至被她喚醒。
「猜到了沒呀?」寧靜很大方地一口接一口,其間還沒忘了偶爾打賞自己。
「再一口。」他出聲要求。
「小天,你老實承認吧……」她淘氣地笑著,「是不是故意猜不出來,好多騙幾口我的冰吃?」
夏天沒理會她的話,逕自忙著體會那唇齒間柔軟的滑膩與甜蜜,在這個遊戲之前,他已經過了一年多食不知味的日子,吃,單純只是為了果腹生存,而從不是這樣細細的品味與咀嚼,他的舌尖升起了一股重獲重視的喜悅。
下一刻他站起身摸索著向外走,還沒忘了和老山東說了聲謝謝及再見。
「再見?你上哪?都還沒猜完……」
「青蘋果蒟蒻。」
他臉上有著刻意壓抑著的冷靜,真沒出息,他暗罵自己,不過是感覺出了一種冰料,有必要這麼得意嗎?
「答對!」寧靜開心地大叫,絲毫沒費神想去壓抑快樂的情緒。
「所以妳欠我一個願望了,我想回家。」他神情自然地握住她伸來的手。
「沒問題!」她攙著他,「可是下一回你還得再來,來猜出其它配料喔。」
他沒作聲,而她就自然當他是同意的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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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寧靜將夏天帶出了他的鬼屋。
雖然她每回都還得用些小手段,半騙半哄才能將他硬拖出門,但每回的結果都會讓她感到開心與驕傲,他在改變中,她知道。
而負責煮飯的貴嫂,在寧靜的堅持之下,也由三天來一回改成了住進夏宅裡。
貴嫂的住進既是揭開了鬼屋神秘面紗,且又拉近了夏宅與村人間的距離。
原先貴嫂並沒在村裡採買,是因為夏天不想讓人知道鬼屋裡頭住了人,卻沒想到讓一個爬牆進來撿球的小女生毀了他所有計劃。
和貴嫂相熟後,寧靜總算弄清楚了鬼屋的歷史。
這幢深宅大院是夏天曾叔公的祖產,貴嫂的母親則曾在這裡幫傭過,所以貴嫂娘家和夏家人有著多年未斷的主僕情誼。
三十多年前,這大屋裡曾鬧過一場不被允許的主僕相戀,末了一對情侶雙雙在堂屋裡上吊自殺,他們死後,屋裡狠狠鬧過一場鬼患,眾人繪聲繪影都說見到了鬼,沒多久後,這座大屋遭到了廢棄荒置,沒人打理也沒人住,成了一座無人空屋。
聽完故事寧靜瞪大眼,原來,這裡還真的是一幢年代久遠的鬼屋呢,夏天看不見不怕鬼可以理解,但貴嫂呢?
「妳真的……一點也不怕嗎?」寧靜環顧四周壓低嗓音問。大屋後方還有好幾間殘破小屋,目前只有這幢還算完整的大房裡住了夏天和貴嫂,其它幾座都空著,而她始終沒有勇氣去探險。
貴嫂笑了笑,「那個被傳成女鬼的,是我的小阿姨。」
原來如此,寧靜噢了一聲。
之後她再聽了貴嫂的故事才發覺她們那一家子的女人,情路還真是坎坷,她小阿姨是愛上主人的兒子不得善終,她母親是丈夫早死守寡一輩子,而貴嫂則是嫁了個行船男子,距離上回夫妻相見已是一年半前的事了。
「怎麼會這樣子呢?」寧靜倚靠在流理台旁,小臉上滿是不能理解,「既然會結婚就代表相愛,既然相愛,又為什麼要分開?」
貴嫂揉著麵團,笑點了點寧靜的鼻頭,讓她成了個白鼻心。
「妳還小,很多事情要長大之後才能明白。」
「是因為他的愛不夠深嗎?」她還是想要弄明白。
貴嫂依舊笑著,只是眼神縹緲,「是因為他的愛,喜歡飄泊。」
太深奧了,寧靜皺眉兼搖頭,貴嫂也沒讓她再問,將話題轉到了夏天。
夏天的家在台北,貴嫂和夏天的父親夏震雖有聯繫卻也不是很熟,只是因為她就住在這山城附近,所以請她過來幫忙,三個月前她接到夏震電話,接下了他委請她照料兒子的工作。
「對於天少爺的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貴嫂想了想,「聽說他從小就被封做了『音樂神童』,九歲時去了維也納,為什麼他的眼睛會看不見?那我就不知道了。」
怎麼看不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看不見的情況下能好好地活著!寧靜想著。
自從夏天和貴嫂的存在已廣被村人知曉並接納了以後,貴嫂常會出現在村裡的市集裡,而夏天,則是出現在寧靜的單車後座上。
寧靜載著夏天回家去看了寧爸、寧媽,載著他去幫媽媽買醬油,載著他到處串門子,甚至還會載著他去和小毛等人在村裡的小學操場上打棒球。
她打棒球時,夏天就坐在操場邊上,他伸直一雙長腿,仰高臉向天,一邊曬太陽,一邊漫無目的聽著聲音打發時間。
剛開始時他聽的是鳥叫蟲鳴,但漸漸地,他發現他的耳朵最愛追逐著的,是那個叫做寧靜的女孩聲音。
她的音波時高時低,絲毫不掩飾她的心情。
同隊隊友擊出了全壘打時,她會大叫歡呼。
敵隊隊友盜壘成功時,她會恨咒好一會兒,並要求隊友不可以垂頭喪氣。
她的聲音,像一篇由高音、低音互織亂奏成的熱鬧樂章,不講求規律協鳴,不刻意循規蹈矩,卻是真真實實地存在,只是存在而已。
不知不覺之間,他探出手摸向天空,陡然強烈地渴望著想知道那個叫寧靜的女孩,她的臉是不是和她的聲音一樣,甜美且真實地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