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舞櫻雪
曼沁纖細的雙肩抽了一下。原來外公是如此看待她母親,以及她的存在,她的心揪成一團,痛得淚水直流。
「喂喂喂,她肯來見你,你就該偷笑了,怎麼還出口傷人?」簡瑞安再也忍不住了,大聲地為她叫屈、抱不平。
一老一少吵了起來,在屋裡的江老太太聽見吵聲跑了出來,一看見酷似女兒的年輕女孩,她受到驚嚇似的驚呼出聲,立刻奔了過去。
「罵人?你們再不走我就打人了!滾──」江北海不想再看到孫女兒似的使勁撇開臉,重重地關上木門,一把拉住想要衝出去的老妻,「不准開門!」
江老太太哭了起來,哀怨地說:「老的,你為什麼這麼狠心?她可是我們萱萱的親骨肉,難得這孩子肯來看我們,你為什麼要趕她走?你好狠──」
「我狠?我再狠也沒她狠!我辛辛苦苦養大她、讓她出國留學,不是要她和別人偷生孩子,不是要她丟江家的臉,更不是要她年紀輕輕就死給我看,那個狠心的孩子就這樣讓我一輩子的希望全跟著她死了。」江北海痛心地說。
「你提以前的事做什麼?」
「這件事永遠都不會過去,永遠!」
老人家的爭執,字字句句鑽進曼沁的耳裡。現在她瞭解當年母親挺著大肚子回家,面對的是怎麼樣的羞辱和排斥,她也瞭解為什麼母親會一個人在外面生下她,在生命的最後把她托付給王家而不是這裡。
簡瑞安用力握緊她發抖的手,什麼話都沒說,靜靜地陪她站在江家緊閉的大門前。
老夫妻的吵鬧聲從院子拉進屋裡,四周恢復寧靜,再度聽見夏日如雷的蟬鳴,午後的陽光依舊炙熱耀眼。
「簡大哥,你說得對,至少沒有疑問了。我們走吧!」她深深吸一口氣,臉上浮起一抹淡然而悲切的微笑,眼中漸漸泛起接受事實的韌性。
他暗歎一聲,原本期望至少能有些溫馨的場面好了卻她的遺憾,沒想到江家這麼不近人情。
兩人慢慢走過水塘,粉紅的蓮花,深綠的荷蓋,花白的陽光,交握的雙手不知不覺變成了十指交扣。
一抹瘦小的身影從江家後門閃出,半沖半跑地追上沿圳溝徐行的年輕人。
「等一下!」
兩人同時訝然回頭,曼沁驚呼出聲──
「外婆。」
聽到孫女兒不計前嫌叫聲外婆,江老太太感動得流眼淚,激動地拉住孫女兒,歉疚地道:「對不起,讓妳吃苦了。」
這聲對不起像魔法般消弭了沉重的缺憾,她哽咽得說不出話,噙著淚,用力搖頭。
「不要怪妳外公,因為他太疼妳媽了,愛之深,責之切,所以他才會難過到沒辦法原諒妳媽。」江老太太從口袋中掏出一串珍珠項鏈,鄭重地放進她的手心。「這個給妳,這是妳外公為妳媽準備的嫁妝,可惜沒機會用,送給妳,要是妳結婚的時候願意掛上,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止不住的淚水滴在圓潤碩大的珍珠上,她感動地抱住外婆。
江老太太不捨地摟摟闊別多年的親骨肉,一個溫暖的擁抱勝過千言萬語,懷中的孫女兒給了她無以比擬的滿足。
總算來對了!簡瑞安欣慰地笑了,過了這一關,她一定能更加坦然地面對自己的身世。
第四章
好慢……
曼沁站在英文補習班的門口東張西望,每次一下課就能看到簡瑞安笑容滿面地在門口等著,今天卻反常地等不到人,等到心焦的她拿出手機找人。
響了好久,終於有人接了,可是卻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她詫異地追問:「你是誰?簡大哥呢?」
電話那頭雜亂無章地說了一堆,她聽得不是很懂,但是當聽見他在警察局的時候,她的心猛吊高,緊張地問清地點,急忙跳上出租車趕過去。
一進警察局,就看到簡瑞安和一個男人爭論不休。
「你搶了人家的女朋友還不夠嗎?到底還想怎樣?」簡瑞安雙手用力扠在腰間,氣沖沖地和一位白面書生理論。
「有沒有搞錯?是他動手打我,我要告他傷害!」白面書生不甘心地指著自己烏青的俊臉。
「你還是不是男人呀?才被打兩下就要告人,很難看耶,大哥──」
「我難看?我要讓他好看!」白面書生轉身面對坐在桌前打哈欠的警察,堅持要他做筆錄,聲稱要告到對方脫褲子為止。
「簡大哥,怎麼回事?」曼沁擔心地拉住火氣沖天的簡瑞安。
看見突然冒出來的她簡瑞安愣了一下,連忙看看手錶,這才驚覺吵得忘了去接她了。「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是我告訴她的,剛你的手機響了,我就接了。」抱膝蹲在一旁的年輕人無精打彩地舉手承認。
「手機響了,不會叫我接嗎?幹麼把她叫來?你有沒有大腦呀你?!」簡瑞安蹦過去,沒好氣地給朋友一記鐵拳。他知道她膽子小,又愛操心,不想讓她看到這種火爆又難看的場面。
他的見外讓地覺得難過,好像被人推出門外的寂寞感覺湧上。
「你吵得那麼認真,我怎麼好意思打斷。」年輕人摸摸疼痛的頭,動作和講話的速度都慢得可以。
「阿規,這到底是你的事,還是我的事?拜託你來勁一點,好不好?不然我怎麼幫你?」簡瑞安的十指氣結地在空中抓了抓,好像恨不得把溫吞到不行的朋友抓起來搖一搖,看他會不會振作一點。
黃正規是簡瑞安在髮廊的同事,因為工作的緣故認識了一位千金小姐,兩人甜甜蜜蜜地交往了一段時間,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他知道之後約情敵出來談判,對方一張賤嘴激得向來溫吞的他動了肝火,動手打人,新男友不甘被打,報警抓人,還說要告他傷害,他慌了,於是打電話向簡瑞安求救。
弄清楚來龍去脈,曼沁鬆了一口氣。
「警察先生,你到底要不要寫筆錄?」白面書生催促著不是很想動筆的警察。
「年輕人,事情不是很嚴重,傷也不是很嚴重,何必把事情搞得這麼難看,打官司很累、很浪費錢,一點都不好玩。」警察忍不住勸幾句。
「我有朋友當律師,我偏要告。」白面書生二話不說掏出電話落人。
「奇怪了,你有律師朋友,我就沒有嗎?」簡瑞安聽了更火大,濃眉一挑,伸手向黃正規要回手機,也撥了電話討救兵。「喂,是我。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麻煩你現在過來一趟,對啦,是有點茶包啦。」
雙方哼的一聲掛上電話,互不相讓地用鼻孔互瞪。
看樣子還有得吵咧!警察搖搖頭,拿起便當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片刻之後,一輛深藍色BMW停在警察局前,兩位西裝筆挺的律師下車,抬頭挺胸架式十足地走進警察局。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門外,簡瑞安丟給白面書生一個得意的微笑,高興地迎上去,四十出頭歲的律師一張國字臉充滿威嚴,當他看見開朗的簡瑞安,眼光瞬間變得柔和,對這個比他小上十幾歲的小舅子,他是疼得跟兒子一樣。
「小七,我來了。」
簡瑞安正想叫人,看見跟著大姊夫後面的年輕律師,他和曼沁同時脫口而出,「莊律師?!」
莊凱文同樣地感到驚訝。難得有空,去找一直很照顧他的學長前輩,聊到一半學長的手機響了,於是跟他一起來,沒想到會碰到曼沁和簡瑞安,世界還真是小。
「這位是我的大姊夫。」簡瑞安興奮地直喊巧。
搞什麼?認起親戚、開起同樂會來了。白面書生很不爽地瞪著眼前熱熱鬧鬧的一行人,現在的他顯得人單勢薄,Call的救兵又久久不到,他開始著急了。
瞭解大致上的狀況之後,大姊夫一雙精明的眼掃向事主,長年的經驗一眼就看出對方是個光會鬧事的俗辣,嘴角勾起一抹輕笑。「這種貨色三兩下就解決了,讓我來嚇嚇他。」
「學長,我幫你。」莊凱文也樂得為學長助陣。
兩位西裝筆挺的大律師像星際戰警MIB一樣昂首闊步地走過去,一左一右地將白面書生「請」到旁邊說話,口氣溫和但用字嚴厲地引述相關法律條文,分析起訴的利害得失,當然不忘「提醒」敗訴的可能性以及必須面對的「嚴重後果」。
白面書生雖然聽不懂法律條文,不過他聽得懂他們沒說出的威脅,更看得懂手中兩張名片分別代表的兩家超級律師事務所,他那個沒來的律師朋友塞人家的牙縫都不夠,更別說他了,他的臉色愈來愈白,白到發青,識相地舉手投降。
兩位律師滿意地拍拍「懂事」的事主的肩頭,白面書生沮喪地應聲坐下,吃完便當的警察沒事似的擦擦嘴,悠哉地向兩位律師搖手拜拜。
「事情總算解決了。」簡瑞安用力地伸伸懶腰。
「一起去吃個飯吧。」大姊夫熱情地邀請小舅子一行人加入他和學弟的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