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陳毓華
這是上海最富知名度的醫院,看診的科目什麼都有,來看病的人各有各的病痛,怎麼可能有好臉色,想到自己也是看病的一員,殷翡的心情更加惡劣。
「真不知道吁若湛是怎麼找的,非要我到這家醫院來不可,最好這裡的醫生有點才幹……我不過就多喝了幾杯酒,又不是酒鬼,更何況開酒吧不喝酒,太沒有敬業精神了吧!」他嘀咕著,然後就看見了她。
如果說他每天都在希望能再遇見沈青楓,醫院的草坪上絕對不是他希望的那種方式。
長廊跟草坪有那麼一段距離。
她坐著輪椅,身上是醫院特有的淺綠袍子。
醜陋的袍子遮去她的長腿。
叫他震撼的是她臉上寂寞幽微的表情。
她病了嗎?
他認識的那個女生好像一直是笑咪咪的。
沈青楓也看見殷翡,眼中的感情一閃而逝,隨即想裝做不認識的推著輪椅走開。
「嗨!」殷翡可不會給她逃走的機會,故意站到她面前。
她把輪椅轉向,不想讓他看見憔悴的自己。
「我們又見面了。」
她不領情,當他是風景的一部份。
「我來看醫生迷路了,妳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她想說什麼,卻只是動了下唇。
「我們很有緣吧。」
「你……哪裡不舒服?」終究是開口了。這人吹牛不打草稿,在醫院迷路,虧他說得出口!
「我來做健康檢查,我那些死黨們怕我酒精中毒,有個酒鬼朋友怎麼說都不好聽。」他看她,才多久不見,她瘦了一大圈,本來就不是很豐腴的胸部縮水剩下荷包蛋那麼大。
好啦……他就是色,他知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哪裡病了?嚴重嗎?她的大眼看起來不是很有精神,臉色太蒼白了。
在威尼靳相遇那些凌亂的過往撕裂了他們,他有心理準備要吃閉門羹,卻沒料到見到的是病懨懨的她。
他寧可她跳起來精神抖擻指著他的鼻子罵。
「哦。」
「妳可以罵我!」
她的眼不自主浮出淺笑。「我,很、想,可是你很好詐,挑我沒力氣的時候說這種話。」
這才是沈青楓慣有的調調。
「妳哪裡不舒服?」她瘦得指節都跑出來。
「人吃五穀雜糧總會有病痛。」她說得雲淡風輕。
「我以為妳在台灣。」
「我在哪裡跟你沒有關係。」他那敘舊的口氣讓沈青楓生氣了,他的出現害她意志薄弱,心思澎湃而夾雜著慌亂。
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
「我關心妳……」
「不必!」
「小楓,妳在生氣。」
「沒有。」
「妳發誓!」
她垂下頭,好一會堅強的昂起來。「沒錯,我是生氣,氣我自己……」沒有把自己的心看守好,不小心留在一個可恨的男人身上。
「小楓,我想妳,我從來沒有想念誰像想妳這樣。」他沒有對誰這麼小心翼翼過,不敢唐突的去握她,但是好不容易才明白的感情卻無法不說。
他的心惦記著她,被捆綁了。
他被自己的感情驚嚇,想說藉著酒可以不要想太多,但是,卻斷了聯絡。
他這輩子不曾有過遺憾,唯獨,對她惦著、想著,恨著自己。
「你找不到別的樂趣了?又來玩我?」他們之間,過去了不是?
「我不計較妳臨陣脫逃,不計較我的婚禮上沒有新娘,我本來想追到台灣,可是事實發現我的臉皮沒有那麼厚。」
「你到底在說什麼?」什麼婚禮、什麼新娘?他又來攪亂她的思緒……她好不容易才忘記他這個人的。
她不能激動,傷口會痛。
但是沒有用--他還在說,而她還貼著紗布的開刀口自從看見他就開始作痛。
「我知道我的缺點太多,不過呢,我大部份的缺點妳都看過了,妳沒有抱怨表示可以接受我,剩下的部份我們都年輕,可以慢慢來。」
他說得太多,說得她一個頭兩個大,誰拿膠帶來封住他的嘴?
「妳一定覺得我可惡,我把什麼都搞砸了。」想起以前對她說過那些自私自利的話,只要是有自尊的女孩子都會受不住,然而,他都沒有發覺,一而再、再而三傷害她。
而她,沒說過半句怨言。
「你真的可惡,想出現就出現,想說就說,從來不考慮別人的心情。」心情浮動,她眼前泛黑。
她要用力抓住輪椅的扶手不讓自己暈倒。
「小楓,妳怎麼了……」
「別碰我!」她好不容易得到醫生同意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這下,又得倒回病床去了。
別搖晃她啊,這個大笨蛋!
「你是誰,她剛開過刀不能受刺激,你有沒有基本知識啊!」衝過來抱住沈青楓的男人對著他吼。
他高大健碩,很有男子漢的氣概。
「什麼?」殷翡看到她暈了。
那男人視她為珍寶的神情叫殷翡妒忌,但那不重要,「小楓?!」
男人拿凶狠的眼瞪他,驅敵。「不許你叫她!」
他的口吻惹毛殷翡了。
他把她奪過來,體貼的用本來蓋在她腿上的薄被裹著她,緊急送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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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體裡面有個腫瘤。
在子宮外。
三到五公分大的良性腫瘤。
雖然動刀拿掉了,卻不能保證以後沒有再生的可能,最壞的可能是從良性瘤變成惡性腫瘤。
那個男人不肯說,向來自命風流的殷翡直接去掐主治醫生的脖子。
這麼莽撞的事他向來都不以為自己做得出來,為一個女人失去理智實在太蠢了。
醫生嚷著要報警,他連甩都不甩。
好吧!他干了蠢事,卻不後悔。
醫院當然不會讓他這麼亂來,差點出動警衛,要不是醫院院長認出他的身份,化解一團誤解,被請去吃牢飯是免不了的了。
男人還守在手術室外面。
他鄙視殷翡猛浪的作為,心裡卻有些不受控制的佩服:但是基於男人的自覺,也隱隱察覺到兩人微妙的關係。
兩人各據一方,唯一相同的目光是手術室上方的紅燈。
男人先沉不住氣,他遞了根煙給殷翡。
「張競揚,你呢?」
「殷翡。」他接過煙,沒有要抽的意思。
張競揚偏下頭。「滿耳熟的名字。」靠著他兩張以外的椅子坐下。
「你是小楓的朋友?」
「男朋友。」
「你就是她說過喜歡的那種類型?」有點尖酸,可是殷翡說得很自然。
斯文、沉穩,身上沒有任何標新立異的東西,就算他剛剛衝動的搶走他的女朋友也不見他生氣。
「她跟你聊過我?」
「我跟她在威尼斯認識的。」
「她沒提過。」
「她交朋友不需要每個都跟你報備吧?」
「身為未婚妻的她如果相信我就該說。」
殷翡聽了氣不打一處來。「你的無名指上面沒有戒指。」
「我不知道你是誰,不過你對小楓的關心到此為止,你可以請回了。」被點出他虛構的事實,張競揚臉沉了。
「腳在我腿上,我想走的時候自然會定,不用你關心。」明來暗去,他殷翡也不是省油的燈。
張競揚挪動屁股,回到他原先的位子上。
兩人的交集沒了。
幸好手術室的燈熄了,兩人同時間站起來,看見打開的門,沈青楓讓護土推著病床出來了。
「小楓!」張競揚撲上去。
這時候的他是沈青楓正牌的男友,殷翡眼睜睜的看著他陪著病床離去,一口咬斷始終沒點著的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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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看漫畫。
看得很開心,嘴角噙著笑容,偶爾笑得太過火會皺眉按一下疼痛處,然後又接著看書,然而不到幾眼,卻長長的歎了口氣,用漫畫把臉蓋住。
好不容易把幾個關心過度的哥哥趕出病房,病房是清靜了,然後她知道那些哥哥們會偷偷躲在門外看她,於是她便佯裝看漫畫看得很開心。
撐得有點久,實在乏了。
她用力拍自己兩頰,通常她心情不順的時候都會用這方式鼓勵自己。
突然齊來的動作翻倒了四格漫畫。
有隻手卻為她把書本撿了起來。
「這漫畫難看到讓妳心情不好?那就別看了。」喜歡露出大象跟屁屁的小新。「不過這傢伙原來跟我是同一國的啊!」
「什麼同國的?嗟,人家小新比你可愛千百倍!」
「那就是說妳也喜歡色色的我嘍。」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又來氣她!可是剛剛煩悶的心情竟然一掃而空,她不由自主想起他們之間的那個吻。
就是那個吻害慘了她,害她忘不掉、忘忘忘忘忘忘忘不掉……
「別又生氣,先呼氣,慢慢呼氣……對!就是這樣子,妳老是愛生氣傷口怎麼會好?」
「就是你存心來氣我的!」她每次昏倒不都是他害的?
「哪有?」他只是不喜歡她病懨懨的樣子。
「卡薩諾瓦·法西!」還否認,太卑鄙了!
「我有中文名字,殷翡。」
她撇過臉,跟這種沒神經的人講話只有氣壞自己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