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衣沅
「我懂。因為謙謙對你太重要了!在你眼裡只有他才是最尊貴的、是最值得珍愛的,除了他以外的,不管是什麼人,不管為你付出多少,在你眼裡都如糞土,可以任你隨意踐踏。你真的很過分!」
幾天來連番被他莫名其妙轟炸一頓,程芸舫心裡為自己的卑微哀淒,她自認帶謙謙已經夠盡心盡力了,即便自己親生兒子也不過如此。
做到這樣他還不滿意?還要雞蛋裡挑骨頭?一股心力交瘁的挫折感,如暴雨後的土石流,轟隆隆地瞬間將她這段時間以來的熱誠專注摧毀吞噬!
「芸舫……我真正意思是──其實,我只是想讓妳知道,這樣很危險。」
覺察她眼中盈著失望的淚珠,臉上的強大失落感令她看起來神魂黯然,梁若寒努力想找出合適的言辭解釋。
但,無力而絕望的她再回不出什麼話,轉頭衝進平日睡覺的客房裡,蓄了滿腔的委屈終於失控,她虛軟地伏在床褥上,徹底崩潰地嘩啦嘩啦痛哭失聲……
到底哪裡做得不夠多?或是哪裡還礙到他的眼?一連幾天他陰晴不定,稍一不如他的意就卯起來大發脾氣。
尤其當孩子稍微一離開視線,他整個人便像吃了炸藥般發飆。起初程芸舫體諒他身為名人,外面一堆綁架勒贖案嚇到了他,以致過度擔心孩子的安危,可是──他未免也太「過度」了吧?!
就算是領薪水的褓姆,她也是個人,而不是一條任主人隨意處置的狗──
就算他有錢,就算是他提供每月優渥的薪水,也不可以這樣欺負人吧?!
愈想愈悲傷,她不禁愈哭愈大聲,顧不得萬一孩子回到家會聽到。
「媽咪……媽咪……」哭了不知多久,謙謙呼喚著賴在她懷裡,伸出胖胖的小手抹劃她的臉龐。「妳不乖,哭哭……要打手手……」
「謙謙──嫻君阿姨呢?」她抹掉淚,在孩子面前必須力持正常。「香香豆花好不好吃啊?」
「阿姨回家了。她買了很多豆花,爸爸有,謙謙有,媽咪也有──媽咪……妳乖乖,不哭哦,乖乖才給妳吃……」孩子天真地學她平日管教他的話語,那模樣兒真是可愛窩心。
程芸舫緊緊將他擁住,什麼話也說不出,只覺心口一陣溫暖。雖然這孩子不是自己肚子裡生的,可是很神奇地,兩人就有彷若血親般的心靈通契。
有時候──她會想像自己就是他的親媽媽,一路陪伴他年年成長,看著他上小學、中學、大學,像天底下所有的母親一樣,享受孩子帶來的幸福滿足感。
只是,這個念頭歸諸現實不過是幻想,她畢竟是個「代理母親」,總有一天她會離開他的生活範圍……
程芸舫看孩子無邪的笑容,想到梁若寒方纔的惡言相向,往後她不知道該怎麼調整與他之間的關係,彼此太疏離怕影響孩子,太靠近又怕傷到自己──
哎,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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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到梁若寒家裡當專職的「母親」之後,她能到醫院的時間,就只有孩子在幼兒園上課的時候。
「我媽最近的狀況還好吧?」
「不錯啊,雖然體力是弱了些,精神上還滿不錯的。」
「哎,真捨不得她一直受折磨。」程芸舫一提到母親,總是無奈又心疼。
「別唉聲歎氣啦!」齊嫻君鼓勵打氣道:「妳讓我來看護伯母的這些天,她不只一次跟我說;如果能看著妳披白紗就好了。她說啊,無論如何也要撐到看見妳找到終身伴侶。」
「呵,所有做媽的都一樣──孩子的終身大事永遠最放不下。嫻君,麻煩妳多跟她聊些愉快的話題,真假哈拉都沒關係,老人家開心就好。」
「有啦,我都說妳很幸運啊!有個非常照顧妳的老闆,說不定很快釣得金龜婿呢!程媽媽一聽到這個,精神就振奮多了──」
程芸舫和齊嫻君兩人在醫院的附設餐廳裡用餐,順便討論母親的近況。
原來因為看護她母親的阿姨臨時有事情,程芸舫不放心母親沒人照護,於是情商待業中的好友到院陪伴照料。
這樣的安排,一方面可安慰母親病中的無依心靈,一方面也給嫻君賺賺外快。
「妳喲,也不能『膨風』太多啦,到時她老人家吵著要見女婿的話,看我去哪裡生啊?」
「那有什麼關係?!要看就看啊,妳把謙謙跟他老爸都帶來,買大送小,伯母會樂翻了!說真的,謙謙叫了妳那麼久的媽,也該來探探外婆吧。」
齊嫻君總是以為收攏了孩子的心,再來解決大人就簡單了,特別是像梁若寒這種幾乎把孩子當命一樣重要的好爸爸。
「厚,妳真是掰後耶,還真能胡扯──」提起梁若寒,程芸舫白了好友一眼,隨即黯下神色,幽幽歎道:「在梁家,我只是一個道具,他花錢是要我負責讓孩子感覺幸福──光是努力這一項就很拼了,哪還有其它閒工夫?」
「欸,以他那麼關心妳的程度,我實在沒辦法相信在他眼裡,妳的地位只是一個帶孩子的褓姆而已!」
「他關心我?哪有?!妳哪只眼睛看到了?怎麼我都沒感覺?」程芸舫微嘟起嘴,一點兒也不以為然!
從那陣子謙謙生母出現,他屢次為了小事情而對自己大發雷霆,她覺得他傷了自己的尊嚴,也傷了自己柔軟的心──
而且事情過去之後,他也沒有半句道歉,好像他發脾氣是應該的,她挨罵也理所當然似的──光這件事,她就不可能相信梁若寒對自己真的有心。
「妳不知道哦?!怎麼可能?」瞪著雙大眼睛,齊嫻君誇張地晃搖她的手。「真的假的?在我照顧伯母的短短幾天,我碰到他來探望伯母兩三次耶!而且,還好幾次有主任級的大夫過來探詢伯母的病情,他們都提到說是梁醫師特別拜託的,他們都是大牌醫生哦,專程來為伯母診視,全看在梁大院長的面子上耶!」
「什麼?真的有這種事?」程芸舫訝然,整顆心提了起來。「妳可不能亂瞎掰哦。」
「真的啦!人家護士都說,能讓梁大院長這麼費心,這人在他心裡一定有相當程度的份量──我想也是!堂堂一個知名整型醫院院長不會吃飽了撐著,跑來關心一個普通人的母親吧?!妳哦,未免太鈍了,男人的心思妳一點都抓不住哦?」
「或許,他只是感謝我用心照顧他兒子吧?!」程芸舫淡然道。
「哎,算了算了……我懶得跟妳爭,妳啊,真的是少根筋!」
「不是我少根筋,是妳想太多了啦!」
縱使表面上是不以為意的平靜,但嫻君說出這件事,卻在她沉靜的心湖投下巨石,掀起連連的波濤湧動。
她的思緒突然地陷入紛亂,真有可能嗎?他真的特意關照自己重病的母親?可是,他怎麼會到醫院來?印象中,自己並沒有告訴過他關於母親的事啊?
難道,他私底下默默地關心著自己的一切?如同嫻君的猜測,他真的是動了感情?
思及此,程芸舫心中感到些許暖意,這份淡淡的暖意,稍稍化解了兩人之前為了謙謙生母出現而產生的爭執不快。
梁若寒終究不是那種沒血淚、沒感情的男人嘛!她偷偷地笑了,帶著微酸的甜蜜,那是愛戀中女人才有的迷人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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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欠妳一句道歉。」
「啊?你欠我?呵……我哪擔得起啊!」
剛哄睡了孩子,程芸舫正泡好一壺花草茶,準備到靠花園邊的躺椅上靜一靜。
沒料,許多天沒怎麼照面說話的梁若寒帶著歉意的微笑,在她身後出現。
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特有的男人陽剛古龍水、混著淡淡藥水味道,她的心便被針扎似地揪了起來。
他的味道喚醒曾經相融歡愉的感覺,很像迷藥,經過嗅覺滲透血液,迅速迷昏她的神智──對他的獨特魅力,她知道自己沒法子抗拒……
「坐下來談談好嗎??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他的溫柔,讓她說不出任何一個「不」字。
「以前,我覺得有些私人事情妳不需要知道,但現在我想還是讓妳瞭解會比較好。」
「很重要嗎?」她刻意冷漠,掩飾不了話語中的嬌嗔。「我終究是外人,你的私事並不關我的事。」
「不,我的事,也是妳的事……芸舫,不要生我的氣──」
歷經數天的提心吊膽,梁若寒決定要把那份不能言說的「秘密」和盤托出,他希望芸舫能瞭解他的苦心,進而能體諒合作。
「我哪敢?你自己說的,要我搞清楚身份。」
「別這樣……我知道妳在生氣,沒錯──我是說話沖了點,但我有苦衷。給我一個機會好好向妳解釋好嗎?」