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簡薰
雖然說,她被捷運的延伸線嚇了一跳。
雖然說,世貿旁邊突然多出一根0。
雖然說,林旺已經不在了。
可是這些都是必然的變化,因為這是個人口高密集的地方,為了因應需要,一定或多或少會有改變,台北不可能跟她記憶中的永遠一樣,只是她覺得跟展易說這些會很奇怪。
她是大人,才不要像個小女生一樣,講這些風花雪月。
從很久以前她就學到教訓了,她可以有些浪漫的小習慣,但絕對不可以有浪漫的小想法。
因為浪漫的小習慣只是放鬆心情,浪漫的小想法放鬆的卻是心態。
身為媒體人,一旦心態放鬆,她就毀了。
她剛進入報社的時候,就曾經因為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挨罵,總編說她沒用心,寫的不是報導,一看就知道是短時間內壓縮出來的垃圾,罵完後,把她的稿子直接往她臉上丟。
很大的屈辱,但她沒有離開。
她知道那是放鬆過度的後遺症,她那陣子迷上了公園散步、網上談心這類的事情,所以精神無法集中。
此後,她壓抑著所有可能與不切實際沾上邊的想法以及嗜好--除了那小小的糖果罐。
她告訴自己,吃一顆糖果不需要多少時間。
這是她唯一可以擁有的浪漫。
這些念頭在她腦中跑來跑去,雅淳深呼吸,一次、兩次,再一次、又一次,終於把心中的天秤上浪漫那邊的法碼全數移到理智那邊。
這個時間的她,完全理智。
「你在電視台工作多久了?」
「七年左右。」
「有換過新聞台嗎?」
「這倒是沒有。」雖然說每年都會有很多嚮往傳媒的新鮮人湧入,但總在三個月後陣亡了大半。
這工作,不快的做不來,但太快的也做不來,中間的平衡點非常難以拿捏,據說,需要一點小小的天賦才得以應付。
當時和他同批應徵進來的有八名新人,現在殘留著的,就只剩下他一個,其餘的都改行去做比較不會胃痛的工作了。
「你覺得……目前電視台的人,軟求比較有用,還是高壓比較有用?」
展易皺起眉,「妳問這做什麼?」
「如果軟求有用,我就軟求,高壓有用,我就高壓,因為我沒有辦法說出『隨你們高興去做』、『任你們自由發揮』這一類的話,所以我會把畫面跟文稿都盯得很緊。」
「妳是主播,不是製作人。」
「我知道,不過我學長很好商量,你看周芷安跟歐瑀勁兩個時段走的是不同風格就知道了,他很尊重主播。」
「就像徐導尊重主播一樣,主播也必須學會尊重記者。」
雅淳微微一笑,「人重自重。」
他慶幸自己一直是個自制力極強的人,要不然他現在很可能已經把一杯咖啡往她的頭上澆下去了。
這種說法太過分。
他知道她前兩天混在參觀群眾中進入電視台,也知道她在二樓的落地玻璃窗邊看了很久,現在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她之所以已經開始思考鞭策他們的最佳方法,是因為他們表現不好。
她不尊重他們的專業能力,是因為他們在她眼中不及格。
圓桌對面的她,甜蜜的臉孔上漾著挑戰似的笑意。
展易站起身。
「要走啦?」她閒閒的說。
「這應該不用問吧。」
「你不要告訴我,是臨時想到什麼人物要採訪,生活組嘛,我很清楚,最大的突發狀況就是對方突然有事,不過就算有事也沒關係,至少都維持著有三則以上的存檔新聞不是嗎?」
「我還有兩個小時的空閒。」
她還是一臉甜甜的笑。
「只不過我通常只跟人聊天。」展易拿起咖啡,「失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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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喲喲。」一隻大手從後纏上來,「哪個該死的傢伙讓我們生活組的中堅大將這樣的不爽啊?」
展易拍下那隻手,「歐瑀勁拜託你不要這樣講話,不然別人真的會以為我們有一腿。」
「我啊,絕對不能讓你離開我身邊。」
「喂--」
「你是我感情生活中最最最重要的一個人。」歐瑀勁再度巴住他,語氣熱情無比,「如果你離開了,我以後就找不到借口甩掉那些以為上一次床就是我女朋友的女人了,所以,我絕對會這樣一直巴著你。」
展易一臉無奈,「你的婆婆媽媽支持者到底知不知道你這麼下賤?」
「這不是下賤,這叫風流。」
「風流?」展易瞄了他的賊笑一眼,「是下流吧。」
歐瑀勁主播晚上十點的新聞,聲音好聽固然是重點,最主要的還是他就長得一副很有女人緣的樣子,尤其是婦女族群。
當記者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那些女性官員的最愛了,當上主播,自然升級為歐巴桑殺手,連那些平常對時勢不感興趣的婦女都會為了他打開電視,當然不是為了看新聞,是為了看他。
當然,名氣一大,女人就多。
不過他很聰明,他找得都是那種比他更怕鬧出醜聞的女性當對象,大明星、當紅模特兒、美麗的政治新秀、政治家的女兒……雙方有默契的對所有的事情沉默,因此才得以維持清新良好形象,穩坐同時段收視第一。
不過這種事情只能瞞外,不能瞞內,大家都知道該電視台的帥哥主播歐瑀勁是一個用下半身思考的人。
「說真的,什麼事情不高興?」
「沒事。」
「沒事?我們認識幾年了?上次有個神經病硬說你跟她在鄉下結了婚,你也沒這麼生氣。」歐瑀勁拉了一張椅子在他前面坐下,「說吧,我人是爛,但那是對女人,不是對朋友。」
「真的朋友?」
「當然。」伸手拍拍腰部,意思是兩肋插刀。
展易覺得有點好笑,臉上的表情終於不再那樣不善,「遇到一個……」該怎麼說才好呢?考慮著徐崇聖說暫時先不想讓周芷安知道,於是他有所保留的說:「奇怪的女人。」
「臉很奇怪,還是個性很奇怪?」
「個性。」
「是蠢,還是賤,還是又蠢又賤?」
展易原本是想回答第二的,但就在話即將說出口之際,他卻突然對那個簡單卻明瞭的字有種厭惡感,他是不喜歡辜雅淳,但也不希望用那個字來形容她。
歐瑀勁看著他的神色,「不會吧,你是記者耶,描述事情應該跟吃飯一樣,你居然在這時候停頓?」
「這個女生呢,我跟她見面之前,對她印象不太好。」因為知道了她想偷偷觀察他們工作的情形。
「嗯。」
「後來又覺得其實她人還不錯。」聽到小梅生病了居然會關心她有沒有看醫生、什麼時候出院。
「唔。」
「但剛剛,如果不是顧及風度問題,我很可能會把一杯咖啡直接澆在她頭上,或許順便把雞蛋三明治抹在她臉上。」
「喔,喔喔喔。」歐瑀勁一邊說一邊搖頭,「這女人做了什麼嗎?」
「什麼都沒做。」
「那她的嘴巴一定很賤。」歐瑀勁咧嘴一笑,「不過你要知道,女人說賤話通常有兩個原因,第一是男人做了賤事,但我剛剛聽起來,你跟她並沒有熟到可以牽扯愛恨情仇,所以就是第二個原因,自我保護跟防衛。」
展易挑起眉,那算哪門子的自我保護與防衛?
她根本就只是單純的女王心態作祟罷了。
雖然他不知道美國的電視台是否賦予她那樣的權力可以取決新聞的角度與切面,但在這裡,絕對不是這個樣子。
展易往後一仰,「你知道有種公主命格的人嗎?」
「知道。」
「我覺得她像是那種人。」展易說著自己的感覺,「自小一帆風順,讀書、工作,做什麼事情都得心應手,潛意識裡自然養成了一種難我獨尊的心態,只有自己才做得對,只有自己才做得好,其實這樣對她是有害無利,學不會信任,這輩子就只能單打獨鬥。」
「你跟她很熟?」
「才見第二次面。」
「那你管她幹麼,任她自生自滅吧。」
對啊,他管她做什麼?
她要怎麼想,怎麼仿,都不關他的事情啊,即使她真的要給大家來個工作態度大改造,也絕對改造不到他頭上來。
因為他的新聞是純粹放鬆,沒有實時性,也沒有比較性,他大可不管的……
見狀,歐瑀勁臉上露出一絲邪惡的笑意,「對方是美女對吧?」
「普通。」從椅子上起身,不去管剛才在心中一閃而過的怪異,展易朝外面走去。
「喂,你要去哪?」話還沒講完呢。
展易頭也不回,「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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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了燈,還沒換衣服,雅淳已經在床鋪上倒下,臉朝下,呈現一個大字型,看著窗外處於大樓夾縫中的星星。
累。
不知道是陌生的台北讓自己累,還是太早回來卻沒事可做的閒累。
翻過身,從大衣口袋掏出糖果罐,打開蓋子,取出一顆糖果,任繽紛的滋味在口中漸漸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